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〇一章 傳承(下)

  雖然金蟬已經確認這孩子沒有什麼問題,可同這世界上所有沒做好準備就當爹的男人一樣,對於懷中的孩子,緣行的觀感是極其複雜的。

  畢竟,這小男孩來得太魔幻了些。

  如果有評選,這孩子一定是世界上身世來歷最特別的一個。

  父親恐怕致死仍是守身如玉的處男,而母親連人都不是。

  現在時間應該是下午,這裡屬於繁華路段,街上行人皆是行色匆匆,有瞧見緣行的,雖然對一個和尚竟然抱著個孩子有些好奇,大多沒做理會。

  可也有好心的打算上前詢問一番,更有拿出手機似乎要報警的。

  緣行轉身便走到拐角處,然後快速消失不見了。

  他可是記得,本地官府一直在尋找他呢,知道問題可能出在那個提前八十年出現的手機上,這件事就變得太複雜了,還是躲著點為好。

  至於先前電話說的所謂故人,他心中當然會有些許遺憾,可那又如何?八十年時過境遷,那些往事,就當過眼雲煙,散了吧。

  也許,不見才是最好的。

  這座城市他原本就不算熟悉,不明方向,也不知到了哪裡,幾次騰挪終於找到一處僻靜無人之地,打算先歇一歇。

  就算先天高手,幾天不合眼不吃飯,也頂不住啊。

  他瞄了眼仍在熟睡的孩子,但願晚些醒來。起碼,要等他有些準備。

  可惜,終究天不如人願,他這邊還沒想好該怎麼去弄些食物餬口,懷裡的孩子已經睜開了眼睛。

  他先是仰著頭,愣愣的看著鬍子拉碴的緣行半天,接著小嘴一撇,委屈吧啦的哭了起來。

  先是小聲飲泣,淚豆子噼里啪啦往下掉,緣行一驚,抱著孩子輕輕搖晃,想要哄一哄。誰知他沒動作還好,這一搖晃,孩子的嘴巴長大,露著小奶牙便嚎了起來。

  也不知這么小一個東西,哭聲為何這般的響亮,緣行感覺自己的腦袋都快炸了。

  他抬頭看了眼樓上聽到動靜正在開窗的人,忙站了起來走出巷子,一邊徒勞的哄著,一邊想著對策。

  「這是餓了吧?」金蟬問道。

  「還尿了。」緣行忍受著胸口濕漉漉的觸感,欲哭無淚的嘆了一聲。

  左顧右盼一番,這裡的環境非常幽靜,巷子外面都是老式的住宅小區,也遠離了繁華的街道。

  可也正因如此,孩子的哭聲才顯得明顯。他最後一咬牙,直接走進了對面的小超市。

  超市里人很少,緣行打眼一掃,只有一個老太太在挑選著貨架上的東西。

  「您好,您需要點什麼?」櫃檯後的超市老闆見進來個和尚,禮貌的問了句。

  「阿彌陀佛,貧僧是路過的僧人,孩子餓了,您看能不能……」緣行說到這裡突然卡殼,一是因為他突然想不起來懷中這麼大的孩子現在能吃什麼,二來,是因為跑到自己跟前的老婦人。

  「釋、釋先生,真的是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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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裝修典雅的客廳內,緣行將視線從老婦人懷中正抱著奶瓶在狂喝的孩子身上收回來,才正色的對面前的兩位老人合十一禮:「多謝兩位施主的幫助。」

  嗯,總算不用聽那貫耳的魔音了。

  不過乞食時遇到熟人,還是自己的「晚輩」,這就未免有些戲劇化了。

  是的,儘管時光在兩位老人身上留下深刻的印記,他也能輕易分辨出他們的身份,李宏義與孟招弟,當年自己最喜歡的兩個學生。只是,當年的兩個喜歡打打鬧鬧的青梅竹馬,此刻竟然已經成了耄耋老人。

  真是世事無常啊。他心裡湧起無限的唏噓。

  和尚不知道的是,對面的兩人這時才更加的尷尬。

  時隔八十多年再次看到自己的啟蒙老師,按理說是件高興的事,可若老師長得比他們孫子還年輕,還是個落魄和尚,化緣到了自己家門口呢?

