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儀從滇城高菱離開就一路陪在她身邊,人非草木,相處久了,汾喬也習慣了張儀事無巨細的照顧,這一次顧衍搬回顧宅,公寓裡就剩下了張儀和其他幾個傭人。
她耐心答著張儀的問題,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已經是十一月,她和張儀到帝都似乎已經很久了。
再有幾天就是爸爸的忌日,她已經念了很久,一直沒來得及跟顧衍說。
儘管她也不想給顧衍添麻煩,但爸爸只剩下她這個唯一的女兒,如果連她也不回去,那真是連掃墓的人都沒有了。
猶豫了半晌,汾喬試探著開口道:「叔叔最近忙嗎?」
問完了,汾喬又才意識到,顧衍已經搬回了老宅,張嫂應該是不清楚的。
掛了電話,汾喬拿出日曆和課表研究,一連幾天課都不多,她應該可以順利請到假,只是這件事她應該先告訴顧衍嗎?
她才剛剛決定要獨立起來,不再事事依賴他,可顧衍是不會允許她一個人回去的,他在涉及到安全的問題時,總是慎之又慎,上次還為汾喬參加聚會沒有警惕性而凶了她。
可心底卻又不自主地往下想,要是告訴他,也許他會陪她一起去滇城,她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他了……
直到訓練結束從游泳館回到宿舍,汾喬也沒做出決定來,手指在顧衍的號碼上划來划去,始終猶豫著。
在床上翻來覆去,汾喬恨極了自己的優柔寡斷,懊惱地把手機往枕後一扔,學生床窄,這一扔沒扔好,纖薄的機身順著枕邊滑了下去。
啪!
手機從上床直接落到地面,屏幕碎成了蜘蛛網,等汾喬下床撿起手機時,手機上已經是一片白色,觸屏也沒法兒用了。
……
直到請了假,收拾好行李,訂了機票,一切準備就緒,汾喬才來到顧衍的公司。
梁特助說顧衍已經一兩天沒回老宅,一直在公司里工作,汾喬只能直接到這找他。
這是汾喬第二次來到這座帝都的雙子大廈,她長髮披肩,學生打扮,還背著書包,和穿著制服匆匆忙忙往來其中的員工們格格不入。
一樓的前台接待小姐從汾喬一進大廳就覺得她有幾分眼熟,盯著她歪著頭想了半晌,恍然大悟,那不就是最近網絡上大火的泳界女神嗎?聽說還是崇文的學生。
居然在現實里碰到網紅?
汾喬低著頭,雙手插在外套里,緩緩踱步,似乎是在猶豫著什麼事,眉頭輕蹙,未施粉黛,卻仍然精緻漂亮。
這麼好的機會,她乾脆從兜里拿出手機,悄悄拍了幾張。
正在拍照的時間裡,汾喬已經下定決心,離開大廳,從電梯的方向走去。
這下可不太妙了,她連忙出聲阻止汾喬:「小姐您好,二樓以上就是非參觀樓層,外部人員是不能入內的。」
雙子大廈是不僅是一座年代久遠的地標性建築,更是一個時期國家經濟復甦的象徵,是帝都永遠的標誌。因此顧氏對外部開放了一樓作為可參觀景點,但二樓以上樓層仍然是辦公的地方。
汾喬回頭,有些發愣,她試著解釋:「我不是來參觀的……」
「對不起,您需要出示您的工作證。」
就算她不攔住她,電梯也要刷工作證才能上。
汾喬本想打給電話給梁特助,準備掏出手機時,才想到手機昨晚已經被她摔壞了。
「我是來找人的。」
「請問您有預約嗎?」
「沒有。」
「您好,請問您要找的人是——?我或許可以幫您打個電話詢問,沒有工作證的話是不能乘坐電梯的。」
汾喬想說她可以乘直達頂樓的專用電梯,因為那部電梯驗證有她的指紋。但她還沒來得及開口,餘光就正看見那個黑衣保鏢王朝正從大廳進來。
汾喬一見他,便安心了,喊了一聲道:「王朝。」
那高大的男人回頭,目光觸及汾喬,便停下了腳步,行了一禮,安靜站在原地等待。
汾喬回頭朝前台小姐說了聲抱歉,匆忙追了上去。
王朝是顧衍貼身的安保人員,雖然其貌不揚,卻格外得顧衍看重。只要見過顧衍,便會對他有幾分印象。尤其是像她們這樣生活在公司底層的前台,更是必須把重要的人物記得清清楚楚。
