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現在情況不太樂觀,現在準備進手術室開始初步治療,你們先去繳一下費用。」
「不是,我們也不知道她這麼嚴重啊,這病下去得多少錢啊。」
「醫生,我們只是她鄰居,只是送她來醫院,我們就先走了,這是她爸媽電話,你看要不聯繫一下。」
......
嘈雜的人聲在門外不斷傳來。
蘇婉柔只覺得頭昏沉沉的,心臟跳的極快。
她想側頭看向門外,可身體已經無法動彈。
蘇婉柔想要朝著外面那對鄰居母子道謝。
她知道,人的善意是有限的。
也不可能讓別人付出巨大的代價去救跟自己毫無關係的人。
送她來醫院,已經是仁至義盡。
蘇婉柔張了張嘴。
可嗓子因太長時間沒喝水,有些乾澀,一時間發不出聲音。
她聽見門外。
腳步聲響起,有人離開了。
而後醫生打了電話,開的還是擴音。
「你好,是蘇婉柔的父母嗎?她現在在醫院,你方便來醫院...」
沒等醫生說完,電話那頭大罵。
「什麼玩意,剛上大巴去古鎮玩,屁股沒坐熱呢,就聽見這晦氣消息。」
「能治就治,要錢沒有!」
嘟..嘟.嘟!
電話被掛斷了。
醫生顯然被吼的一嗓子有點懵。
「電話打錯了嗎?」
一旁的護士提議:「還有另一個電話,再試試。」
「好。」
醫生再次嘗試,可試了半天,一直沒有打通。
「還是聯繫不上。」
最後無奈道。
「來不及了,先給她按急診綠色通道政策處理,先做常規治療,然後再看看能不能申請院裡給的醫療基金吧。」
醫生顯然有著豐富的急診經驗,有條不紊的安排著注意事項。
蘇婉柔意識逐漸昏沉,再次醒來的時候。
已經來到了一間大的病房。
這裡來往人員絡繹不絕,神色匆匆。
「國道一輛旅遊大巴車側翻爆炸,傷員很多。」
「病房床位都不夠用了,把擔架拿出來擺在走廊上。」
「快去外科調點人手,通知下去讓休假的醫生跟護士全部召回。」
......
喧鬧的聲音響起。
蘇婉柔覺得自己身體此刻有了一些力氣。
她緩緩睜開眼。
依舊是潔白的天花板,醫院每個地方的裝修好像都千篇一律。
蘇婉柔微微側頭看向左右,她的病床被床簾擋住,看不清周圍的情況。
可不斷傳來的哭聲、痛苦的呻吟聲,讓她知道。
這病房內,多了很多受傷的人。
這裡應該是急診室的病房。
突然,一道帶著顫音的聲音從門外響起。
「醫生,我爸媽手術怎麼樣?」
蘇婉柔從床簾的縫隙能看見門口被推進兩張病床。
一個慌慌張張穿著高中校服的男生跟著醫護人員走了進來。
蘇婉柔看不見醫生的動作,但能聽到他的聲音。
「抱歉,我們盡力了。」
簡單的一句話,卻包含了令人絕望的信息。
醫生離開,腳步匆忙帶起的風,吹動了床簾的一側。
蘇婉柔能清楚的看見,那男生神情先是呆滯,旋即化為痛苦和絕望。
床簾重新落下,遮住了外面的情況。
蘇婉柔緩緩移開視線,平躺著,看向天花板。
那男生那麼傷心,他的父母一定是個很好的人。
「子安...是爸媽不好,以後你自己..要乖乖的...」
沙啞的的女聲傳來,雖看不見她的人,蘇婉柔卻依稀能聽見她眉眼的溫柔。
「爸媽...別,別丟下我。」
男孩聲音明顯帶著哭腔的顫音。
溫厚的男聲帶著一絲虛弱也響了起來。
「子安,人在面臨突發情況的時候,不可避免的來不及思考,會下意識的做一些事情。」
「我跟你媽不後悔自己的選擇,但是唯一的虧欠,就是你...」
「對不起..子安。」
男孩似乎在做著什麼保證。
「子安,下個月你生日,爸媽不能陪你了,只能提前跟你說...」
聲音中斷了一下。
溫柔的男女聲音同時響起,病房內嘈雜的聲音仿佛都靜了一瞬。
「生..日..快..樂..」
蘇婉柔閉上眼,後面他們還有沒有在說話。
她已經聽不太清了,因為她的心臟又開始疼了。
豆大的汗珠從她額頭浮現,因為疲倦,眼下已經滿是烏黑。
此刻的她,憔悴的不行。
可蘇婉柔腦子裡面還在亂想。
如果...
