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虎毒不食子
夏詠初帶著孟襄子去坊市購物一番,又來到花明派,等著夏其文、夏其蘭回來,見了一面,這才悠哉悠哉,返回楚國。
當他回到夏府時,距離那場內亂, 已經過去了3個多月時間。
迎接夏詠初車駕的家僕還挺奇怪,三爺明明說要去走親訪友一兩年,怎么半年一過就回來了。
夏詠初入府以後,自然有親朋、客卿、屬下過來拜見。
他先去給父母請安,夏所智幾次欲言又止。
從父母那出來後,夏詠初便在書房接見那些涉及世俗事務的人, 與夏往桂商議著處理了一些, 並叫來嫡長子夏其烈、嫡次子夏其熙旁聽。
期間有幾次,他們想詢問那一晚的事情, 夏詠初都制止了。
等夏府這邊的事務處理完,夏所智闖進夏詠初的書房,怒氣沖沖地說:「你那兩個逆子,為什麼不打死?關著浪費糧食麼。」
夏詠初笑道:「父親,我心裡有數。」
夏所智瞪他:「你有什麼數!我要殺他們,你的人還攔著不讓殺。」
夏詠初淡淡地說,「那我把五弟帶過來,你先殺給我看。」
夏所智一時語塞,半晌才滑稽地揮了揮胳膊:「你這個逆子,真是要氣死我啊!氣死我也!」
說著怒氣沖沖地走了。
夏往桂在旁邊不做聲。
他這幾年已經隱隱知道,五弟其實還活在某處。
夏其熙懵懵懂懂,倒是夏其烈,有些震驚的樣子。
夏詠初又給夏其烈詳細講解了一下,剛剛有點事情,為什麼要這樣處理,並且讓夏其烈舉一反三, 思考有沒有別的方法。
教育了一番兒子之後,他才出城,返回山中別院。
現在夏其芷、夏其武都被接到這裡修行、養傷,夏其雄和夏其英也被關押在此。
剛到山中,就有一條肥碩的黑影撲上來,看那架勢,簡直要把他的腰撞斷。
「多多!停!」夏詠初大驚失色。
他現在可不是多多的對手——話說回來,他什麼時候打得過多多?
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多多還是有輕重的,在他懷裡蹭了蹭,撒了一會嬌,然後很人性化地伸出爪子索要小魚乾。
「你放心,不會忘了你的功勞。」夏詠初哭笑不得。
又在多多的糾纏下,和它摔了一會跤,玩耍一陣,才去見妻妾。
與妻妾短暫敘話後,夏詠初又叫來小武和阿芷表揚一番,這才來到那個布置了絕靈陣的小院。
幾個宗師從暗處現身向他問候。
「你們都歇著吧,這裡不需要看守了。」夏詠初笑道。
「是!」
屋子的門都沒關嚴實,虛掩著。
夏詠初信步走入。
屋裡的兩個少年, 應該是早就聽到他的聲音,已經站起來迎接。
夏其雄鬍鬚滿面, 哪有平時的風流俊俏模樣?
