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入冬的時節,天氣裡帶了絲絲寒涼。汾喬搬了把椅子,坐在窗邊。
天已經晚了,落地窗外,是朦朧的黑夜,寒風在其中肆虐。呵一口氣,窗子的玻璃上便布滿了霧氣凝結的小水珠。
汾喬的手一到冬天就冰冷又僵硬,她的指尖無意識在凝出的薄霜上勾畫,內心的愧疚讓人又焦慮又煎熬。
汾喬討厭冬天。
似乎所有不幸的事情總在冬天發生。她這麼想著,又回頭望了一眼病床上的人。
王朝還帶著氧氣面罩,心電圖上是規律的折線,人卻遲遲沒有醒過來。
越野的駕駛室已經嚴重變形,消防人員到場之後都花了很久才把王朝從車裡救出來。
連醫生都說他能活下來簡直是一個奇蹟。
可都好幾天了,王朝到底什麼時候會醒呢?
「喬喬,該回家了。」顧衍推門進來。
大衣外攜帶著夜幕中帶來的寒氣,輪廓剛毅,眉眼清雋,眼神卻分外柔軟。
他已經從帝都請來了頂尖的醫療團隊,給王朝最好的治療。可顧衍心裡清楚,王朝即使能醒過來,下半輩子大抵也離不了這張病床。
那對王朝來說或許比死了更殘酷。
王朝沒有親人,他跟在顧衍身邊多年,顧衍比任何人更了解他的心性。
汾喬回頭,眉眼似蹙非蹙,籠罩著不散的煙霧,她低聲開口喚了他一聲,「顧衍。」
「王朝還會醒嗎……」
那聲音脆弱而又隱忍,雙眸里含著淚光,身後窗外被黑暗的夜晚籠罩,似乎下一刻便能把她吞噬。
顧衍說不出話來,也許這時候他該告訴汾喬:會的。
那樣汾喬或許能放鬆些。
可最終,他什麼話也沒有說出口。
只是一聲輕嘆,拇指擦掉了汾喬眼角的濕意,把她摟入了懷裡。
汾喬的身體格外單薄,也格外冰涼。
她不安的往顧衍大衣里鑽了鑽,又把手插進了他的外套口袋,還是覺得冷極了。
……
汾喬清早一起床,下樓卻在客廳里看見一個她意想不到的人。
賀崤。她們許久未見了。
他與顧衍坐在餐桌上,等著汾喬下樓開始吃早餐。
汾喬本是打算早起去醫院看王朝的,這一來,她只得暫停了出門的打算。
「汾喬。」
汾喬還沒來得及下完樓梯,賀崤自餐桌邊上站起來,遙遙喚了汾喬一聲,眉眼依舊清朗,笑容如同冬日裡的一抹暖陽。
「燕京不是還沒放假嗎?」
汾喬最先想到這一點,燕京與滇城相隔千里,離放假又還有一段時間,賀崤怎會突然出現在滇城呢?
賀崤心中微怔,面上卻沒讓汾喬看出變化,「舅舅邀我來做客的。」
做客?汾喬心中奇怪。
通常大家族裡的親情淡泊,許久不聯繫的親人若是突然有了往來,便必定是要發生什麼事了。
汾喬知道,其實顧衍與顧茵的關係算不上親密。顧茵長顧衍許多歲,從小又不在一處長大,因為繼承權,一向隔閡甚深,因為和賀家生意上有往來才有了些許的聯絡。
突然把遠在燕京讀書的賀崤請到家裡來,汾喬總覺得這不是什麼好事。
汾喬不知道的是,她的猜測已經接近真相了。
賀崤確實是被請來的,被迫。
幾個小時從燕京到滇城,他抵達這裡的時候,汾喬還沒有睡醒。
在從前,即使與顧衍關係不佳,但顧衍也從未把上一代人的恩怨遷怒於他。
賀崤坐在大廳沙發上想了很久,大抵是顧茵做了什麼事情,觸碰到了顧衍的底線,也徹底激怒了他。
會是什麼事呢?