汾喬居然認識王朝?她還沒來得及詫異,王朝已經安靜跟在汾喬身後,進了電梯。
兩人乘的是直達顧衍樓層的專用電梯,整個公司也只有顧衍有指紋權限的那部。
前台的幾人都驚訝地張大嘴巴,她們清清楚楚地看見汾喬用指紋打開了它。
剛才攔住汾喬的那人心有餘悸,回頭問道,「我是不是闖了什麼了不得的大禍?」
餘下幾人面面相覷,只能安慰道:「我們只是盡責,應該沒什麼事吧……」
「畢竟誰也不知道她居然有董事長專用電梯的指紋權限。」
「我從前天真地以為她只是一個普通的網紅……」
……
電梯上升的時間格外漫長,幽閉的空間裡,汾喬有些忐忑,她都不知道自己在緊張又在期待些什麼,手心裡都滲出了細密的汗。
王朝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不說話時,汾喬幾乎都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她嘗試著開口:「顧衍最近很忙嗎?」
「是的,先生很忙。」他言簡意賅。
答完,電梯內又重新安靜下來。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就在汾喬開始覺得電梯乘得頭暈腦脹時,終於到達了目的樓層。
這一層與外面完全是兩個模樣,一出電梯,便是秘書室,那是一整個龐大的秘書團隊在運營,隔著玻璃,電話鈴聲此起彼伏,人們各司其職,忙碌而緊湊。
那是顧衍的世界。
不再看,汾喬埋頭,快步往前走。
盡頭便是顧衍工作的辦公室,那扇門離她只有幾步之遙,推開門就可以看到她每天想念的人。
她閉著眼睛也能在腦海中描繪他的樣子,頭髮整齊梳在腦後,光潔飽滿的天庭,鼻樑英挺,輪廓深邃,眉眼清冷,卻帶著致命的吸引力。
可真正站在這裡,汾喬卻猶豫了。
正好有人從顧衍辦公室出來,汾喬下意識往後退了幾步,定睛一看,卻不是顧衍,是個極漂亮的女人。
簡約的紅色V領衣裙修飾出她凹凸有致的身形,每根髮絲都精緻打理的大波浪更讓她韻味十足,容貌精緻典雅,氣場強大。
女人總有著堪比雷達的第六感,幾乎是看到她的第一眼,汾喬立刻意識到了什麼。
那女人關了門,也正與汾喬打了個照面。
年紀差不多,長相對得上……
「你是汾喬?」她開口,聲音不急不緩。
「我是。」
似是看破了汾喬的警惕與不友好,她再開口時,聲音便帶了幾分玩味:「早就聽說顧衍對你很是寵愛,今天一看,小姑娘長得倒是挺漂亮,」
汾喬抿著唇,一言不發。
她不喜歡她這麼說話。
如同她一眼看穿了她的內心,她所有的想法與心事,就這樣赤、裸、裸袒露在她的視線里。
見她似是不悅,女人又道:「好了,我不逗你了。小姑娘就喜歡胡思亂想,多愁善感。多說兩句又惹了你不開心。」說到這一句,她收起了笑意,「只是可惜了我家阿茗。」
女人說完,不再看她,抱著文件徑直走向電梯的方向。
阿茗?顧豫茗?
汾喬回頭,看著王朝,問道:「顧豫茗怎麼了?」
「豫茗小姐正在國外進修。」
「什麼時候去的?」
「老宅聚會後的兩天。」
大家族裡被強制送到國外的進修,幾乎就是懲戒流放的性質了。汾喬還有什麼不明白?那個女人就是顧豫茗口中的小姨,長輩定下的,顧衍的未婚妻,也許剛才她就是在為被送走的顧豫茗向汾喬表達不滿。
顧豫茗也許是一時嘴欠,可顧衍又何必送走她呢?
她說的事情又不假,更不知道自己戳中了汾喬那些隱秘的心事,何至於被這樣懲戒?
汾喬想到這裡,停駐在門前,再脈不出一步,她不知怎的突然灰心極了。
「王朝。」
「汾喬小姐有什麼吩咐?」
「剛才那個女人是顧衍的未婚妻嗎?」
這次王朝遲疑了片刻,答道,「是。」接著他又補充了一句,「但先生應該不會同她結婚。」
王朝從不說多餘的話,這句補充一點也不像他的風格。
他也看出來什麼了嗎?
