「老爺、老爺……」
瘋瘋癲癲的老婦人,似乎心裡隱約明白了什麼,嘴裡喃喃著多次想往客廳走。
每每都被郁恆攔下哄住。
一次兩次,老婦人開始焦急,伸手抓撓、撕咬,眼淚無預警落下,「老爺,找到微兒了,找到微兒了啊!」
李素蘭隨嬤嬤進來,看到的便是這一幕,心沒來由的一疼,急步朝老婦人走去,「婆婆!」
「素蘭,你別過——」去!
杜嬤嬤被這遭嚇得心頭咯噔,下意識想攔住李素蘭,她頂著那麼大肚子,蕭老夫人眼下又正在發瘋狀態,萬一衝撞——
沒成想,死咬郁恆胳膊的老婦人聽到李素蘭的聲音,愣了愣,竟然開始安靜下來,扭頭過來嘴巴一扁,可委屈了。
杜嬤嬤,「……」
好了。
一物降一物。
太陽將落山時,緊閉了一個下午的花窗終於打開,吱呀一聲輕響,前院瞬間活過來。
郁恆飛躥到窗前往里瞧,緊張得舌頭髮僵,「師兄,怎、怎麼樣?」
「還活著,最快明早才能醒過來,接下來你來照顧,但有意外跟我無關。」賈半仙耷拉兩條胳膊有氣無力,累得像在戰場上打了場仗回來。
長榻旁的小桌上,女娃娃已經累得睡著了,小嘴半張,打著小呼嚕。
累壞的模樣既可心,又讓人心疼。
「嬤嬤,你抱百相下去睡。」晏長卿低聲吩咐了句,舉步走到長榻邊上。
老者安安靜靜躺在那裡,臉上死氣消退。
他們這些守在外頭的人,無人知道賈半仙跟百相是如何救人的,但是從老者安睡的表情能看出來,他此刻並無什麼不適。
睡得很沉,鼻息雖弱,卻綿長不絕。
「人是賈道長救的,其餘事情,一個字不許對外透露。」他開口,聲線依舊低,但是話中威懾不容人拒絕。
郁恆、莫一齊齊低頭應是。
及後,晏長卿又轉向賈半仙,雙手作揖鄭重行了一禮,「長卿多謝道長出手幫忙,蕭老將軍一生戰功赫赫,是大瑞安定的肱骨功臣,大瑞欠他良多。道長此番相救,長卿與我父必銘記——!
「行了行了,銘記什麼呀銘記,我救蕭老將軍只因為他是蕭老將軍,跟旁的沒關係,可別給老道戴高帽。」賈半仙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遊魂般往外走,「困死道爺了,我去睡一覺,有事也別喊我,我要睡到自然醒!」
後方,小少年話雖然沒能說完,依舊鄭重行禮,待老道士走遠了才直起身。
李素蘭攙著蕭老夫人站於一側,見此情景心頭微驚,只是這種驚訝一瞬就散去,身邊老婦人反過來緊緊抓住她的手,把她往長榻邊上帶,指著昏睡的老者對她連聲道,「微兒,這是你爹,爹爹!」
接著老婦人又指著自己鼻子,高興又緊張,「我——我,是娘,娘。」
老婦人說這句話時,不知道為何連眼神都變得小心翼翼,好像是做錯了什麼事,怕得不到原諒一般。
李素蘭聽著看著,話還沒出口,眼睛就先熱了。
杜嬤嬤請她過來幫忙時,已經把事情大致跟她說過,她知道躺在那裡的老者是當朝大將軍,知道瘋婆婆是將軍夫人。
更知道這兩位年剛六旬卻已皆是一頭雪發的老夫妻,四個兒子皆在戰場上戰死,最後還丟失了年僅兩歲的小女兒。
他們二人一生多舛,臨老、臨終,心頭壓著的悲痛與愧疚,也無法消解。
尤其老夫人,承受著喪子之痛,又因女兒在自己手裡丟失而愧疚得不能自已……或許只有瘋了,她才能在這種自我隔絕里,喘一口氣吧。
……
長京,皇宮。
洪景帝坐在御書房裡,面前臣子上遞的奏摺壓了一堆,他卻遲遲無心處理。
煩躁時更是直接將紫狼毫扔下,起身負手在御案前來回踱步。
崔敬伺候在側,一看皇上這般便知他又是在為蕭老將軍憂心了。
「崔敬,按路程,蕭將軍這時候已經到地方了吧?」
不出所料。
這句話皇上這兩日裡已經反覆問過十幾回了。
崔敬依舊兢兢業業給出第十幾回應答,「回皇上,按路程,昨日就該已經到了。那邊定有書信過來稟報情況,最遲再有七日就能收到消息。」
「七日啊……」洪景帝嘆了口氣,「朕倒希望那邊沒有消息過來。有時候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是不是?」
「皇上勿要過於憂心,蕭將軍吉人天相,定能轉危為安。」
「但願如此啊。」
除了皇宮,京中各大高官宅邸也多在談論此事。
蕭老將軍的身體狀況不是什麼秘密,總能在太醫院聽到點風聲。
蕭老夫人失蹤後,老將軍的身子一下就垮了,已經到了藥石無靈的程度。
朝中官員暗裡已經隨時等著蕭府傳來噩耗,前往弔唁。
沒成想噩耗沒等來,等來了郁恆帶著老將軍緊急出京的消息。
這一著太過突然,好些人都沒能作出反應,待回過神時,已經難尋老將軍蹤跡。
西街一巷裡豪華府宅,小花廳中幾名錦袍男子聚在一處,小酌間便在談及此事,疑惑頗多。
「蕭必讓只剩一口氣殘喘,太醫院那邊探出的消息,已經篤定他活不久了,這種時候,皇上怎麼會放他出京?」
「不好說。小太子不是也離京一年多了嗎?說是說在皇寺養病,誰親眼見過?最近一年,宮裡行事甚是神秘,讓人費解啊。」
「小太子、蕭必讓……都是皇上重視的人,你們說,當中會不會有什麼關聯?難道大瑞出了什麼隱世大拿,能救垂死之人?要不然怎麼一個兩個的,全往外頭跑?」
「這一年,大瑞境內發生最讓人稀奇的事,莫過於百相草……能提神解乏、能止血止痛、能解疫病,甚至一度傳出此藥茶有去沉疴、益壽元之奇效!」
幾人兩兩相視,後頭未盡之語已經不用往白了說。
皇上皇后疼愛太子晏臨,那是當成心肝肉一樣的疼。
以往哪次小太子犯病,宮裡不得鬧哄一回?
可是這次,帝後在宮中待著,一年不見愛子竟能穩若泰山。
值得深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