他的目光落在汾喬身上。
冬日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欞,帶著些許暖意,光線正正灑落在餐桌上。
最後一次在滇城見汾喬的時候,她還瘦極了,現在倒是有了些肉。
她的臉很小,溫婉又柔和,皮膚瑩白,光線中,幾乎可以看到細小的絨毛。
汾喬比賽的直播,他看了許多次,可沒有一次像現在一般真實的,汾喬就在他的面前,觸手可及的地方。
她習慣而又自然地把不喜歡吃的東西撥到顧衍的盤子,顧衍似是低聲說了她一句不許挑食,手上卻是將汾喬撥過來的食物照單全收。
這一刻,他竟覺得兩人之間的氣氛溫暖又和諧。
默契得讓他心底苦澀,澀得化不開。
汾喬已經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變化了。
她的世界,她的笑容已經對另外一個人完全敞開,她依賴著他。
……
吃過早餐後,梁特助持著電話進來,低聲附在顧衍耳邊說了幾句。
顧衍點頭,對汾喬道,「喬喬,我出趟門,儘量早些回來。」又回頭囑咐梁特助:「你跟在汾喬身邊,若是去醫院便多帶幾個人。」
「我想一起去……」汾喬抓住顧衍的袖口,目光祈求。
「聽話,」顧衍輕輕撫摸她的頭髮,「我會儘快回來的。」
直到顧衍的車出了院子,又上了盤山公路,汾喬還在把頭探出窗外看。
賀崤學她把頭探出窗子。
山上的風景很好,遠處的山巒重重疊疊,縈繞著氤氳的霧氣,空氣吸入鼻腔有些冷,卻也清新極了。
獨處的時間,有一搭沒一搭和汾喬說著話敘舊。
如果再能忽略別墅外森嚴的守衛,想必賀崤的心情會更開心更鬆快。
正午時分,汾喬打算出門去醫院了。她裹好外套,賀崤卻依舊站在原地,汾喬奇怪回頭看他一眼,出聲問道:「賀崤,你不出門嗎?」
汾喬一走,別墅里便沒了人。賀崤是極講究禮儀風度的,沒道理會留下在這裡。
賀崤嘴唇微動,似是在猶豫。
「你要說什麼?」汾喬皺眉。
賀崤終於下定決心,快步走到門前,拉開大門,寒氣一股腦侵襲而入。
他輕輕往前踏了一步,下一秒,便被人攔住了。
回頭,他沖汾喬笑了笑,那笑容帶了些許苦澀,「如你所見,汾喬。」
賀崤被軟禁了。
顧衍的人收走了他的通訊工具,切斷了他和外界的聯繫,連這道門,他也是出不得的。
「為什麼?」汾喬皺眉不解。
「我不知道。」賀崤緩緩走了回來,頹然坐下,「昨天晚上突然接到媽媽的電話,但她沒來得及說什麼,我就被帶到了這裡。」
「你告訴我前幾天機場遇襲的事,我猜想那大概和我媽媽有關。」
不然這一切無法解釋。
汾喬不由抓緊了衣擺。父親的忌日已經過了,她知道,顧衍遲遲不離開滇城,或許就是為了抓出部署那場襲擊的人。顧衍和顧茵的關係確實不算融洽,可是他們畢竟是親姐弟,汾喬萬萬沒想到兩人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
……
唯一的兒子讓人捏在手心,顧衍不肯見她,一連晾了她兩日,顧茵已經要急瘋了。
她什麼都可以失去,卻不能失去她的兒子。
顧茵萬萬沒有想到顧衍能查出她,記憶中那個還不及她腰高的弟弟,如今已能手眼通天了。輕易就捏住了她的軟肋逼她就範,甚至沒有給她一點反應的時間。
顧衍不是一個顧慮親情與血緣的人,她從來都知道。
若是再沒有表示,也許她失去的還不止是兒子。
平日一絲不苟盤起的髮絲落下來幾縷,沒有化妝,完全不見了平日的從容優雅。
「讓我見顧衍,我是她胞姐,讓我見他!」
「對不起。」兩人攔住她的去路。
「我是她親姐!」
「對不起。」
……
如同狠狠地出拳,最後卻打在了棉花上,顧茵明知顧衍就在裡面,卻被那一成不變的說辭擋在門外,她心中焦躁幾乎難以自抑。
最後一次,顧茵捏緊了拳頭,努力平息下心中的火氣,緩緩退了幾步。
想了許久,她終於整理好自己,理清凌亂的髮絲,壓下所有的不甘,她一字一句吐了出來。
「我會說出我知道的,讓我進去。」
這一次門開了。
顧茵放下筆,A4紙上是一份長名單,開始的名字赫然是顧予銘。
有助理收了A4紙恭敬放在顧衍面前。
顧衍邊看邊與心中早有的名單對上,一項一項,無一遺漏。
確定之後,便剩下動手了。
他放下名單,面上依舊冷漠平靜,「你可以走了。」
「我兒子呢?」
「事情結束你會見到他。」
事情結束。
他的聲音平靜得仿佛在說一句無關痛癢的小事。
仿佛那平淡的言語之中裁決的不是許多人的身家性命。
顧茵的指尖不自覺顫了顫。
眼前的人陌生極了,她不敢想像若是今天自己沒有來找顧衍,會落得怎樣的下場。
名單她猶豫了許久,最終沒敢有一點隱瞞。可現在她無比慶幸自己的決定,因為顧衍只把名單從頭到尾掃了一遍。
沒有驚疑,沒有詫異。
顯然一切都在預料之中。
走到門口,顧茵忍不住回頭,她站定,凝視著顧衍,最後說出一句:「景珩,真不能想像你是我弟弟。」
那聲線有著不易察覺的顫抖,既是恐懼也是劫後餘生的喘息。
「正好相反,」顧衍抬頭看她,目光幽暗,如同一汪不見底的深潭,「你應該慶幸你是我的胞姐。」
「給你個警告,這是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