  饒是之前已經做好的心理準備,但這麼突然的見面,情形又是如此的詭異,實在令人反應不及。

  八十年,物是人非,許多事物都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產生一些微妙的變化,包括腦中的記憶與內心的情感。

  早先看到視頻時的那種激動與熱淚,畢竟只存在剎那。

  長久的追尋,只剩執念而已。

  預想中的千言萬語,到了此時,竟也一句都說不出口了。

  室內的氣氛,詭異安靜,只有孩子裹吸奶嘴的聲音在持續。

  過了很長的時間,孩子似乎吃飽了,將頭別了過去,老婦人才將奶瓶收了回來。笑望著緣行:「之前在超市喊您釋先生,一看您的反應,便知道叫對了。」

  畢竟,有推斷說緣行從後世穿越到八十年前的,其實孟招弟當時也不知道面前這個抱著孩子的和尚是否真的穿越過,那句釋先生真的有些試探的意思。

  緣行回了個笑容:「李施主與孟施主,貧僧怎會忘?」

  「這是您的孩子?」孟招弟看了眼眉目與和尚極為相似的孩子,又笑著問。她眼中的狡黠一如當年少女之時。

  出口是問句,但語氣里卻帶著十足的肯定。

  這回換緣行尷尬了,他老臉一紅,不是羞愧,而是無措。饒是修行多年,面對這麼一口從天而降的大鍋,短時間內也無法坦然承受。

  話頭一開,氣氛頓時活躍了起來,兩個老學生說起了自己這一生,有痛苦、有希望、有奮鬥、有追尋,現在生活安逸,兒孫滿堂,晚年幸福。

  緣行聽了也為之高興,但他不能透漏自己的秘密,只談了些當年打仗的事情,最近兩個月苦逼的經歷也需挑著講。

  期間,李宏義提起遇到另一個秦空的事情,一邊說還一邊看著緣行的臉色,可惜後者面上的笑容始終未曾變過,似乎那個秦空真的與之無關。

  「我們以為他與您有關,便一直暗中關注,可惜那孩子在去年就猝死了,心臟病。」李宏義嘆著氣說道。

  「時也命也。」緣行垂眸,面上的笑容淡了一些。

  李宏義與孟招弟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絲絲失望的情緒。

  「對了。」孟招弟突然一拍腦袋,匆匆的站起來,將安靜的孩子還給緣行後,從書房取了樣東西,又拐到廚房拎了兩個小罈子,一起放到茶几上。

  「這是您的東西吧?」她先將一把小刀遞到緣行面前。

  緣行笑著接過,好奇問道:「正是我的戒刀,怎會在你這裡?」

  「這是我孫子拿回來的,他在安保局工作,前幾天跟您通電話的就是這小子。」李宏義在旁解釋道。

  緣行這才恍然,找到了這東西,又有李孟兩人在,也難怪官方能這麼快確認自己的身份了。

  「這兩壇酒,是劉子瑜劉先生臨終前釀製的,原就是給您準備的。」孟招弟抹了把眼睛。

  「劉子瑜……」猛然聽到本世界最好一個朋友的消息,緣行不由一愣。只是……

  「我乃出家的僧人,他給我酒做什麼?」

  「劉先生將零號機、哦,也就是那部手機上交國家後,一直在京都工作,期間也參與過尋找您的幾次行動,他就是想再見見您,可惜……」孟招弟嘆了聲,緩了緩情緒接著說:「他一直說您請他喝了好幾次的酒,卻從未見您喝過,都說老小老小,他最後那幾年,性格與孩子也差不多了,執拗得很,聲稱一定釀酒給您喝。」

  「阿彌陀佛。」緣行口誦佛號,目中露出懷念之色。

  李宏義看了眼妻子,想了想,才又開口道:「老師,我們這麼多年一直在安保局工作,為了就是找到您,如今您終於出現,能不能告訴我們,您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能夠穿越現在與過去?」

