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二十九章

  汾喬一生病,整個公寓燈火通明一整晚,傭人們也沒敢去睡,紛紛在客廳候命。

  王逸陽和他帶來的護士一直忙到深夜兩點鐘,汾喬的燒才開始漸漸往下退。

  顧衍吩咐張儀帶兩人到客房休息,獨自一人守在汾喬床前。

  房間裡只開了一盞昏暗的檯燈,汾喬開始發汗,額頭都是細密的汗珠。汾喬的眉頭緊緊蹙著,難受地動了一動。嘴裡無意識低聲喃喃喚著爸爸。

  一切和在滇城醫院時候的情景重疊起來。

  顧衍看得不忍,伸手,把汾喬額頭汗濕的頭髮撥到耳後,換了一塊濕毛巾幫她擦乾額頭的汗。

  還沒來得及伸回手,就被汾喬伸手拉住了。

  汾喬不知什麼時候睜開了眼睛,迷迷糊糊看著他,沒等顧衍反應,那眼睛又昏昏沉沉閉上睡去了。

  顧衍手裡拿著毛巾,被握住的力道其實並不重,他只要輕輕一掙,便能讓汾喬鬆開,把毛巾放回盆里。

  正要動,他突然聽見汾喬低聲喚了一句:「顧衍……」

  那聲音低低的,軟軟的,鼻音很重,如果不是熟悉,大概聽不懂她在叫什麼。

  那是滇城話特有的調子,捲舌音,發音不大清楚,卻仿佛一直縈繞在唇齒間,軟綿綿的,聽得人心裡也發軟。

  顧衍最終只把毛巾換到另一隻手裡,依著床邊沿慢慢坐下來。

  很多時候,他也說不清為什麼要對汾喬這麼好,仿佛把他人生里所有的耐心和溫柔都用上了。

  最開始見到汾喬的時候,他明明沒有動過一點兒收養的念頭。

  也許是心思越複雜的人對純淨的事物越嚮往?

  汾喬的心思如同她的眼睛一樣是透明的,她的世界裡非黑即白,喜歡或者厭惡都來得那麼直接。

  她敏感而脆弱,如同美麗精緻的瓷器。然而這個世界卻是無比殘酷的,倘若失去了人的精心護養,再珍貴的瓷器也只能被打碎掉進塵埃里。

  那是顧衍最不願見的。

  ……

  汾喬夢見了爸爸。

  在那個傾盆大雨的天氣,殯儀館,她跪在爸爸面前哭,她覺得整個世界都塌了下來,爸爸開始往下墜,汾喬伸手去抓,卻什麼也沒抓。

  「爸爸!」汾喬哭著一聲一聲叫,「爸爸,我求你了,你不要走!」

  「我好想你…爸爸……」她哭得喘不過氣,卻不敢停下來,害怕一停下來爸爸就會聽不見,然後丟下她,一個人走了。

  她人生所有的不幸就是從爸爸意外離世開始的。

  「媽媽,你幫爸爸!爸爸掉下去了……」汾喬慌張回頭,卻見高菱表情冷漠,嘴唇一張一合告訴她:「我幫不了你爸爸,我要結婚了。」

  「不,我不准,你是我媽媽!你不准結婚……」汾喬用盡力氣抱住她的腰,「求你了媽媽,求你不要結婚……」高菱一把推開她,冷漠地向前走。

  汾喬崩潰地趴在地上看她越走越遠,一步、一步、再也沒有回頭。

  大門重重一聲被甩上。

  汾喬的房間完全暗下來。

  ……

  「汾喬……」

  汾喬聽到有人在喚她。

  「汾喬,把手給我。」

  「顧衍……顧衍!」汾喬雙手在黑暗中摸索,終於,她握緊了那雙手。

  那手很大,掌心乾燥而溫暖,讓汾喬的心緩緩落定,「顧衍……」

  光線從那透進來,汾喬覺得有些刺眼睛,卻不捨得抽開手去遮擋陽光。

  清晨的日光下,汾喬的睫毛輕輕抖了抖,緩緩睜開。

  她的手緊緊地和另一隻手握在一起,那大手是顧衍的。

  他靠在床頭睡著了。

  汾喬偏過頭,專注地看著他睡著的側臉,捨不得移開眼睛,只覺得這樣心中便安定下來,不用害怕失去,有了安全感。

  汾喬還沒有這樣靜距離地看過顧衍,她忍不住又把頭湊近了一點。

  那深深的雙眼皮褶皺好看極了,睫毛也是長長的,鼻子也挺。深刻,完美。

  汾喬伸出另一隻手在他的臉上描繪輪廓,仿佛這樣就可以把他的樣子深深刻入心底。

  「顧衍……」汾喬忍不住輕輕喚了一聲。

  顧衍皺了皺眉,食指輕輕一動,有要清醒的跡象,汾喬連忙把伸出去的手收回來,只剩下另一隻,緊緊握著顧衍不放。

  下一秒,顧衍果然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神有一瞬間剛睡醒的茫然,然而只是瞬間,那眼神立刻恢復了清明。

