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四章 扶危濟急 偶遇書生

  善銘盯梢的時候,緣行在做什麼呢?

  縣衙後花園有一座二層的小樓,原是上任縣令為女兒專門蓋的,單俊悟上任後一直閒置,淪為倉庫使用。

  但三天前,他吩咐整理,僕人們自然不敢怠慢,早早的將小樓收拾出來。

  卻沒想到,第一個進入的卻是大人的和尚朋友,那和尚也不知在樓里做什麼,往往一呆就是一天,而每到下午,自家縣令也會丟下公務,帶著棋盤趕來,兩人便在二樓對弈廝殺,到天黑方罷。

  今日一切照舊,書童與丫鬟都被打發到了樓外守候,樓內只留下二人。

  「這是第三天了吧?」單俊悟目光緊緊盯著棋盤,手中執著的黑子留在半空許久,才最終「啪」的一聲落下,然後他才漫不經心地問了句:「我都已做好準備,真不知你為何還要派你師侄去。」

  「有備無患才好。」緣行淡淡的答道。

  單俊悟轉頭看他一眼,疑惑道:「他一個孩子能做什麼?」說完伸手取了白子,又是一番思考才落子。

  原來他竟在自己與自己對弈,而本該作為他對手的緣行,卻獨自站在窗前,通過縫隙,觀察著對面的院子。

  「只要他老實呆在假山附近就足夠了。」緣行回頭解釋了句,接著又將目光投往窗外。

  單俊悟有些不解,又覺得自己下棋實在無趣,索性將子收了,也站起來到了窗外,順著緣行的目光看去,只能見到假山處蹲著的小小背影。

  「你何必多次一舉,既然不放心我的人,自己去守著不成嗎?」他又問道。

  「貧僧目標太大,貿然出現會打草驚蛇。」緣行笑了一聲。

  「所以,你故意在丫鬟面前對我說了要收弟子的打算。這樣一來,你以打探喜好的名義派小和尚去盯著單舒也有了藉口,可我便倒霉了。」單俊悟咬牙,鬱悶道:「女人家見我整日與你廝混,以為真有讓孩子出家的念頭? 正跟我鬧呢。」

  緣行尷尬的咳了聲? 解釋道:「善銘年紀小,又是單純的出家人? 沒人會將他放在眼裡。貧僧也想不出更好的理由。」

  「你就不怕真有歹人對你師侄下手嗎?」單俊悟眉頭仍是緊皺。

  「貧僧不是一直在看著?」緣行攤開一隻手? 掌心幾顆棋子露了出來。

  「暗器……」單俊悟一呆,沒言語了。

  而這番對話中? 緣行的目光始終投在蹲在假山旁的善銘身上,一刻不曾離開。

  事實上? 在進入縣衙的當天? 緣行便悄悄警告單俊悟,說直覺單舒會有場災禍。

  原本他還有些惴惴,畢竟只是自己的猜測,怕對方不信。可令他沒想到的是? 一開口? 單俊悟就面色大變,呼道:「他們的目標是孩子?」

  然後,便向緣行解釋了起來。他早接了京中做刑部尚書的父親傳信,說有仇家恐對自己不利,並派了幾個得力的護衛前來隨身保護。

  這也是為什麼破廟過夜時? 兩個護衛那般警惕的原因所在。

  所以,聽和尚說起了自己的孩子? 單俊悟一下子就慌了。不管信不信,還是暗暗在孩子院子周圍加派了人手。

  但緣行想得更多? 什麼人能在縣衙里傷害一個孩子?會不會有內鬼?恩,府中的人他一個都不信。

  可夜間還好? 他隱藏身形在縣衙中巡視? 沒人能逃過他的眼睛。白天就不成? 此地為縣衙白日裡人來人往極容易出現疏漏,偏偏他目標明顯,出現在院子周圍絕對會打草驚蛇,是以只能找個理由派善銘去蹲幾天了。

  而這般安排的另一個原因是這小樓作為縣衙唯一的制高點,並不能觀測到小院子的情況,但他可以盯著善銘,不管出手的是不是內鬼,都不會放過旁邊這麼一個扎眼的小和尚,而他們要動手,自己的暗器功夫也不是白練的。

  「希望你的預感是錯的。」房中氣氛寂靜了很久後,單俊悟突然嘆息著說了一句。作為父親,他寧願受到威脅的是自己,也不願自己的孩子陷入險境。

  「貧僧倒是希望他們能儘快動手,隱在暗處的敵人才是可怕的。」緣行安慰著說,心中著實後悔,不該為了取信於人露了功夫,雖然沒有展示真正的施禮,可到底還是略微誇張了些。不然以一個普通僧人的身份去接近單舒,事情會更簡單才對。