他頹廢得像是失戀之後宅家裡幾個月吃外賣為生的廢宅,眼裡那些靈氣早已消失無蹤。
夏其英這幾年其實一直都挺沉默,這幾個月來,看著好像反而開懷了一點,臉上帶著微笑,不像夏其雄那麼不修邊幅,只是卻一身酒氣。
魁梧的他,此時有些拘謹,雙手不安地放在兩側。
「父親。」「三爺。」
兩人同時開口。
夏詠初打量了他們一陣,點點頭:「吃了不少苦吧。」
「沒有。」「沒有。」兩人異口同聲。
夏其雄解釋:「他們沒為難我們,好吃好喝地供應著。」
「對。」夏其英附和。
「那你怎麼這副鬼樣子?」夏詠初明知故問。
夏其雄苦笑著低下頭:「孩兒自知罪孽深重,父親要打要殺,孩兒都無怨言。」
「哦,甘心引頸待戮,是吧。你呢,阿英。」
夏其英微微笑著,「三爺,我做下這種事,就沒指望你原諒。你養育我多年,此恩無以為報,請三爺恕罪。我死後,還請三爺將我埋在我父母身邊。」
夏詠初沒什麼表情:「就這樣?這就是你們的遺言?還有沒有別的想說的?」
「是。」
「沒什麼要說的了。」
夏詠初點點頭:「那跟我來吧。」
說著轉身就走。
這對難兄難弟對望一眼,無所謂地跟了上來。
別人看到了,但夏詠初在那領路,也無人來多嘴問什麼。
夏詠初出門下山,在山腳有一輛馬車候著,駕車的是段宏。
「上車。」走了一路,這是他第一次開口。
「父親,不用制住我們麼?」夏其雄抬頭問。
「不需要。想跑就跑。」
夏詠初的聲音很平靜。
夏其雄琢磨了一下,看著父親那深沉似水的臉色,還是捉摸不透夏詠初的心思。
不過他本就沒打算逃跑,他知道,夏其英也一樣。
兄弟兩上了馬車,夏詠初也跟著上來。
「走吧。」
「是。」段宏驅車,車輪滾滾。
「一位練氣修士為我們駕車,孩兒真是受寵若驚。」夏其雄笑了笑。
這幾個月來,他一直心喪若死。
但今天看到夏詠初,他又恢復了幾分生氣。
夏詠初閉上眼睛,「我沒什麼要問你們的。你們要是有想說的,就自己說。如果沒想說的,那就自己打坐。」
沉默了一會,夏其雄開始說了起來。
說他的心路歷程,怎樣誤入歧途,說他心裡的糾結,說他為何做出了錯誤的決斷,也說他其實並不想傷害弟弟們。
說完,他忐忑抬頭,緊緊盯著父親,希望從父親的臉上看出蛛絲馬跡:「父親,你信麼?」
夏詠初平靜地說:「我信不信不重要。你們都知道,我向來問跡不問心。你對烈兒下手了,這是事實。」
夏其雄一臉沮喪。
夏詠初又看著夏其英:「你呢?」
「我沒什麼好說的,」夏其英嬉皮笑臉,「阿雄,你也太怕死了吧。」
夏其雄其實懶得向他解釋,不過夏詠初也在,夏其雄還是解釋一二:「我不是怕死。只是怕父親誤解我。如果父親能原諒我,我死也甘心。」
夏詠初不答。
過了一會才道:「我知道了。不說這個,接下來不再說這個話題。」
接下來的二十多日,馬車搖搖晃晃,沿著官道出了楚國,向西北方的衛國駛去。
然後在衛國境內,棄了馬車,一路翻山越嶺。
夏詠初並不沉默,有時會像以前一樣,和兩個孩子聊天,天南地北,想到什麼說什麼。
過去的那個血色的夜晚,似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但是夏其雄和夏其英都知道,裂痕其實早已橫亘在那裡,無法消除。
「到了。」這一日,翻過一座山,他們眼前出現一個小小的山谷。
山谷里,顯然有著人煙,似乎是一個山寨,有著高高的寨牆。
還能看到精緻的房舍,有孩童追逐嬉鬧,山寨外有耕地,有人在田間勞作。
夏其英和夏其雄都有些不明所以。
「跟我來吧,對你們的最終處置,會在這裡進行。」夏詠初意味深長地說。
夏其雄苦笑了一下。
路上,他已經在夏詠初的命令下,好好梳洗、修剪鬍鬚,此時看上去依然是個俊美少年,只是眼神中的疲憊和茫然,讓人心痛。
夏其英倒是一直心情不錯,此時點點頭:「也好,是該有個結果了。」
說著,大步向那寨子走去。
至於這寨子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們都有猜測,無非是狡兔三窟里的一窟,是夏詠初暗中布置的一個小勢力。
段宏沉默地拖在最後面。
四人來到寨門口,立刻有人開門,「三爺,快請進!」
大群人圍了上來,有人大聲問好,有人畏縮在外圍,有人冷眼旁觀。
一個皮膚黝黑,臉上溝壑深深,仿佛老農一般的男人,打量了夏其英一眼,頓時變了臉色。
夏其雄也發現了不對,這裡的人並非都對夏詠初親熱、尊敬,有些遠遠地對著夏詠初冷笑,根本不上來招呼。
所以,他之前的估計肯定錯了,這應該不是父親暗中布置的一個勢力。
「父親,這裡是?」
夏詠初笑了笑,沒說話,領著他們向寨子最中央一處最精緻的院子走去。
夏其雄數了數,這個寨子裡,共有三四十個院落,應該就是三四十戶人家。
房舍的風格,都是非常明顯的楚國風格。
來到那院子附近,夏其雄聽到院子裡傳來朗朗的讀書聲。
「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法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故必先正名。」
夏其雄辨認了一下,讀書的應該有五六個少男少女。
他心裡納悶,對這寨子的來歷,有諸多猜測,但每一種猜測,似乎都不是百分之百合理。
讀書聲停了下來。
夏詠初徑直闖入院中,用闖或許不合適,因為並無人阻攔他。
院裡有一株四五人合抱的橡樹,樹葉青翠,樹蔭下有六個孩子坐在草地上,一個身材偏瘦的中年坐在藤椅里。
見到夏詠初,那中年緩緩起身,神色淡淡的:「三哥,你來了。」
他說話的聲音不大,但「三哥」這個詞,沖得夏其雄耳膜發痛,沖得夏其英腦袋裡嗡嗡做響。
此人是誰?