  「還難受嗎?」顧衍說著,伸手貼在汾喬的額頭。

  手貼在額頭的觸感涼涼的,很舒服。

  汾喬搖搖頭,眼睛一眨不眨,專注看著顧衍的動作。

  「好像沒有那麼燙了。」

  顧衍收回手,用床頭的電子體溫計又測了一次,「三十七度半,」他的眉毛又輕輕皺起來,神情冷峻,「還有些低燒。」

  說著起身出門,卻沒料到汾喬緊緊抓著他的手不放開。

  「汾喬,我只是去幫你叫醫生。」

  汾喬沉默,掙扎著起身要和他一起去。

  「汾喬!」顧衍皺眉。

  汾喬低著頭,固執地堅持著。

  「汾喬……」顧衍蹲身勸她,蹲下身來卻才發現汾喬的眼眶裡已經是一片汪洋。

  汾喬始終沒有忘記過,爸爸被綁架那天早上,她也吵著要和爸爸一起出門,可爸爸只是隨便哄了她兩句,她就聽話的呆在了家裡。

  她最終沒等到爸爸回家,只來得及在殯儀館匆匆見了最後一眼,爸爸的屍體。

  那是汾喬活了十幾年的生命之中最後悔的一件事,然而無論她多痛苦多後悔,都永遠無法挽回了。

  她不想這樣放開顧衍的手,要是她一放開,顧衍就遇到危險了呢?

  汾喬知道自己的想法幼稚,可是只有這樣緊緊地握著,她才有了真實的安全感。

  顧衍無奈輕嘆一口氣,從汾喬手中抽出來自己的手。

  眼見汾喬的眼淚就要掉出來,他搶先開口:「要是哭出來我就真走了。」

  汾喬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卻強忍著沒掉下來。

  顧衍輕撫汾喬柔軟的發旋,聲音溫和,「乖,先洗漱,學校我會給你請假,病好之前我去哪都會牽著你。」

  汾喬這才擦乾眼淚,不舍地鬆開,從床上爬起來去洗漱。

  從樓上下來,顧衍已經洗過澡,換好了正裝,依舊是一絲不苟扣到最後一扣。

  頭髮整整齊齊梳到腦後,露出飽滿的天庭,挺鼻薄唇,英俊極了,表情卻是一貫的冷峻,矛盾的長相與氣質形成致命的吸引力。

  他靜靜坐在餐桌前看報紙,等著汾喬吃早餐。

  汾喬認認真真吃完早餐,又聽話地吃了藥,生怕顧衍改變主意。

  王逸陽再次替汾喬檢查完身體,確定沒有大礙之後,留下藥,就帶著小護士離開了公寓。

  吃過藥,有了些力氣,汾喬就成了顧衍的小尾巴。

  顧衍走到那,汾喬就跟到哪,握緊了顧衍不撒手。

  ……

  七點半,顧衍帶著汾喬準時到了醫院。

  醫院的頂樓把守森嚴,汾喬跟著顧衍一路暢通無阻到了重症監護室。

  顧老爺子在昏迷中,完全沒有醒來的跡象。顧衍在病床前守候半個小時,又帶著汾喬從醫院到了公司。

  汾喬還有些低燒,身體不算舒服,可精神比起之前來卻好了不少。

  汾喬還從來沒親身到過顧家的公司,顧氏集團總部是一座從帝都市中心拔地而起的摩天雙子大廈,這是一座已經完工多年的地標性建築。

  汾喬從前看過許多電影用它取景,無一不是震撼而美麗的,即使建造時間已經久遠,可它仍是堅不可摧。

  汾喬還曾在帝都的旅遊攻略上見過它的介紹,撰文的作者用充滿了嚮往的夢幻筆調描寫了這座帝都市中心的雙子大廈——他說顧氏的雙子大廈是俯瞰帝都的不二之選,夜間的燈火通明,站在雙子大廈頂樓,你會覺得自己站在世界的中心。

  汾喬不記得是哪天在電視上看過報導,說中國企業中,員工向心力排行第一的是顧氏,遠遠領先於任何企業。

  站定在雙子大廈面前的這一瞬間,汾喬覺得那報導說的也許是對的,站在大廈面前心中情不自禁湧起的萬丈的激情做不得假。更遑論是顧氏一員的職工們。

  地下有顧衍的專屬車庫,汾喬就這樣跟著顧衍,一路乘電梯直達雙子大廈頂樓。

  顧衍的日常是忙碌而緊湊的,他的工作似乎一刻也停不下來。

  即使有龐大的秘書團在幫忙篩選和處理,可要經過顧衍批示的事情實在太多。

  一整個上午,汾喬坐在落地窗前,俯瞰一會兒窗外帝都的全景,又回頭看一會兒顧衍伏案認真的神情。

  梁特助給汾喬泡了藥,又準備了小碟的水果與點心,放在汾喬旁邊的桌上。

  「在這無聊嗎?」梁特助看汾喬沒什麼事做,怕她覺得悶。

  其實汾喬一點兒也不覺得無聊,只要在顧衍身邊,那種安定的感覺是任何東西都無可替代的。

  儘管她搖了搖頭,但梁特助還是拿了個IPAD給汾喬打發時間。

  「我看現在的年輕人都挺喜歡刷微博和朋友圈的,汾喬小姐不喜歡玩嗎?」梁特助有不經意地詢問。

  汾喬發燒燒得這麼高也有他發現太晚的緣故,他有心想要補償一下汾喬。

  汾喬沉默。她總共也沒有幾個朋友,有什麼可刷的?

  沉默時,梁特助已經興致勃勃下載好了微博的APP,幫汾喬註冊了新號。

  註冊的頭像還是只可愛的薩摩耶,汾喬看那薩摩耶和公寓樓下老夫妻家的果凍有幾分相似,汾喬看得喜歡,便接過了IPA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