  早先單俊悟對緣行也有些懷疑的,畢竟一個多年未見的朋友突然出現,又如此關心自己的孩子,換做是誰都會有些戒心。

  可在緣行露了一手功夫後,他便打消了懷疑,單俊悟雖然不會武功,眼界還是有的,知道憑藉緣行的能力,要對付自己簡直不要太容易。

  府中那些所謂的高手,恐怕沒一個是他的對手。起碼,單掌將一塊一人高的大石頭瞬間化作齏粉,這些護衛便做不到。

  緣行憂愁地看了看天色,太陽快落山了,這一天即將過去,也不知對方還會不會動手。

  現在只怕對方真是內鬼,萬一忌憚自己的實力暫時隱忍下來,那便糟了。因為他可沒時間在這裡乾耗下去。

  可就在下一刻,他的眸子突地閃了一下,猛然揮手,兩道流光射了出去,緊接著,他抬腳一邁,已經消失在小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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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好有大師在,否則便真糟糕了。」夜裡,緣行剛剛安撫受了驚嚇的善銘睡下,單俊悟便找了來。這時他的面色非常不好,明顯在後怕,沒想到父親安排的人竟然出現了問題,如果今天不是緣行在,那結局如何可就真說不好了。

  京中來的護衛中真的混進了奸細,他將幾個毫無防備的同伴迷暈,接著偷偷摸到了善銘的身後,只是在動手襲擊時,有兩顆棋子電射而至,一顆將背著孩子的匪徒擊暈,另一顆打斷了他的手腕,然後被瞬間出現的緣行制服了。

  至於他們為什麼不挑夜深人靜下手,也是有講究的。夜晚雖然利於行動,可保不齊會有所疏忽露了行藏,那就真避無可避了。

  在傍晚時分行動,若是順利,他們會趕在城門落下前混出城。就算縣衙發現不對追趕出來,城門一關,想開啟也要廢些時間,耽擱那一會兒,他們早帶著孩子遠走高飛了。

  而萬一遇到阻礙,他們也安排人留在城門出製造混亂,拖延關閉城門的時間。一旦給出信號,便有人做出賊人已經出城的假象。到時自然無人管城裡如何,他們安全的隱藏在暗處,找個時間隨時能夠混出去。

  他們不敢晚上動手的原因還有一個,便是你,知道你是高手,怕晚上驚動了你無法脫身,

  「真是好算計,我已給京城去了信,家父自有計較,定不叫那些人好過。」單俊悟錘著手,恨恨地說了句。

  「幸好他們想的不是殺人,否則會麻煩許多。」緣行聽著單俊悟的複述,也跟著嘆了口氣。

  「殺了單舒哪有劫走的利益大?」單俊悟冷笑出聲。

  「內鬼已被揪出,今後只要注意些,料想應該無礙了。」緣行安慰說道,之前特意去看了單舒,已經沒有頭疼的感覺,看來這場災禍應該渡過去了。

  「是啊。」單俊悟點頭,面色終於好看了些,他看向緣行,強自說了句玩笑話:「也算好事,起碼今晚我不必去睡書房了。你編的那理由可著實把我坑得不淺。」

  緣行卻是突然面色一正,嚴肅道:「誰說是編造的?令公子確實與我、佛有緣,我是真想收入門下。」

  「你……」單俊悟面色大變,剛要反駁,可瞄到對方嘴角噙著笑意,愣了愣,接著也跟著笑起來。心情被這麼一刺激,卻是好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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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單俊悟親自送緣行二人出了大門。

  「和尚為何不多留幾日?」單俊悟有些埋怨地說道,這幾日光忙著孩子的事,真的沒有好好招待過緣行,沒想到事情剛一了結,對方便辭行,倒叫他沒有了補償的機會。

  「貧僧正在修行,不敢耽擱太久。」緣行笑著搖頭:「況且你我之間,何須客套。」其實,他是不想太過介入其中,朝中傾軋與權貴的恩怨,可不是他一個僧人能摻和的。如今全了朋友情誼,也該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單俊悟沉默片刻,嘆了口氣,轉身從僕人手中取了個鼓鼓囊囊的布袋出來:「不敢壞了你們行腳的規矩,只準備了些耐存放的乾糧,還請不要嫌棄。」

