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法語的我愛你
霍錦澤最近總是有些魂不守舍。
那天和哥哥聊天后,哥哥的一番話像是小錘子一樣,一直在他心裡不斷地敲打,時不時來一下,便是突如其來的疼。
他一直認為自己是聰明的,從小就比一般孩子要聰明很多,也認為自己能夠看透人心。
但這次他錯了嗎?
他會在偶爾間低頭寫文件的時候,想起哥哥的話,之後腦中就浮現出福寶的樣子。
她對自己冷眸相向,嬌艷得仿佛夜晚的紅玫瑰,她對自己不屑一顧,高冷得仿佛山嶺上的雪冰花,這樣的姑娘,她到底是怎麼樣的性情?
自己一直對她是有些誤會的,以為她費盡心思想嫁進於家,可她並沒有,一切都是誤會,她竟然是於家的女兒。
如果她真得是自己以為的那種人,既然是於家的親女兒,直接認了父母就行了,又何必非要等到鄉下的父母來了,再和鄉下的父母商量一下。
霍錦澤苦澀地抿起唇,將手中的鋼筆放下的時候,他終於意識到一個自己不願意承認的事實,他可能真得誤解了福寶,因為自己的過往所看到的,也因為自己的偏見,對福寶有了誤解。
本來誤解了也就誤解了,現在誤解沒了,也就這樣了。
可是霍錦澤心裡不舒服,他難受。
他想起福寶那次來家裡做客,他表現得冷傲疏遠,一點沒有應有的客氣禮貌,很不給福寶面子。
他還想起那次過去慕田峪野長城,爬長城的時候,他看著福寶笑,心裡惱怒,所以也沒給福寶好臉色,他甚至拒絕了哥哥讓自己跟在後面的提議,就是為了不和福寶多接觸。
還有那次,在家附近偶遇了福寶,明明看著她那麼失魂落魄,顯然是遇到了什麼事,他心裡是有些擔心的,想問問,但是說出來的話,卻是不中聽,最後還是不歡而散。
誤解了就誤解了,為什麼自己這麼難受?
苦澀懊惱得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
為什麼?
霍錦澤眼前浮現出福寶的身影,她在他面前總是高傲的,不屑一顧,就如同一枝帶刺的玫瑰,怒放在他心裡,讓他怎麼都揮斥不去。
霍錦澤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攥緊了拳頭。
他望望天,決定過去京師大學,去找一下福寶。
就這麼坐著公交車,來到了京師大學,又去找到了福寶的宿舍,這個倒是好辦,他之前偶爾聽他哥哥提到過,說她就住在靠著某處的一棟宿舍樓里。
找到了舍管阿姨,問起來福寶,人家先是不懂,後來恍然:「就是那個顧丹陽啊?
我知道,她小名好像叫福寶,大家都這麼叫她!」
正好有個女同學要上樓,舍管阿姨就讓女同學帶了個話。
帶話過後,霍錦澤站在宿舍外面的銀杏樹下,抬頭望天。
前兩天才下過一點小雪,蒼茫的天空清冷凜冽,高遠到一望無垠,這讓霍錦澤不免想起當年自己過去接哥哥回城時的情景,那個遙遠偏僻的山村,那裡泛著牛糞味的土地,還有傾軋在鄉間小路上咯吱作響的古老而年代久遠的車輪。
福寶就是來自這樣的地方。
霍錦澤咬了咬牙,長嘆了口氣。
其實為什麼要來找福寶,他自己都弄不明白,但是下意識地總感覺自己要來,仿佛不來,會難受會後悔,會錯過對自己來說至關重要的東西。
只是見了福寶,他該怎麼說?
正想著,他聽到了一個聲音淡淡地道:「是你?
你找我有事?」
忙看過去時,既看到了福寶,年輕女孩烏髮披肩,眸亮唇潤,是春天裡剛剛抽芽的小樹苗,生機勃勃,嬌美柔軟。
霍錦澤深吸口氣,忙道:「沒什麼,我就是想找你聊聊。」
聊聊?
