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全都是季府的怨魂。
有的是被殺得丟了魂魄,有的是木然茫然沒反應過來。
更多的是死無全屍後魂飛魄散。
季常趕到後院,母親身邊的下人已經全部橫死,他終於在假山的角落裡找到了母親。
母親渾身上下都是刀砍出來的恐怖傷口,衣服早已被血染紅。
她抱著才一歲大的弟弟,跪在地上流淚求饒:
「子安……你殺了我,沒關係……我一定不怪你。」
「可是,能不能放過景兒?求你……求你了!」
美婦人眼淚縱流,哭著說道:「景兒才一歲,他什麼都不知道,你放過他一馬。」
「真的,你饒了他,你放過他,他什麼都不記得,他給你們離家當奴才……只求你留他一命……」
懷裡的景兒哇哇大哭著,才一歲的孩子,的確什麼都不知道。
可親眼看到了自己的爹爹被砍死,娘親也渾身是血,刺鼻的味道令他驚恐。
「爹爹……哥哥……」
「哥……哥哥!」
孩子大哭著,嘴裡還喊著哥哥。
季常感覺心被狠狠攥住,留著淚噗通跪在一邊。
「景兒乖,景兒不哭,哥哥在這裡。」
「不怕……很快的,很快就過去了的……」
季常恨,恨自己如今只是一隻鬼,他什麼都做不了。
除了眼睜睜看著,什麼都做不了!
「離子安……離子安!」他跪倒在好友面前,企圖讓他聽到一點聲音:「離子安,我求你,我求你……」
季常語無倫次,可依舊看見好友面無表情,眼神底下都是冷漠。
那個出關前還如兄弟一般捶著他肩膀,讓他娶了他妹妹後好好待她的好友,此刻陌生得如魔鬼。
「殺!」從他嘴裡吐出了一個冷冷的字。
「不——」
帶血的刀斬下,連同母親和一歲的弟弟,一劈成了兩半……
稚嫩的嬰兒,睜大著眼睛,臨死前都還在喊著哥哥。
季常疼……疼得魂魄都要被撕裂。
他恍惚的跪坐在原地,耳邊嗡嗡的,季府上下傳來的驚恐、尖叫、絕望……他都聽不到了。
他眼裡只有死都沒有閉上眼睛的父母、妹妹、弟弟。
他那個才一歲的弟弟,才剛會喊哥哥的弟弟。
一條條活生生的性命,就這樣沒了,全都沒了。
不知道多久,季府終於安靜下來,一片死寂。
季常失魂落魄的走在熟悉的家裡,尋找著熟悉的人。
但凡有一魂半魄都好……可除了他,季府上下沒有留下一個魂魄。
妹妹屍首分離,橫屍花園。
母親抱著弟弟,死後兩邊屍體還維持著緊抱孩子的姿勢。
父親伏屍於季府大門不遠處,應該是上去攔過、爭執過,卻於事無補。
**
「沒了,全都沒了。」季常從回憶中回神,垂下眼眸。
「亂臣賊子,滿門抄斬。」
死後,他的清名都沒能留在人間。
那個說非他不嫁的蘿漪姑娘,轉眼也嫁給朝中另一個重臣之子了。
他的恩師雖然隱退,卻已經得以頤養天年。
他的好友代替了他的位置……
他季府除了留下一個叛賊之名被百姓唾罵千年,就再也無其他。
粟寶一臉驚駭,她完全沒想到,師父父竟然是這樣死的。
「對不起!」粟寶立刻抱住季常,哽咽道:「是粟寶不好,粟寶不應該問的……」
這是把師父父的傷疤揭開了呀。
她以為師父父也會和惡鬼他們那樣,或許會有什麼不用於別人人生的故事。
卻不想是這麼慘烈的結局……
季常微微怔然,緩緩抬手覆在粟寶腦袋上。
「沒事,與你無關。」
「師父死後在人間徘徊了一段時間,看盡了他們的風光。」
癲狂過,憤怒過,成為厲鬼、惡鬼,不管不顧的發狂化身為鬼將、鬼王……
成了鬼之後依舊是一路逆襲,為的就是取仇人的性命。
當然了,最終他手刃了仇人,也被閻王帶回地府了。
「往後七百年,我看盡王朝繁華、覆滅,看盡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最終死後也不過是一抹亡魂罷了。」
「你……閻王待我有恩,將我從深淵裡拉了出來。」
季常說到這裡就沒有再說了,回頭再看粟寶,臉上露出溫潤的笑意:「故事講完了,小朋友。」
粟寶卻淚眼汪汪的,心疼的抱緊師父父。
季常打趣道:「怎麼,師父都沒哭呢,你就哭成這樣了?」
可他越是這樣,粟寶就越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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