  緣行不好意思說自己並不是行腳,乞食只是因為沒錢。

  看他拿取布袋的姿勢,裡面應該確如他所言是些吃的,便沒有再客氣,接了遞給一旁的善銘,然後他合掌一禮,便帶頭走遠了。

  等他們行出了縣城,善銘終於沒忍住好奇打開了布袋子,接著他眼睛一亮,掏出一個紙包打開,驚呼道:「師叔,有糖。」

  緣行停步去看,只見他手中的油紙包中,放著一顆顆的麥芽糖,他又皺眉去翻布袋,裡面除了餅子外,竟然還準備有乾果蜜餞等物,單施主還真細心。

  轉頭看到小沙彌興奮的模樣,他笑著摸了摸小沙彌長滿毛刺的腦袋,這還是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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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不追求速度,兩人的行程並不快,過了十天才剛走出濟南府的範圍。

  雖然一路向北,可明顯的,季節變化比他們的雙腳要快,原本荒涼的群山已經被春天染上了綠色,河水也開化解凍,無法在冰面行人了。

  「師叔,咱們該怎麼過去。」這是一個渡口,此時茶寮中,正有幾人喝茶,卻並沒有看到擺渡的船隻。

  「沒事,師叔有辦法。」緣行並不著急,過河的辦法可有是。他站在河邊眺望,隱約可以看見對岸的影子,背著個人踏水過去確實並不難。但要等,未免驚世駭俗,只能等到夜深人靜。

  「二位師父進來喝杯熱茶吧。」茶寮夥計招攬道。

  緣行笑著搖頭拒絕,拉著善銘走到個無人的大石頭坐下,看了看天色,分吃起攜帶的乾糧。這些日子依舊乞食,單俊悟給的大餅倒還剩下些,正好用來填飽肚子。

  那夥計見他們衣衫破舊,蹲在一邊啃著干餅子,料想是個沒錢喝茶的,也熄滅了繼續攬客的心思。

  而因為餅子太干,緣行此刻正取了水囊猛灌,突然若有所感的撇頭,正對上一雙探究的目光。

  那是一個書生打扮的年輕人,長得相當英俊,如冠玉般晶瑩的面龐上,不帶絲毫脂粉氣,雖然只穿著一襲簡單的青衫,但看其氣度,並不像普通人。

  緣行眉頭微微皺了下,難道又是自己目盲時候的「熟人」?

  許是他看得久了,耳邊突然傳來一道冷哼聲,尋聲望去,只見書生身後,還立著一個膀大腰圓的魁梧壯漢,他身上的綢緞衣服可比書生華貴多了,卻如護衛一般站在書生身後,這時正惡狠狠的瞪著自己。

  可能察覺出夥伴的不友善,書生乾咳了聲,率先朝緣行歉意的一笑。

  緣行和氣的點頭。兩人同時收回了凝視的目光。

  接下來的時間就是等待了。

  等了大約半個時辰,一條渡船慢悠悠的被撐了過來。

  茶寮中的人紛紛起身到了岸邊。

  「師叔,咱們也去嗎?」善銘揪了緣行的衣角,小聲問道。

  後者瞥他一眼,傻小子,不知道過河需要交錢嗎?咱兜比臉乾淨,哪來的船錢?

  善銘也反應過味來,訕訕地收回了手,接著面色一正,雙手掐了個印,猶如老僧入定般動也不動。

  「喂,那兩個和尚,還要不要過河了?」岸邊得旅人都登上渡船,船老大衝著緣行問了句。

  可沒等到緣行做出回應,先前那個青衫書生卻「啪」的一聲展開了手中的摺扇,對緣行朗聲道:「兩位師父不如一同過河吧,區區船資小生出了。」

  緣行本要拒絕,可總感覺對方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奇怪,想了想,便笑著點頭,和善銘一起快走幾步,終於登上了渡船。

  等船離岸,緣行走到書生身前,合十一禮,謝道:「阿彌陀佛,多謝施主相助。」

  那書生也合掌回了一禮,才笑道:「相逢即是有緣,大師不必客氣。」

  「貧僧緣行,不知施主高姓大名。」緣行手未放下,口中問道。

  「我家主人姓白。」書生沒回話,他身後的壯漢卻率先開口了,說話時,一雙牛眼還一直盯著對面的和尚。

  「白?」緣行微微一愣,

  「施主先前可是見過貧僧?」他覺得應該好好問問。

  「小生乃巴蜀人,近年來一直遊學,不曾見過大師。」書生,也就是白景程先是責備的瞪了身旁自家跟班一眼,才對緣行笑著道:「說來慚愧,小生僥倖會些相面之術,看師父面向奇特,一時技癢竟是唐突了,還望大師勿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