福寶自然是有些疑惑,好奇地打量著他:「我們……有什麼好聊的嗎?」
霍錦澤被這麼一噎,頓時臉上有些不自在,但依然硬著頭皮說:「可以找個地方坐下來慢慢說話嗎?」
福寶更加疑惑了:「哦,可是實在是抱歉,我現在要去參加一個討論小組會,時間很趕。」
今天福寶參加的筆型編碼漢字輸入法小組要開一個小組會議,她還準備了一個報告今天要向教授匯報,對於眼前出現的這個人,她確實感到意外,也覺得有些耽誤時間,要知道陳教授最不喜歡別人不準時了。
霍錦澤望著眼前清凌凌的小姑娘,半響沒有說話。
他以前並沒有太留心過,現在看來,她連拒絕別人的樣子都透著嬌憨。
霍錦澤:「就幾句話,可以嗎?」
福寶只好道:「可以,那麻煩你快點說吧,我是真得有事,不能耽擱。」
她是看在霍錦雲的面子上,畢竟霍錦雲是她的老師,而這個人是霍老師的弟弟。
機會來了,霍錦澤卻有些沉默了,他該怎麼說?
怎麼解釋自己的誤會?
福寶看霍錦澤不說話,抬起手來看了看表,還有十五分鐘,她走過去大概要七分鐘時間,已經很緊了。
當下無奈了:「霍錦澤,你是有什麼事?
如果有事麻煩你快點說吧,我真得還要趕過去開會。」
霍錦澤忙道:「對不起,福寶,我可能之前對你有些偏見,所以才會對你態度不好,我現在明白自己錯了,想向你道歉,希望你不要介意我以前不禮貌的行為。」
這倒是福寶沒想到的,她打量著眼前的霍錦澤。
對於他之前對自己的態度,說在意,倒是談不上,畢竟也不是什麼很熟的人,如果不是因為霍老師,他們根本就不會交集,就是個陌生人。
她怎麼會在乎一個陌生人怎麼看待她呢?
霍錦澤意識到了福寶的詫異,他突然也覺得自己簡直是莫名其妙,但他還是想說,心裡存著一種莫名的期待,希望能改變現狀:「你可以不在意,但是我卻要道歉,畢竟我對你那樣的態度,實在是很無禮。」
福寶實在是覺得霍錦澤莫名,不過伸手不打笑臉人,她還是道:「謝謝你向我道歉,我接受了,這件事就可以翻篇了,我以前對你態度也不太好,也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霍錦澤聽到這話,心裡一下子鬆快了一些,不過他望著福寶,覺得自己是不是應該再說點什麼。
他是一個極其聰明的人,從小過目不忘,但是現在面對福寶,大腦有些空白,不知道如何是好。
看著福寶一臉沒事了她就要離開的樣子,他心裡一急,大聲道:「我之所以誤會你是有原因的!」
可福寶現在真沒心思去聽什麼原因,如果有時間他想說她可以聽,但不是現在:「原因……?
請問原因很長嗎?」
霍錦澤耳根泛紅,但還是咬牙道:「你可能不知道,當時我哥下鄉了,我曾經跟著我父母去一個勞改農場生活過一段日子。」
福寶:「嗯?
然後呢?
你想說什麼?」
霍錦澤知道福寶沒有太多耐心聽自己講,只好繼續道:「在那個農場裡的日子,是你們無法想像的黑暗,我看到過太多——」
他停頓了下,深吸口氣,還是繼續道:「我看到過太多黑暗,有些人為了走出那片農場,是怎麼費盡心思,又在付出著怎麼樣的代價!」
當說起這個的時候,他的聲音略有些發顫。
許多事,別人以為他只是個少年,並沒有瞞著避著,他就看到了,看明白了。
人性的醜陋和無奈如同墨汁,浸入了他的心裡,讓他在平靜的外表之下,包裹著一顆憤世嫉俗到黑暗的心。
他望著福寶:「當時去大滾子山下接我哥哥,正是我這輩子最低沉的時候,我看到的這個世界是灰色的,我以為這個世界是灰色的。」
直到現在,他才突然明白。
不是這個世界灰暗,而是他的眼睛不再明亮。
福寶聽著這話,沉默了。
她雖然沒有見識過,但是現在已經泛起了一股「傷痕小說」和「反思小說」的潮流,她自然也看到過這些書,知道了一些事情。
只是沒想到,霍錦澤這個高傲孤遠的美男子,竟然心裡殘留著這樣的傷痕?
