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二章 回程

  木材被真氣烘乾後,山洞中燃起了火焰。

  善純翻撿箱籠,將被水浸濕的備用衣衫和袈裟挑在木叉上,等著被篝火烤乾。

  攜帶的經書文冊等因為包裹的仔細,原就有防雨的需求,倒沒有被浸濕多少,尚能挽救。

  掛在一側的水囊與毛巾就慘了,上面掛滿污泥與水草。

  善純做著清理的工作,一臉崇拜的看著正光腳蹲在火堆旁烤著鞋子的師父。

  儘管對方這時候毫無形象可言,可想到之前那匪夷所思的神奇景象,洶湧的心緒怎也抑制不住。

  儘管路痴,有些懶散,神通也不靠譜一些,可這就是聞名天下的白大先生,百姓口中的在世神仙,對自己循循教導的授業恩師,救命恩人。

  過了好長時間,他才稍微平復了心中的激動。

  驀地又想起了什麼,問道:「師父,剛才那兩、兩位施主隱藏身份,是否要對大師姐不利?」

  「嗯。」緣行將鞋子翻了個面,頭也沒回的道:「這兩人乃是明教教徒,十多年前與你師姐的外祖父有了仇怨,這回是來報復的。」之前他在山上等待善純帶洪清瑤過來,便一直盯著宮倉所在的小船,見他們似乎真的打算動手,才爆發氣機先鎮住了對方,而後才從容的上船進行交涉。

  「那咱們是否要通知師姐?」善純有些驚慌。

  「不必。」緣行搖頭,淡淡的說:「知道她是為師的弟子,那兩人若是聰明,早已退走了。而且……」他轉頭看向小徒弟,似笑非笑地道:「你師姐的外祖父也不是簡單人物,就算為師不插手,諒那位宮施主也掀不起風浪。」

  說起來,他這次震懾宮倉,更多是為了還十幾年前對方相助之恩。因為他能清晰感應到,不說洪清瑤本身的功夫已經不弱,更何況周圍還有高手在暗中護衛。宮倉真的動手,到時吃虧的還不知道是誰。

  善純這才放下心來,不過他猶豫了一下,又小心翼翼的說道:「師父,之前在山下時,那位寧施主非要我叫他師兄,還問了許多關於您的問題。」

  緣行愣了愣:「他是你三師伯寧沐的獨子,你叫聲師兄也沒錯。不過……」他頓了頓,問道:「他爹常跟我抱怨,說這小子粘了毛比猴兒還精,你沒被探出什麼底吧?」

  「絕對沒有。」善純慌忙擺手,之前師父再三交待,不得將他便是白大先生的事以及最近的行蹤告訴任何人,他可不敢犯這種忌諱。

  「那你緊張什麼?」緣行好笑的看他。

  善純抿了嘴唇,從懷裡掏出了兩顆銀豆子遞了過去:「這是寧施主強塞給弟子的……」他低著頭,一副做錯了事情的模樣。沒辦法,他一個少年人,還是個小沙彌,實在經不起寧承允的言語轟炸,雖然緊閉嘴巴不言不語,可也稀里糊塗收下了對方給的「賄賂」,若非師父下來的早,他真怕自己把持不住會說些什麼。這時面對自家師父,當然會緊張。

  緣行沒有接銀子,而是從火邊取過鞋子,在地面上磕了磕,將乾裂的泥土敲掉,才重新套在腳上,嘴裡不在意的道:「他不算外人,給你便收著,等有機會下山也能買些吃用的東西。」