  這話一出,場面再次安靜。

  緣行嘆了口氣,正要開口之時,耳朵卻動了幾下,然後他站了起來。

  「有人來了,很多人。」他轉向窗外,什麼也看不見,但他聽覺靈敏,能聽到很多雜亂的腳步聲正在接近。

  「可能是安保局的人。」李宏義的臉上倒是一片鎮定:「您放心,有我們在,他們不敢對您不尊敬。」

  話音未落,房門被敲響了,孟招弟忙跑去開門,沒一會兒,一大群人走了進來,為首的是個身材筆挺的年輕男子。

  一見到緣行,便伸出手來:「您便是釋先生吧?我是李衡,目前是橫城安保局的負責人,幸會幸會。」

  可他的手還沒碰到緣行,便被輪椅上的李宏義一巴掌打掉了。

  「老師,這就是我的孫子。」

  緣行笑著點了點頭,其實心裡卻在詢問金蟬:「現在能不能回到藍星?」

  「勉強可以,不過孩子身上的魔氣可能需要多一天才能化解乾淨。」

  「對孩子有沒有負面影響?」緣行追問。

  「只是魔氣的殘留,有我在,怎會有影響?」金蟬回答。

  「那你開門吧。」

  「帶著魔氣開這種遠程時空門,會耗費很多功德,你幫助穿越者才到手這些功德,這時離開豈不浪費?」金蟬卻有些不情不願。

  「留著功德給你剋扣嗎?」緣行在心裡刺了對方一句。

  「……」金蟬連文字都懶得回了。

  緣行笑了笑,然後大聲的說道:「感謝諸位的幫助,貧僧有事,這就要走了。」本就不願與本地官府過多接觸,可又怕自己突然消失連累了李宏義夫妻,如今多了這麼多的人證,正好是離開的機會。

  「您,您要去哪裡?」李宏義吃驚的看著他。

  「從哪裡來,便往哪裡去。」緣行呵呵一笑,片刻後,在眾多的驚呼聲中,他的身旁突然出現了一個房門大小的光圈。

  「我原本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至於穿梭過去未來的本事,諸位就當做佛門神通吧。」言罷,他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拎著酒罈,跨入了光圈,然後,光圈凝聚成一個光點,瞬間後便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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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面前的一堵牆,緣行知道,自己終於回到了藍星,因為他之前就是在這裡被傳送走的。

  因為時差的關係,藍星現在明顯是在深夜,周圍靜悄悄的。

  他走出了巷子,在街邊找了個供遊人歇腳的長椅坐下,這才騰出一隻手,去掏掛在脖子上的手機。

  開機,連接行動網路,在夏國度過兩個月,藍星這裡過去了兩天,他皺眉沉思,上次去那回留了三年多,也只過去三天不到。看來時間的差異是與靈氣強弱有關係的,這回難道是因為接觸到了超凡力量才與上次不同,還是因為帶了太多的東西?

  他在心中略作計較後,詢問金蟬,對方似乎因為那句「剋扣」生氣了,久久也不回話,緣行打開包裹孩子的衣服,見胸口的黑氣在漸漸消散,說明金蟬沒有沉睡,依然在吸納清理這孩子身上的魔氣,只是不願意搭理自己,便笑了下,不再去管。

  不像大城市,小鎮子的夜非常安靜,除了遠處樓房上的幾點螢光,路燈下連經過的車輛都非常的稀少。

  街道上空蕩蕩,在這個盛夏的凌晨,一個行人都看不見。

  緣行捂著肚子,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靠在長椅上,懷裡緊緊抱著熟睡的孩子。

  這種時間,這樣的環境,當然,更可能是因為過度的飢餓,緣行盯著天上零零散散的星星,心緒的起伏比平日要稍微大了些。

  他先瞥了眼身側的兩個小酒罈,這是已故朋友的心意,他不得不接受。儘管永遠不回去喝,卻肯定會成為自己最為珍視的藏品。

  掛珠上繫著的種子,也許真的如季蔓所說,那是她生命的延續,若干年後,她會已另一種方式繼續存活在某個世界。

  至於這個孩子,他伸手摸了摸懷中孩子嬌嫩的小臉,自己明明並未破戒,卻突然多出這麼一個血脈,這話說出去荒誕,聽起來可笑,可事實就是如此。

  難道要打死也不承認,等孩子大一些再收做弟子好好管教?可自己一個常年不著家的,又如何能養活一個這么小的孩子?

  真是,我該拿你這個小傢伙怎麼辦?緣行苦惱的拍了拍額頭,一時間真的難以取捨。

  愁眉苦臉的想了好一陣,也沒得到妥善的處置辦法,索性不再去想,強迫讓自己睡覺,折騰了許久,方才漸漸的有了睡意。

  恍恍惚惚間,又夢到了許久許久之前,一個老和尚對著跪在身前的小沙彌慈祥的說道:「禪,乃棄惡之意,行、乃由因緣所造,又指無常之一切法。你生有宿慧,與佛有緣,如今受戒,往日種種皆成雲煙,俗名便不可再用,為師今授你法名『佛禪』,號『緣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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