她抿唇,看著這樣的霍錦澤,心裡多少有些不好受,默了一會,才道:「我不知道因為什麼你對我有了誤會,不過既然已經解開了,那就是過去了,我並不是太在意,也希望你不要太在意。」
霍錦澤點頭:「你不在意就好。」
兩個人站在那裡,一時也都沒什麼好說的,福寶:「那我先回去了。」
霍錦澤:「嗯。」
福寶抬腿離開。
走了幾步,突然想起了什麼,回頭,終究對霍錦澤道:「雖然我們並不熟,不算是朋友,但我還是想告訴你,在過去的十幾年裡,很多人經歷了從來沒有過的黑暗,但是絕大多數人沒有放棄,挺過來,從黑暗中走向光明。
我聽霍老師提過,你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相信你也能想明白。」
霍錦澤沉默地看著眼前的福寶,她轉過身說這番話的時候,眼神明亮認真,像罕見的黑曜石一般動人。
她確實是一個善良的姑娘。
霍錦澤抿唇微微笑了:「謝謝你,我明白你的意思。」
……
福寶走得很快,大冷天的額頭都要滲出細汗來了,不過幸運的是她趕到的時候並沒有遲到,陳教授正在用搪瓷缸子喝水,見到福寶,讓福寶趕緊坐下。
討論小組裡,除了幾個熟悉的同學,還有於小悅。
自從那次福寶認親後,於小悅就一直存在感不強,甚至在福寶的感覺里,她已經好久沒有在課堂上出現了,沒想到今天竟然來開這個會了。
於小悅看到福寶,掃了一眼福寶,之後便收回目光,就像不認識一樣。
福寶也沒再看於小悅,和幾個小組同學說了幾句話,交流了下最近都做了什麼報告。
很快,討論會正式開始了。
現在輸入法小組正在研究兩種方向,一個是拼音輸入法,一種是比劃輸入法,在經過一番討論後,福寶闡述了自己的觀點,她覺得拼音輸入法更適合現在本國的現狀:「大家都會拼音,這種輸入法也更接近口語的表達,關於這一點,我研究了一下,我寫了一份研究報告,請陳教授看看。」
福寶這一番話,引得陳教授對福寶連連點頭。
他是非常欣賞這個學生的,聰明,有見解,最近福寶提交的一些關於輸入法的想法,讓他有種茅塞頓開的感覺,這樣有天分的學生實在是罕見。
開完會後,大家差不多要散了,一直坐在角落裡沒怎麼吭聲的於小悅卻突然開口了:「今天我有個事要宣布的,大喜事。」
大家聽了,都有些詫異,同時下意識地看向福寶。
現在大家都知道撫養於小悅的叔叔嬸嬸就是福寶的親生父母,他們下意識地把於小悅和福寶比較,也下意識地會把於小悅所謂的大喜事和福寶聯繫在一起。
福寶置若罔聞,眼神清淡地看著自己之前寫的報告,仿佛沒聽到於小悅的話一樣。
於小悅目光掃過大家,最後才笑著說:「我要離開咱們學校,出國了。」
她這話一出,大家都驚到了,一個個羨慕地看著於小悅,就連陳教授也意外地道:「怎麼突然要出國?」
其實就陳教授來說,他認為國內的大學教育雖然還不夠成熟,但是比起國外來,還是更適合現在本國年輕人的現狀的,他是樂於看到年輕人在接受高等教育後出國,但是進了京師大學,竟然不完成學業就要出國,這對於陳教授來說有點無法理解。
於小悅心裡泛起苦澀的滋味,不過面上還是帶著笑,驕傲地說:「我父母一直在國外,這次是我父母聯繫了國外的大學,想讓我過去。」
說著這話的時候,她掃了福寶一眼。
她當然不會說,是於老爺子和自己父母聯繫了,並把這些事都告狀了一遍,自己父母堅決要求把自己接過去國外,說是要好好管教她。
她還記得當時父母說的話,說人品比讀哪個大學更重要,還說她長成這樣,是他們的失職,他們以後要好好地盡父母的責任。
於小悅不想去國外,她現在去國外申請不到好學校。
但是,她沒有選擇了。
同學中就有人羨慕地問:「小悅,你去哪個學校,是去M國嗎?」
於小悅猶豫了下:「是去M國的X學校。」
她這話一出,大家都震驚了,羨慕得連連咋咋舌,就連陳教授都讚許地點頭:「不錯,不錯,那是國外的常青藤名校,你如果能去那所大學深造,很好,可以去學習國外的先進文化知識。」
於小悅目光掃過眾人,將大家的羨慕和讚賞盡收眼底,她垂下眼睛,沒再說話。
這樣也好,她走了,就讓大家以為她是如何風光吧。
她永遠不會對人提及,她為什麼忍痛離開京師大學,也更不會和人說,她去了一個世界排名還不如京師大學的一所國外普通大學。
如果非要被福寶踩在地上,那她寧願換一個戰場,一個沒有福寶的地方。
……
其實於小悅要離開本國前去外國,這讓福寶也有些意外。
畢竟京師大學是本國最頂尖的大學了,離開這麼頂尖的大學去國外?