為什麼叫夏詠初「三哥」?
夏其英不笨,夏其雄更是人間第一等的聰慧,轉念就有了猜測,只是他們都不敢相信這答案。
「小五,你看著老了許多。」
夏詠初的話,讓兩個孩子都麻木了。
竟然真的是他!
傳聞中已經死去了的夏府老五,夏往繽!
夏其英木然。
他一直都相信,夏三爺是心狠手辣之輩,因為連親弟弟都殺。
現在看來,大錯特錯!
~~~~
屋裡。
夏詠初和夏往繽坐下,夏其雄和夏其英嚇傻了似的站在下邊。
「最近怎麼樣?」夏詠初問道。
夏往繽端起茶喝了一口,語氣淡然:「老樣子,不好不壞。」
「我上回給你寫的信,考慮得怎麼樣了?」
「還在考慮,」夏往繽看了看兩個孩子,「這是你的義子吧?都是一表人才,看著不像下人,更不會是客卿。」
「對,是我的義子。阿英,阿雄,叫五叔。」
「五叔好。」夏其英和夏其雄木然開口。
「恩,不錯的孩子,可惜,五叔很窮,所以沒有見面禮給你們,」夏往繽露出好奇之色,「感覺你不是帶他們來歷練的,說說看,他們犯什麼事了?」
夏詠初嘴角含笑:「大逆不道之罪。」
「有這麼嚴重?」
「有,」夏詠初點頭,「讓他們自己說給你聽。」
夏其雄便吞吞吐吐地將事情簡單說了一遍。
夏往繽聽完,第一次露出愉悅的笑容,對夏其雄讚許地點點頭,「不錯,不錯,是個好孩子,可惜,你的對手太狡猾了,你這輸了也是無可奈何,就連我都不是他的對手。」
又不滿地看著夏其英,「你就不行了。首鼠兩端,畏首畏尾,連自己想要什麼都不清楚,活得稀里糊塗,實在是混帳。」
「五叔罵得是,」夏其英勉強笑道,「五叔,我向你打聽一個事……」
「什麼事?」
「就是……」
夏詠初揮手打斷,「我知道你要問什麼,過會再說。」
夏其英便退了回去。
夏往繽又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三哥,你準備怎麼處置他們?」
「死罪,當然是死罪。」夏詠初笑道。
夏往繽略顯詫異:「大好少年啊,殺了可惜。要不,我替他們求個情?」
夏其雄愁眉苦臉地說:「五叔,父親,你們就別唱雙簧了。我知道父親你不想讓我們死,總不至於帶我們跨越數千里,就是為了在這裡處死我們吧。」
夏詠初笑道:「那你說說,我為什麼不殺你們?」
夏其英大大咧咧道:「連五叔當年那麼過分你都沒殺他,我們這算什麼呀。」
夏往繽咳嗽一聲,埋怨地看了夏其英一眼,這小子,真不可愛!
夏詠初搖頭:「這不是理由。」
夏其英想了想,說:「因為我們還有用。」
「也不是這理由。」
夏其英再猜:「那就是因為我們罪不至死!」
夏詠初笑道:「閉嘴,你別說話了。阿雄,你說。」
夏其雄垂首:「孩兒不明,請父親示下。」
夏詠初收起笑容,淡淡地說:「兩個蠢貨,怪不得會被人蠱惑。我不殺你們,只有一個理由,虎毒不食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