是,她從來藏不住自己的喜惡的,世人又不都是瞎子。
汾喬突然不想再這道門了,她轉身折返,走回來時的路。走出幾步,又想到些什麼,回身叮囑:「別告訴顧衍我來過。」
王朝低頭欠身,沒有應答。
「不准說!」
汾喬的語氣強硬,目光卻是祈求的,看了半晌,王朝終於服軟,點了點頭。
……
到最後王朝當然還是匯報了,只不過想到汾喬祈求的目光,他還是把匯報的時間改晚了些。
這是他的職責,從他成為顧衍的安保人員那一刻起,他與僱主之間便再沒有秘密可言。
只是這時候的汾喬已經在機場,準備搭飛往滇城的航班了。
還是顧衍帶她來帝都時,第一次踏上的那個機場。
汾喬還記得那一天她暈機,頭痛欲裂,緊緊握著顧衍,充滿了對陌生地方的恐懼與戒備,只能全身心依賴著他。
與來時不同的是——她現在似乎長大了。
那種長大不單指身體的成長,而是她的心靈也似乎強大起來。
至少不會再像當初一樣,把刀子架在手腕,可悲又可笑地每天想著,什麼時候離開這個世界。
那些青春里隱忍壓抑啜泣的淚水,焦躁與絕望,似乎被卷進了時光的洪流里,消弭不見。
是顧衍改變了她。
汾喬握緊了手中的登機牌,不敢再往回看。
是,顧衍改變了她,卻也把她困在了另一個絕望的深淵裡。
他不喜歡她。
他們不會在一起。
他終究會結婚生子,和她分開。
一想到這些,汾喬覺得連呼吸都苦澀起來。
……
聽完王朝的匯報,顧衍大發雷霆了,平日裡的顧衍在想什麼,別人從來是捉摸不透的。
從跟在顧衍身邊到現在,王朝還是第一次看見顧衍的情緒溢於言表。
冷峻,陰沉。
王朝不敢再多想,低頭承受著顧衍的怒火。
「汾喬什麼時候來的?」
「秦小姐出門的時候。」
「為什麼不說?」顧衍的氣勢令人膽寒,他當然清楚也許是汾喬拜託了王朝,可便是這樣,他才更生氣起來。
她都走到了門口,卻還是一個人去了滇城,她就這麼不把自己的安全當一回事嗎?
「王朝,現在是什麼時期你難道不清楚?」
「屬下清楚。」
「玩忽職守。」顧衍冷冷吐出這幾個字。
王朝心下一沉。顧衍沒有說懲罰的話,可「玩忽職守」——這對王朝來說幾乎是最嚴厲的字眼了。
比多少懲罰更讓他銘記於心。
「汾喬身邊跟著的人在哪?」
「跟到了機場,汾喬小姐已經登機,其他人在機場候命。」王朝答著。
汾喬的機票是提前在網上訂好的,跟著汾喬的人沒來得及買票,汾喬已經登機了。
「梁助理。」顧衍揉了揉眉心,朝身側的梁特助招手。
「我在。」梁特助幾步小跑上前候命,生怕再惹了顧衍不快。
「申請航線,調專機,汾喬的航班落地之前必須到滇城。」
「是。」他大氣不敢出,匆匆退下去執行顧衍的命令。
顧衍從不無的放矢,滇城不是個太平的地方,連他曾經都險些折在那裡。
離開了帝都,離開了他的掌控範圍,汾喬可能隨時處於危險之中。
知道汾喬存在的人不在少數,因此暗處不知有多少目光在時刻窺視,眾人清楚,汾喬是顧衍身上的軟骨,拿捏住了她,便等於拿捏住顧衍。
只要稍有漏洞,多得是趁虛而入的危險,更別說汾喬這樣孤身的出行。
他時時提醒,防護周全,汾喬卻還是這樣不聽話。顧衍覺得頭都突突疼了起來。
又是焦躁又是氣惱,可始終是擔心更多一些。
……
汾喬這邊卻全然沒有這樣的顧慮,飛機順利起飛,汾喬便帶上眼罩開始睡覺。
對她來說,大人的世界那些鮮血淋漓的廝殺始終太過遙遠。顧衍把她保護得密不透風,她更是無從知曉真實的危險性,儘管顧衍時刻叮囑。
帝都到滇城,一南一北的距離,汾喬在睡夢中睡了很久,直到飛機快落地時,才清醒過來。
飛機正在降落,讓人頭腦嗡鳴,噁心得想要乾嘔。汾喬的臉色煞白,強忍著不適。目光觸及身側的座位,發現那裡不知什麼時候換了個男人。
汾喬買的是商務艙的位子,睡覺之前她明明記得身側坐的是個綠衣服的年輕女人。
那男人帶著黑色的鴨舌帽,帽檐壓得極低,衣服也是黑色的,汾喬看不大清他的臉,卻莫名覺得他身上有種危險的侵略感。
那黑色的衣服下的肌肉必定蘊藏著力量,也許他和王朝他們是一類人。
汾喬的心暗暗提了起來,她抓緊了手中的眼罩,又像意識到什麼,緩緩鬆開。猶豫了片刻,她還是佯裝無意,開口問道:「你怎麼換了位子?剛才的女人呢?」
「腰椎不好,我和她換了座位號。」那聲音很低,沙啞含混。
汾喬的位子在第一排,相對寬敞些,確實更適合腰椎不好的人。可這麼健壯的人的腰椎也有毛病嗎?