就這麼著急嗎?
好歹完成學業再走不是更好嗎?
這讓福寶忍不住想,她的離開和自己有關係嗎?
不過這個想法只是一剎那罷了,於小悅要走就走,管她因為什麼,那對她來說都是別人的事,她不會產生多餘的情緒。
現在的她,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提高自己,最近漢字輸入法小組需要投入更多時間,而學校的期末考試馬上就開始了,她雖然對自己的專業學習很有把握,但還是要投入一點時間複習。
而接下來的時候,福寶忙得厲害,陳教授對於她的報告非常欣賞,想讓她就此寫一篇論文發表,寫論文,這難度就很高了,福寶沉浸到論文之中,甚至連那句「熱,帶麼」都忘記了去查。
至於和蕭定坤的下次約會,更是沒時間。
可誰知道,這一天她正聽著英語廣播,廣播裡卻提到了各國的文化差異,其中就是以「我愛你」來舉例的,其間提到了中國人的含蓄,不會表達這句話,而一些國家就比較奔放,會熱烈地表達自己的喜好。
福寶原本也沒太上心,就那麼一邊洗衣服一邊漫不經心地聽著,誰知道聽著間,突然有一個發音傳入了耳中,正是和那天蕭定坤在電影院放映廳里提到的一樣發音。
福寶怔了下,細聽,這次聽得清清楚楚,就是那個發音。
那個發音,英文的表達方法是「I love you」,中文的表達方法是「我心悅之」。
她的心怦怦直跳,咬著唇,緊緊攥著手裡的衣服,傻傻地聽著廣播裡繼續解說:「法國浪漫主義的宗旨與「理」相對立,主要特徵注重個人感情的表達,形式較少拘束且自由奔放……」
福寶深吸一口氣,口中不由得喃喃地念著那個音節:「熱,帶麼」。
這是他對自己的表達嗎?
骨子裡還是含蓄的,但是那個時候,他用這種婉轉的方式告訴自己他的想法?
福寶腦中不斷地回想著定坤哥哥對自己說這話的那沙啞聲調,還有噴在耳邊氣息,一時之間竟是心都要酥了,胸口溢滿了說不出的情愫,只恨不得他就在跟前,牽著她的手,吻著她的額頭,再一次對她說那句話。
正想著,突聽到外面馮美妮大聲喊道:「福寶,兩個哥哥來找你!」
福寶心裡正是一片迷思,沉浸在這桃紅色的回憶中,猛地聽到這個,趕緊口裡答應著,又把沒洗好的衣裳放在一旁搪瓷臉盆里,自己匆忙擦了擦手出去了。
過來找她的是顧勝天蕭定坤。
顧勝天乍看到福寶,詫異地看著她:「咦,福寶,你怎麼了,臉上這麼紅?
是發燒了嗎?」
說著,抬手就要去碰福寶的額頭。
福寶忙道:「沒事沒事,就是剛跑下樓梯,可能太急了。」
顧勝天:「跑個樓梯怎麼會這樣,不舒服就去校醫院看看。」
旁邊的蕭定坤沉聲開口道:「她應該沒事,看氣色不錯,估計就是跑下來太急了。」
低沉略帶沙啞的聲音,一如那天在放映廳里。
福寶瞥了他一眼,卻見他也正望著自己,那眼眸墨黑深邃,眸底有著異樣的情緒涌動。
想到那句用法語委婉表達出來的奔放告白,福寶呼吸都仿佛有些艱難了:「是,我沒事……」
顧勝天摸著下巴,仔細打量了一番福寶的臉色,見那臉色慢慢恢復正常,這才放心:「走吧,咱出去吃炸醬麵,順便和你說下咱爹娘的回信。」
這話一出,福寶心裡的諸多旎念瞬間煙消雲散,她驚喜地道:「咱爹咱娘回信了?
