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臥雪好讀書

  「師父吩咐的,下山不能提咱天禪寺的名號,說是怕仇家找上門來擾了寺里的清淨。」路上,善果小聲的在一旁說:「這不算犯口戒,烏頭山天禪寺,不就叫烏頭寺嘛。」

  這不是自欺欺人嘛,巴掌大點的烏頭山只有一個寺院,真要有仇人上門,一個地名就足夠暴露了。緣行在心內吐槽。

  「整個青州有好幾個烏頭山呢,讓仇家找去唄!」似是明白他的疑惑,善果繼續解釋著:「師父下山行走做了許多行俠仗義的事情,在江湖上有些名聲。至於『莽羅漢』的名號,據說是一幫綠林土匪起的,不知為何傳到江湖上去了,師父很生氣,卻沒有辦法,所以他不讓在寺里多說。」

  「你們幾個弟子都知道?」緣行突然問道。

  「那個,寺里好像除了兩位師叔,都知道這事兒。」善果撓了撓頭。

  緣行沉默,在他的印象里,天禪寺里的和尚們各有特點:

  方丈師伯性情瀟灑,平時看似不管事,但為人處事處處充滿睿智;

  師父略有古板嚴苛,但真發生什麼卻總能對下包容;

  三師叔看似兇悍可卻是個內心溫暖的人,看到弟子們有困難都會主動幫忙。

  二師兄就不說了,十足十就是師父的翻版。

  至於大師兄,他與緣行幾個師弟年紀相差了近二十歲,平日最是體貼不過,簡直將幾個師弟當孩子在養。

  不由的又想起前幾年大師兄每次從山下回來的異狀,心下暗自後悔。自己每日只知練武學習,竟是連這些都從未在意過。若不是這次下山,恐怕他還生活在師兄長輩們為他構建的象牙塔里吧。

  他心中有種預感,這個他從多年前就開始憧憬的江湖生活,將會教會他更多的東西。大師兄那等人物卻要頂著個莽羅漢的名頭,這是何等的無奈?

  這個世上,有人活得瀟灑恣意,更多的卻是身不由己,也許這就是江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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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緣行二人第一目標地是濟南府。這次下山除了修行,臨走前也想去看看多年未見的三師兄,畢竟他要離開這個世界了。咦?這話好像有哪裡不對的樣子?

  不知出了什麼變故,三師兄兩年前只說要去北方,之後便再無消息,二師兄和他都有些擔心。

  開始善果不同意北上,因為他師父吩咐過讓二人只在青州行動,過年還能回寺里吃團圓飯。這傻孩子卻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小師叔的套路,沒多久就把底交了。

  其實這也怨不著他,緣行平素在寺院中的人設是勤奮努力,天資聰穎,但絕算不上精明甚至有些顯得憨直。主要是寺里人際關係簡單,出家人直來直去,哪輪得到他賣弄?可他畢竟是活了兩輩子,與老於世故之人有差距,但對比善果,欺負人一樣嘛。

  雇了馬車,僅兩日就到了濟南。三師兄俗名寧沭,家族在濟南算是大族,很好找。悄悄花了些銀子,才打聽到三師兄的下落,原來在父親故去後,他帶著老母與妻子去遼東三萬城做人參皮貨生意了。

  「師叔,咱還要去嗎?」善果有些猶豫,遼東太遠了。

  「不見面終是不放心,北上吧!」緣行緊了緊手中的棍子,雖然看不見,他卻能聽出寧府下人語氣中的漫不經心。兩年前北方戰火正凶,那時候北上做生意?寧府肯定發生了什麼。他哼了一聲,眼下只有先找到三師兄,若人平安無事便罷了,若是出事說不得要回來再做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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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其本因,隨所緣出;如是乃至恆沙界外一滴之雨,亦知頭數。現前種種,松直、棘曲、勂白哎呀!」隨著後背傳來的疼痛,讀著經文的善果忍不住呼出聲。