如果她的爸媽,也像那男孩的父母一樣。
或許,今天她也不會躺在這裡。
真的好羨慕啊...
蘇婉柔手緊緊抓著被子,嘴角卻泛起苦澀的笑意。
這樣死了,也挺好的。
她始終沒有成年,無論去到哪裡。
都會被學校,會被警察,會被街坊鄰居送回家裡。
除非被人販子拐走。
可如果真的被拐走,那跟繼續呆在家裡,有什麼區別呢?
唰..唰..
床簾被拉開,一個護士推著小車走了進來。
「二十八床蘇婉柔,我們要換針水了。」
她只是瞥了一眼蘇婉柔痛苦的模樣,便繼續掛著針水。
仿佛在醫院對這一切已經習以為常。
對面的床位隱隱有壓抑到極致的哭聲傳來。
饒是護士已經心冷如鐵,也不由的嘆了一口氣。
「那男生也是個命苦的,他爸媽救了旅遊大巴的一車人,自己卻也...唉。」
蘇婉柔怔住。
她微微仰起頭看向護士。
護士見她這樣,許是也起了談心,一邊核對著換著針水一邊繼續說著。
「今天有個旅行團去城外古鎮上旅遊的,中途可能輪胎打滑側翻撞在路沿上,許多人被帶著的行李還有安全帶卡住,跑不掉,車都起濃煙了。」
「那對夫妻也是沒的說,路過停下車直接動手救人,基本一車人都給救下來了,就剩最後兩個人,還有他們自己,唉。」
護士換完針水,似乎想起什麼,臉上露出可惜。
「聽說那最後被困在大巴的那兩個人也是對夫妻,兩人手上都戴著好大好誇張的鑽戒呢,被救援隊從大巴拉出來的時候還有意識,還說著自己女兒在醫院,她有錢,多少錢都要把他救活...」
「可惜沒挺到醫院手術室,就在救護車上...」
護士一頓,似乎覺得對病人將這些不吉利,便沒有把話說完。
她低聲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是醫院裡的哪個親戚,那麼有錢的嗎?」
蘇婉柔聽著她的話,一陣沉默。
旅遊古鎮...手上戴著大鑽戒...
還有吹噓自己女兒有錢...
她覺得很熟悉。
是自己的父母。
鑽戒是假的,只是精品店幾塊錢的假貨。
女兒有錢也是假的,他們的女兒只是被父母打進了醫院,正在瀕臨死亡。
一時間,無數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
有擺脫囚籠的欣喜,也有莫名而來的悲傷,更有茫然的無措。
而隨之而來的,是濃濃的內疚。
蘇婉柔無聲的流下眼淚。
她緩緩朝著對面的病床張了張嘴,可卻依舊發不出聲音。
她只能在心裡默念。
【對不起。】
床簾再次被拉開。
醫院拿著本子,站在蘇婉柔的面前。
「二十八床蘇婉柔,緊急心臟手術費還差十萬塊。」
護士走了過去搖了搖頭。
「她的父母聯繫不上,,沒法交費。」
「我們已經幫在院裡,申請醫療捐款了,只是湊錢還需要時間。」
醫生眉頭皺起,手拿著筆在本子上敲打了一下,隨後才嘆了一口氣。
「唉,可這明天就要做手術,不然要錯過最佳治療時間了。」
醫生朝著蘇婉柔問道。
「你還能找到別的家屬嗎?」
因為不斷傳來的劇痛,蘇婉柔額頭越發冒著冷汗。
她緩緩搖了搖頭,睜著呆滯的雙眼,看著潔白的天花板。
哪怕救死扶傷的醫院,依舊是需要錢來治病的。
蘇婉柔很早就明白這個道理,並不覺得有多殘酷。
她早已習慣人心的冷漠。
人性或許有微薄的一些善意,可再多就不行了。
沒有人會不要回報的拯救別人。
無論是誰。
就在這時,一道聲音忽然響起。
「這十萬塊,我來出吧。」
蘇婉柔微微一怔,她朝著一側看去。
只見一個眼眶哭的有些紅腫的少年,拉開帘子走了過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