她越想越覺得這個人可疑,再想到顧衍時刻叮囑的話,終於有了害怕的感覺。
有心想要朝座位邊上挪一挪,離他遠一點,卻又怕這人看出她的意圖,只能身體僵硬地坐在原地。
怎麼辦……
汾喬飛速思考對策。
飛機正在降落,使人腦海里一陣嗡鳴,頭疼欲裂,車禍後遺症在這時候又犯了。
汾喬卻也只能咬著唇,努力保持頭腦清明。
電話屏幕碎掉了,沒辦法打電話給顧衍,書包里只有IPAD……
機場人流量大,到時候能甩得掉他嗎?
汾喬的心怦怦緊張亂跳,一下飛機,就開始飛快拼命往人群里鑽,頻頻回頭去尋找那陌生人的蹤跡。
甩掉他!
一定要甩掉他!
短短几分鐘,汾喬卻覺得度日如年,直到再回頭不見了那黑色的蹤影,她才悄悄混夾在一裙帶著統一遮陽帽的旅行團里,隨著大家一起走。
團里猛然出現個陌生面孔,還是個漂亮的小姑娘,大家都有幾分奇怪,也有好奇的,直接就開始和汾喬搭話,「小姑娘哪人啊?」
「滇城人。」汾喬言簡意賅,最後回頭確定了了一次,身後確實沒有人跟來。
正好前方就有Toiiet的指示牌,汾喬眼睛一亮,在旅行團路過時,直接跑進了洗手間裡。
關上隔間門,拿出IPAD,連上公共網絡,開始給顧衍發郵件,顧衍是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社交帳號可以聯絡的,也沒辦法打電話,她只能發郵件。
只能寄希望於顧衍趕緊看到了。
汾喬第一次覺得後悔起來,為什麼當時要賭氣不告訴顧衍呢?為什麼老是不把顧衍的話當回事……
會不會她死在這裡連個收屍的人也沒有……
她是來給爸爸掃墓的,難道明年只能是別人來給她掃墓了嗎……
汾喬的腦袋裡正閃過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念頭,卻聽見廁所門口有腳步緩緩走來。
汾喬一顆心立刻懸起,那腳步聲越來越近,汾喬的心也越跳越快。
怎麼辦?
被發現了嗎?
難道就要這樣被抓住嗎?
那腳步聲緩緩站定在汾喬的隔間外。
咚咚咚。
他開始敲門了。
這個變態,這是女廁所!汾喬幾乎要哭出來了!
「你好了嗎?」隔間外傳來女聲,「忍不了了,好了就快出來啊。」
這聲音有幾分耳熟,汾喬飛快蹲身,從隔間門板下的縫隙往外看去,果然是一雙女鞋。
剛剛那個旅遊團里和她搭話的女人!
汾喬開門,那女人頭上果然帶著旅遊團專屬的白帽子。
「對不起。」汾喬側身讓她進來,就要往外走,女人的手卻突然伸來,手心赫然是一塊手帕。
汾喬下意識躲開,才猛然意識到這女人想弄暈她!
跑!
汾喬的腦海里只閃過這一個念頭,身體已經邁開長腿朝外飛速奔跑起來。
女人似是沒想到自己會失手,這一錯愕,正給了汾喬機會,跑出了洗手間。
一出洗手間,汾喬才發現那白帽子不止有一頂,人群之中,他們緩緩朝汾喬所在的方向靠近。
汾喬又驚又怕,只能拼命往外,她這一跑,其他人也跟著跑動起來。
汾喬始終是個小姑娘,戴白帽子的卻有許多彪形大漢,慌忙中,不知是誰抓到了汾喬的書包,汾喬乾脆直接兩手從書包帶里脫出來,繼續跑。
哪管得了書包里還有她的IPAD。
那些白帽子的旅行團根本不是遊客,而且個個訓練有素,汾喬沒跑出多遠,就被那些人形成了合圍,隱隱把她夾裹在中央。
汾喬止步,臉色煞白,就在這時,卻有一人站出來,擋在了她的面前。
黑衣,鴨舌帽。
正是剛才飛機上坐在她身側的人。
沙啞含混的聲音傳來,清晰傳到汾喬耳畔:「先生的飛機兩分鐘前已經降落,我拖住他們,你跑,找到先生。」
是顧衍的人。
汾喬鼻子一酸,她好像又給顧衍添了大麻煩,含著淚點了點頭。
白帽子的幾人加快動作,就要近到身前,那男人推了汾喬一把:「跑!」
男人的話一出口,汾喬朝反方向飛速奔跑起來,餘光回頭去看,幾人在與黑衣男人糾纏,暫時沒有人追她。
汾喬回頭,又加快了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