說什麼了?」
顧勝天笑了:「瞧你這激動的,走,咱們坐下來,邊吃邊聊。
你穿厚點,外面冷,可能要下雪。」
福寶只好暫且按捺下,回去宿舍穿上了厚實的外套,圍上了圍巾,這次下樓,和顧勝天蕭定坤一起過去學校外面的國營飯館。
走出校門的時候,果然外面飄起了雪花,零零星星的,並不算多,顧勝天爽朗地笑著道:「多虧了福寶給我織的這圍巾,可暖和了,瞧,這是羊毛的!」
一臉顯擺。
蕭定坤看了一眼顧勝天的圍巾,再看看自己的,挑眉,笑了:「是不錯。
不過我覺得我這條圍巾更暖和。」
顧勝天湊過來看:「咦,是不錯啊,你這是哪裡買的?」
蕭定坤這裡還沒說,福寶就催了:「走快一些吧,要不然這雪下大了。」
顧勝天這才不看了,轉而說起這雪來,今年少雪,這都已經深冬了,才是今年的第二場雪而已。
福寶趁著這時候,瞥了蕭定坤一眼。
之前自己和蕭定坤還沒揭破那層紗,什麼都沒定,她當然不好直接和勝天哥哥提起這件事,萬一不成呢?
現在兩個人電影也看過了,法語的熱情告白也有了,甚至父母都見過了,好像算是徹底確定了。
確定了後,按說應該告訴勝天哥哥的,不過——
或許,總是要挑個時機來說,沒說的時候,他就這麼衝著勝天哥哥顯擺自己給他織的圍巾合適嗎?
而蕭定坤抬眼看過去時,只見那眼神清亮濕潤,略帶埋怨。
恰這個時候,一片雪花落在臉上,沁涼的觸感化在蕭定坤臉上。
明明是這麼清冷的冬日,蕭定坤卻仿佛三月春風拂面。
這個世上,再也沒有女孩兒軟軟地瞥過來的那一眼更讓人心動。
……
吃飯的時候,顧勝天說起來自己收到的爹娘的回信:「他們發了電報,發了不少字呢!」
這年頭電報不便宜,爹娘發這麼長的電報,在農村來說算是大舍財了。
福寶:「都說啥了,勝天哥哥你快說啊!」
顧勝天眉飛色舞:「爹娘說他們馬上就要過來,不但他們過來,咱爺爺奶奶也要過來!」
福寶聽了這話,頓時心花怒放,喜得手裡筷子差點掉了:「爹娘過來?
爺爺奶奶也過來了?
太好了,太好了!不但可以和他們商量下這件事,還可以順便帶他們在首都玩玩!」
顧勝天哈哈一笑:「這還不算完,你猜除了爹娘和爺爺奶奶,還有誰要來?」
福寶幾乎要跺腳了:「誰要來啊?
勝天哥哥你沒賣官司了!」
顧勝天:「咱躍進哥哥也要過來!」
這下子不但是福寶驚訝,就連蕭定坤都有些意外:「躍進也來?」
顧勝天嘿嘿笑著解釋:「是,咱躍進哥哥參加了一個軍區比武大賽,聽說是獲得一個好名次,這次給選,來首都解放軍大學參加培訓,聽說如果培訓里表現優異,很有可能留下來上軍校!」
福寶喜出望外:「真的?
那咱躍進哥哥以後不就是大學生了?