  「下山?」善純一愣。

  「嗯。」緣行這時已經盤膝坐好,口中淡淡的解釋道:「此次為師的機緣也已找到,也該回京辦事了。你便安心留在天禪寺修行吧。」

  善純還準備說什麼,但看師父已經閉上了眼睛開始打坐,只得悶悶不樂的坐到一旁。

  晚上,洞外大雨停了不久,天上又響起了悶雷聲,有閃電在雲層中划過,照亮黑漆漆的夜。

  緣行自入定中醒來,眸子中映照出天邊閃現的白光,不由出神。

  兩年前京都的那個雨夜,也是如今日一般的場景。

  大雨肆虐,電閃雷鳴。

  與人們的猜測不同,緣行根本沒達到神現級別,當初能抗住倒塌的山壁,是因為救人有了足夠功德,金蟬在暗中幫手。

  被人津津樂道的與神現高手大太監姜同甫打個平手,也因人家不願暴露而已。

  是的,所謂的神現高手,其獲得機緣恰巧突破只是掩飾的藉口,他早已在多年前被一個異界來的魔魂奪舍,成了魔種。他蠱惑皇帝,暗中布局,為的是打開位面通道,使真身降臨此方世界。

  那一夜,緣行易容成的白景行,帶著佛道兩家並督衛府的高手埋伏於宮中,當著當朝皇帝的面,襲殺太監姜同甫。

  戰況慘烈,耗時很久,參戰人員最終折損大半。

  滔天魔焰肆虐下,引發了京師大地震,百姓官員死傷無數。

  皇帝陛下親眼見得自己最信任的大伴化身成了嗜血恐怖的妖魔,又見了京師的慘狀,憶起多年來大雍各地頻繁的災禍,自然追悔莫及,連下三道罪己詔後,驚懼而死。

  師兄寧沐暗中調查宮闈秘事,雖出於公心且有人力保,可畢竟犯了皇室忌諱,被賜個閒散的職位,困居京中養老。

  督衛府白大都督受到牽累,在新皇登基後,主動告老隱退。

  而緣行,眼看魔種不可匹敵,在萬分危急的時刻強取出了腦中的金蟬,暫時鎮壓住了魔魂。

  之後漂泊在外數年,尋找永久消滅魔魂的辦法。

  如今……

  他攤開手,一顆閃著妖異綠光的舍利展現在掌中。

  妖樹種子種下,另一半功德舍利解封,雖然感覺還差一些。

  可京中這麼急迫的尋找自己,恐怕金蟬的那道封印已出現不穩的跡象,也是時候回去了結這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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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上所有的錢都付了船資,緣行又不想花用徒弟的錢,只能另想辦法。他在行囊里翻來找去,終於在舊袍子的袖口裡翻出一片金葉子。

  這是從京城出發時為防萬一縫進去的,如今正好派上用場。

  於是,他難得的大方一把,坐船回了青州。

  不過去烏頭山沒找到船,只能靠步行了。

  善純幾次看著師父走錯了方向,強忍著愧疚沒有出聲提醒。滿心期望著師父永遠找不到天禪寺,就不用與自己分開了。

  少年人的心思總是那般簡單,儘管他也明白青州不大,緣行還有張可以問路的嘴。

  任他再是不情願,師徒二人還是磕磕絆絆的到了烏頭山腳下。

  將早已寫好的信與從不離身的戒刀交給徒弟,又鄭重的囑咐再囑咐,才目送著善純上山。

  看著小徒弟一步三回頭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林間小道上,他的目光抬高了幾分,似乎穿過了重重阻隔,又見到了山中古寺的景象。

  大師伯的牙應該掉光了,還能不能如過去般一頓吃上一大缽飯?

  師父的痔瘡挺嚴重,上次托人連帶偏方捎回來的藥材也不知有沒有效果?

  藏經樓沒了自己這個藏主,經書又被蟲蛀了多少?

  師侄們開始準備齋飯了吧?槐花都開了,加一些在粥里,再配上豆醬與野菜,那真是極致的美味。

  嗯,也不知見到了善純,得知自己過寺不入,大師兄會不會跳腳……

  想到此,他呵呵一笑,壓低了斗笠,轉身大步離開。

  這時節春風和煦,道道陽光斜射下來,又透過道旁枝椏投到地上,幻化出片片斑駁的影子。遠山洗過般輪廓清晰。一切被渲染得如同水墨畫一般,若再添上一道旅人的筆墨,那也是極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