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百姓疾苦

  徐德海也不磨嘰,很快便將天香樓主所出之題問了出來。

  聞言,徐平先是一愣,隨後又微微搖頭。會問這種問題,看來天香樓多半是老畢登的。「貴樓在北境可謂第一樓,說是日進斗金也不為過。」

  徐德海沒有回答,算是默認。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這天下萬苦,皆不如百姓之苦。安時苦徭役賦稅,亂時苦兵丁徵兆。

  終其一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為一餐口食,一縷薄衣。

  生而為人,卻命似螻蟻。你家樓主倒是有趣,一邊樓內日進斗金,一邊感嘆民間疾苦!」徐平的言語之中略有譏諷之意。

  徐德海沒有因為徐平的諷刺而生氣,反而仔細品讀徐平那幾句話: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徐德海愣神之際,徐平擺了擺手。「徐掌柜,這七樓,也不勉強,宴席便設在六樓亦可。」

  聽到徐平的話,徐德海回過神來。「世子殿下?這是為何啊?」就憑徐平剛剛的那些話,徐德海就知道此子頗有眼界。

  徐平想了想。「也不為什麼。」

  徐德海不死心。「可是因為我家樓主所提的問題?」

  徐平手捏下巴,仔細思考了一會。「你家主子所提的問題呢,我可以回答你,但是沒有太多意義。」

  「為何?」

  「天下亡,百姓自然苦。而天下興,百姓還是苦。」

  徐德海面露疑惑,抱拳以禮。「還請世子不吝賜教!」

  「賜教不敢當。天下亡,百姓們飽受戰亂荼毒,人命如草芥,食不果腹,衣不蔽體,自然苦不堪言。」

  「那天下興,為何百姓亦苦?」

  「我且問你。這天下興,興的是百姓還是官吏,世家,巨富,商賈。」

  「世子殿下此言,小的不太明白。天下大興,自然百姓、官吏、世家、商賈皆興啊。百姓們有飯吃,有衣穿,沒有天災人禍,這還不夠嗎?」

  徐平有些為難,作為一個穿越者,他的理念和古人有著本質上的差異。也很難將真正的百姓之興,讓古人所理解。

  稍作思慮,徐平和徐德海說道:「不是能吃飽飯就叫興盛。

  尋常百姓,沒有學習的途徑,目不識丁,思想貧瘠,只為一口飽飯而終日勞碌。可是,光能填飽肚子那不叫興盛。

  家禽走獸的一生就只為填飽肚子,它們談何興衰?食慾只是生存的本能。

  一國之地的資源,九成以上掌握在了宮廷、世族、官吏、商賈手中。而這些人,卻不足一國之民的萬分之一二。百姓又何談幸福安康?活下去,就已為實不易了。」

  徐平的這一番話,徐德海啞口無言,久久不能平復。

  好一會,徐德海才開口問道:「那世子殿下以為如何才能讓天下興盛,讓百姓富足?」

  徐平微微搖頭。這是個有答案,又無解的問題。就算現代,也無法做到。

  作為穿越者,現代人的理念基礎是平等。但即便是現代,這也只是相對而言。

  人依舊分為三六九等,世上的絕大部分資源,仍舊掌握在少數人手中。優勝劣汰,這個無可避免。只有相對平等和相對尊嚴。

  既然老畢登想聽,那豈不正好。思量再三,徐平還是將心中所想說了出來。「本沒什麼意義,既然你問得如此誠懇,我與你聊上幾句也無妨。

  列國君王爭的是天下,各國諸侯爭的是疆土,大夫們所爭的是權利,而士人們所爭的無非地位。有人的地方,就有紛爭。無論身份,無論地位,歸根結底,不過一己私慾。

  遙想百姓所爭,堪堪一口餐食,卻何其艱難。幸福安定,談何容易?

  沒有戰火紛擾,方能休養生息;沒有苛捐雜稅,方能富有餘糧;沒有階級壓迫,方能出人頭地;沒有士族剝削,方能穩定民生。

  任何王朝的沒落,都離不開底層矛盾爆發。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徐德海沉思許久,而後感嘆到:徐滄之子或許有王佐之能。

  「世子既有如此見解,為何又說這毫無意義呢?」這點徐德海確實不明。

  徐平兩手一攤,略顯無奈。「因為人人都有私心,你我也不例外。

  要做到上述這些,會動到掌握著大量資源之人的利益,這遠比開闢一國還難。輕則粉身碎骨,重則族譜升天。」

  徐德海暗暗點頭。「是這個道理!要動到所有上層階級的利益,確實沒人會這樣做。」

  「世子殿下還請稍後,小的馬上將世子所言轉述給我家樓主。」

  「隨你咯!」徐平聳了聳肩。表忠心,顯價值,倒是正合適。

  很快,徐德海便來到了七樓,並將先前徐平所言盡數告知天香樓主。

  徐平的看法,天香樓主消化了好一陣子。「未曾想,他倒是有如此見解。其人之才不小,便是玄機閣那位公孫先生,恐怕也當側目。」

  玄機閣囊括了整片大陸的世間英傑,設有文榜、武榜、軍神榜、奇謀榜等等。可見天香樓主對徐平的評價之高。

  徐德海更是深以為然。「小姐,那接下來?」

  「將他所言傳回,待有機會,我會一會這靖北王的世子。今夜我會啟程回京,七樓讓他設宴即可。去辦吧!」

  徐德海正欲離開,天香樓主又將之攔下。「他此番進京,路途遙遠,朝中那些人心思難測,此行恐怕會有變故。

  差皇城司的人全程跟著。如遇不測,盡力相救。」

  「小姐放心。」

  片刻時間,徐德海便已回來。恰巧看見徐平正在搭訕一位年輕姑娘,不由的嘴角微微抽動,心中暗嘆:怎麼徐世子感覺不太靠譜的樣子。

  未免尷尬,徐德海咳嗽了兩聲。

  徐平見狀倒也臉不紅,心不跳。「徐掌柜,你喉嚨有疾?」

  徐德海笑得不太自然。「世子殿下當真觀察入微,連小的有喉疾都能知曉。」

  「不閒扯了,你家主子怎麼說?」

  「主子說王爺大駕光臨,乃天香樓的榮幸,世子更是當世少有之大才。樓主自然願借七樓用於王爺宴請賓客。

  當然,今日夜宴一切開支也由天香樓承擔,聊表敬意。」

  「你家主子倒是大方!既然如此,我也不推脫,承了你天香樓這份情。」

  「區區小事,情不情的,世子言重了!」

  「既然如此,還有一件事麻煩掌柜的幫我一併辦了。」

  「敢問世子何事?」

  徐平頭一偏,管家老高便從懷中掏出一疊銀票遞了過去。

  徐德海接過銀票瞄了一眼,好傢夥,足足白銀三萬兩。

  「敢問世子殿下,這銀票?」

  「將銀票置於食盒之中,讓它出現在今晚的賓客手裡。具體怎麼操作你自己看著辦。」

  徐德海看著手中的銀票,又看了眼徐平。前面還在大談百姓疾苦的靖北王府世子,轉頭又行賄起當朝大太監。這還真是讓人無語。

  七樓內,天香樓主挽起了耳邊的秀髮,嘴角也隨即微微上揚。「徐永寧,多年未見,如今的你倒是讓人刮目相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