軍校里的大學生,這齣去就是軍官了!」
蕭定坤也有些意外,他父親也是這個系統的,約莫知道,普通的軍人入伍那都是義務兵,當幾年兵到時候就得退回去,退回去的話運氣好給專業一個正式單位,就能吃商品糧,但是絕大多數人也就是去專業一個臨時工的工作,不算是正兒八經的商品糧,最後有些還是得回去改造地球。
部隊裡能被選去軍校的鳳毛麟角,從軍校出來就不一樣了,直接有了級別,可以當軍官,和普通義務兵不是一個路子了。
顧勝天得意:「千真萬確,這都是咱爹娘電報上說的,還說咱哥也給咱寫信了,可能還沒收到,等過幾天就到了,咱爹娘說,他們已經收拾東西,準備過來看咱們!」
福寶喜得眉眼彎彎:「太好了,能看到咱爹咱娘,咱爺爺奶奶,還有咱哥哥了!」
顧躍進那裡也就罷了,反正他常年不在家,習慣了,但是爹娘爺爺奶奶,福寶可真是想,都想死了。
首都里大學生活和家鄉差別太大,以至於現在想起爹娘爺爺奶奶,恍如隔世。
多希望他們馬上就來,多希望現在就能看到他們啊!
顧勝天看福寶急得那樣,笑著說:「得,瞧你這急的,他們估計得幾天再出發,總得準備準備,你別急,太急了也沒用。」
福寶卻不干:「不行不行,我得抽出時間來,每天都去火車站等著!他們沒來過首都,過來了可能不認識路,我得去接他們!」
蕭定坤和顧勝天看著福寶那勁頭,也是無奈了,勸她道:「躍進怎麼也懂的,都不是小孩子,不用這麼急。」
福寶想想也是,不過終究是期待得很,滿心激動,以至於當天多吃麵都多吃了半碗。
吃完飯,顧勝天又商量著怎麼和於家提這事,蕭定坤卻道:「先不用提,等顧叔那裡來了,我們商量下,再和於家提這事。」
顧勝天想想,覺得有道理,如果早早提了,於家還不天天催著問啊,現在先讓他們著急去吧!
吃完飯後,顧勝天和蕭定坤將福寶送到學校門口,就說要回去,兩個人一起回去的,坐上了公交車。
福寶舉著一把傘,站在學校門口,這個時候,地上已經一層淺淡的白雪,她看著公交車淹沒在街道盡頭。
心裡多少是有些失落的,她想和蕭定坤單獨說說話,想聽他提起放映廳里他在自己耳邊呢喃的話。
她以為他也是這樣,沒想到他就這麼走了。
抬頭望天,冬日的天空蒼茫,潔白的雪花猶如晶瑩的冰絮飄落,伸出手來,一片雪落在手心,沁涼自手心傳來。
福寶輕嘆了口氣,拋卻了心裡那點失落,想著爹娘就要來首都了,她得先準備準備,比如幫他們提前訂好招待所,比如研究下帶他們去首都哪裡的景點玩,還有於家這事,到底怎麼和他們提,怎麼提了他們心裡才不會難受。
蕭定坤靜默地站在旁邊,就這麼看著福寶。
飄雪之中,小姑娘一臉恬靜,纖弱無骨的雙手攤開來,接住了那飛揚的雪花。
雪花在她手心亮晶晶,像珍珠一般晶瑩。
蕭定坤抬腳,修長有力的長腿邁前,鋥亮的黑色皮鞋踩著綿軟的淺雪,踏步上前,聲音沁涼卻溫柔:「小福寶。」
福寶聽到這聲音,猛地抬眸看過去。
卻見漫天飛雪猶如蘆花一般自茫茫天穹之中散落,而就在那一片柔軟的晶瑩之中,身穿黑色呢子大衣的男人漆黑深沉的眸子中泛起溫柔的笑意,就那麼凝視著她。
這個世上最幸福的事,莫過於回眸間,那人正用世間最溫柔的目光望著你。
溫柔到仿佛能包容你的所有,滿足你一切一切的願望。
福寶綻唇,輕笑,眼神驕傲又柔軟:「你怎麼回來了?