  「勂白?我看你是真白。」緣行收回打出去的棍子,淡淡地道:「那念『鵠』,是天鵝的意思。」他此刻盤腿坐在善果身側,懷中抱著那根從不離身的棍子,整個人顯得懶洋洋的,口中吐出的話卻毫不客氣:「入門幾年連開悟的《楞嚴經》都讀不好,我都覺得丟人,重頭念。」

  錯一個字就要從卷頭開始念,善果內心是崩潰的,可又不敢反抗,只能端正坐姿重新念經。

  此時,他們正身處天津衛郊外的通海寺寮房內,原來當時在濟南府二人修整半日,轉天跟著北上的商隊,走大運河直奔天津衛,可惜運氣不好,始終找不到北上的海船,無奈下只能在通海寺掛單,安心等待春季到來。

  冬天不是寺院接受掛單的時候。知客僧見二人年紀都不大,還有個瞎子,心便軟了,同是佛門弟子,自然要開方便之門,查看了緣行的度牒便收留了他們,而這一住,就是四個多月。

  掛單的行僧和寺內的和尚都是要參與勞作的,但冬天事務不多,又鑑於緣行目盲的情況,所以這段時間,緣行反而成了全寺最清閒的一個。

  人一旦閒下來總要找事情做。所以每日早課完畢,他就回到寮房打坐,等善果完成自己的工作。他便會要求對方去藏經閣找些天禪寺沒有的佛經典籍回來念給他聽,然後就發現了問題。

  善果竟然很多字都不認得,就連早晚課誦念的經文都經常念錯,明顯學習不用功啊,這怎麼行?

  他鄭重地詢問對方是否真心要做和尚,在得到肯定的答覆後,就將主要精力投入到教授善果的身上,怎也是跟著他出來逛一趟,總不能耽誤對方功課吧?

  於是他切換入嚴師狀態,手中的棍子化作戒尺,這幾個月來頗有成效。

  善果磕磕絆絆讀完了《楞嚴經》第五卷後,緣行點了點頭,開始講解起經文的意思:「這卷討論的仍是六根,六根乃是令眾生流轉生死以及解脫證果的關鍵……」

  這就是他的教學模式,先讓學生將文章順利讀下來,然後再進行解析。寮房來往人不少,他們不作避諱,許多僧人也無事的時候跟著聽上一停,緣行也毫不在意。

  他畢竟來自後世,怕善果年紀小聽不懂,講解經文時由淺而入,話語平實又經常旁徵博引,這在旁人聽來就顯得語言生動有趣,更加難得的是不枯燥,有些觀點在這時候看來還很是新穎精闢,比之很多高僧的講解要精妙許多,如果是個老僧也不足為奇,關鍵對方看著實在年輕,這就不得了了。

  很快,通海寺的僧人都知道寺里來了個青州的盲僧,法號緣行,很有些道行,在講解經文頗有獨到的見解,所以每到他授課的時間,寮房內會多出許多人,多是沙彌,也偶爾會有比丘僧出現,甚至有一次通海寺的方丈都親自前來觀摩,成為一段佳話。

  善果卻是不大自在,向身後瞪了好幾眼,引來一陣竊笑,因為來人裡面有一幫最近玩得好的小沙彌是專門來看他挨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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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風襲來,已到了北地的二月,這日早課後緣行卻沒有按平日作息安排,而是在善果的幫助下好好的收拾了一番,穿著一直不捨得穿的新僧袍,直奔不遠處的一處莊園而去。

  單公子名玉成,字俊悟,是北上天津時在大運河的船上相識的,因為年紀相仿,兩人在一起時常飲茶聊天,很談得來。近幾日氣候宜人,早早便遞了帖子到通海寺,邀緣行參加自己的新春詩會。

  路上善果的心情不錯,今日終於不用讀經挨訓。

  緣行興致也高,也許金蟬的提醒是對的,出外走走真的有利修煉,他眼前雖然仍是漆黑一片,卻偶爾能感受到強烈的光線了,這是不小的進展。

  而且他們也聯繫到北上的商船,兩日後便可出發。早早見到三師兄,這趟旅行也能快些結束,出來五個多月,有些想師父和師兄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