不是走了嗎?」
蕭定坤走近了,抬手將她的手握住,低頭看時,只見那片雪花已經融化在她的手心,手心沁涼。
他瞥她一眼:「不怕冷?」
福寶笑:「不冷。」
蕭定坤低嘆:「我怕冷。」
怕她冷。
說著間,包住她纖弱的小手,揣入了自己兜中,之後撐開一把大傘:「走,我陪你走回宿舍。」
福寶:「嗯嗯!」
從京師大學西門往宿舍區走,要穿過景區,走過湖邊,慢慢地走的話,也可以是一條長長的路。
福寶的手被包容在溫暖的手掌心裡,就這麼慢條斯理地走在雪中。
她並不怕冷。
和他走在一起,怎麼都不冷。
打破沉默的是蕭定坤:「最近於家經常過來嗎?」
福寶:「昨天於家嬸嬸過來了,說想給我她親手做的魚香丸子,我要了,分給舍友們一起吃,還挺好吃的。」
蕭定坤:「這幾天學習忙嗎?」
福寶歪頭,想了想:「學習忙,每天都要十點睡,早上五點就起。」
蕭定坤聽到這話笑了:「真是一個勤快的小福寶。」
他這麼說,福寶心裡便頓時美滋滋的。
她喜歡他叫自己小福寶,那是別人不曾叫過的,親昵寵愛,好像她是他手心裡的寶貝。
她想起他對自己說的話,忍不住故意道:「定坤哥哥,你那天在放映廳里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啊?」
說出後,她才發現自己的聲音軟軟得,落在手心裡能化開。
蕭定坤挑眉:「哦?
我說什麼了嗎?」
福寶微怔了下,歪頭打量他,卻見他一本正經,好像確實不知道一樣。
她咬唇,在心裡輕哼一聲,這是故意的吧?
他的發音和那個廣播節目裡的一樣,怎麼可能不知道呢?
就知道裝!
福寶故意道:「喔,沒說什麼啊?
那就算了……」
她這話一出,他握住她的手馬上用了幾分力氣。
福寶踩在雪上,軟軟地抱怨:「幹嘛捏我手!」
蕭定坤垂下眼來,墨黑的眸子中動盪著讓人看不懂的光:「小騙子,你在給我裝傻嗎?」
福寶睨他:「你才裝傻!你才是小騙子!」
看著嬌態畢現的小姑娘,蕭定坤沉聲低笑:「你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福寶睜大眼睛,一臉茫然無辜:「我怎麼知道你是什麼意思?
咦……定坤哥哥,你在說什麼?」
要裝傻,那就裝到底。
蕭定坤黑眸深深地盯著她,啞聲問道:「還給我裝傻?」
那種略顯沙啞仿佛黑暗中傳來的聲音,充滿成熟男性的魅力,在這沁涼的飛雪之中傳入福寶的耳中,如冰如火,能讓人生能讓人死。
福寶覺得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扼住了心口,呼吸變得艱難,血液往上竄,手指尖震顫。
她腦子裡混混沌沌的,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這就是愛情的滋味嗎?
她乖乖地咬著唇,定定地凝視著眼前的男人,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偏偏就在這個時候,蕭定坤身子微微俯下。
穿著黑色大衣的他俯首下來時,原本豎起的立領刮過福寶的面頰,福寶還沒來得及反應,薄而涼的唇已經落在了她的額頭上,伴隨而來的是那句低啞的呢喃:「Je t"aime.」
她傻傻地怔在那裡,瞪大眼睛。
蕭定坤半垂下的漆黑眸子鎖著自己,帶著某種陌生到福寶完全不知道的情愫,熾烈的呼吸就在眼前。
福寶薄潤的紅唇微微張開,濕潤的眸子帶著霧氣,茫然地望著蕭定坤。
蕭定坤:「這次,聽到了嗎?」
福寶頭腦一片空白,手腳無力,她只能乖乖地道:「……聽到了。」
蕭定坤:「那告訴我,用英語,這句話怎麼說?」
福寶下意識地道:「I love you.」
用漢語的話,就是我心悅之。
說完這個,臉上火燙火燙的,羞得幾乎無地自容。
她竟然對蕭定坤這麼說。
蕭定坤深沉的眸子牢牢地鎖著眼前的小姑娘,近在咫尺的距離,呼吸縈繞,這一刻,他才覺得,自己擁有足夠的力量可以捉牢她。
喉結滾動,他啞聲問道:「用漢語呢?」
福寶深吸口氣,攥緊了小拳頭,反抗:「我才不要說呢!」
騙子,騙子,根本就是哄她說那句「I love you」。
如果不是上了他的當,這句話哪怕是用英語,她也一輩子說不出口的。
蕭定坤卻伸出兩隻大手,一隻手一隻,握住了她的拳頭。
握在手心裡,禁錮在懷裡,他盯著她的眸中仿佛在著火:「那我告訴你。」
接下來,他一字一頓地道:「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今生今世,非你莫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