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1月初。
莫斯科會戰仍未結束,德軍的進攻仍在繼續,但大多都是為了撤退或者是調轉方向所發動的進攻,先前的像1941年10月21日包圍殲滅蘇軍85萬人的維亞濟馬-布良斯克戰役已經不復存在。
那已經是一個很近又很遙遠的故事了,11月得知這件事的時候,艾米莉亞是高興的,但時隔兩個月後得知這件事後,她只是苦笑著搖搖頭。
早在12月5日,莫斯科會戰就由德軍的進攻轉為了蘇軍的反攻,克萊因步兵師和日耳曼裝甲師的加入並沒有使得戰局得到扭轉(儘管他們在短時間內確實對蘇軍造成了一定的傷亡),相反,他們的加入只是給撤退部隊再添三萬人而已。
蘇軍的抵抗越來越頑強,反觀德軍則出現了一系列問題:後勤補給、燃料短缺、保暖衣物不足等。
艾米莉亞經過一處暫時的歇腳地,那裡的士兵談論的不再是什麼時候勝利,而是蘇軍什麼時候反攻,他們什麼時候撤退。
她靠近聽了一些,除了仍未結束的莫斯科戰役外,他們還在談論另一件事——列寧格勒。
這座大城市,曾經的聖彼得堡,自1941年9月8日以來,至今仍未看到任何進展。那天,德軍對列寧格勒展開了猛烈的進攻,企圖占領這座城市。
列寧格勒——這個在艾米莉亞腦中熟悉而陌生的名字,她有些印象,尤其是傑娜日記所記錄的150萬人死亡的悲劇!
她不敢繼續往下想了,後退幾步,最終離開了這個歇腳地。
幾天後,部隊撤退到了莫斯科城外的村子,他們已經被徹底趕出莫斯科城,目前僅僅在郊區和村子那有駐守。
艾米莉亞一行人坐上了一輛卡車,卡車的速度並不快,若不是周圍時不時響起的槍聲和炮火聲,她們恐怕真認為自己在旅行吧。
在村子的外圍,德軍已經做好了防守,只不過相對簡陋,艾米莉亞瞥了一眼,除了幾挺機槍和幾門火炮以外,她沒再看到其他部署。
「那些是我們的部隊嗎?」艾米莉亞轉頭看向葉琳娜,問她。
「應該不是,我們仍在撤退。」葉琳娜同樣瞥了一眼村子,隨即又收回了目光。
正說著,天空忽然傳來一陣聲響,抬頭一看,一架飛機正朝他們俯衝而來。
「俄國佬的飛機!」托比亞斯喊了一嗓子,讓一些士兵直接從卡車上跳了下來,朝不遠處的樹林子裡跑去。
艾米莉亞也跳了下來,不過沒跑多遠,她就被幾個跳下車的新兵給推了一把,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上。
飛機離地面一百米都不到,在如此距離下,要收割地面上德軍的生命簡直不要太簡單。
好些個沒來得及跑進樹林子的士兵被打得血肉模糊,而村子內對抗飛機的防禦設施又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飛機在上空盤旋了一會,又調轉機頭回到一開始的地方,開始了新一輪的掃射。飛機的注意力全部放在空曠路段上的德軍了,對於公路上停著的卡車,他是看都不看,這也給艾米莉亞提供了機會。
她慌忙站起身,在飛機從她的頭頂飛過後,連滾帶爬的跑進了樹林子。
在這並不算茂密的小樹林裡,大部分的士兵都已經聚集在此,唯獨德米特里是個意外。
那傢伙,要麼是過於自信,要麼是錢拿多了,居然跟村子內的德軍在一塊做起了防空,朝著天空那靈活的飛機開火。
子彈在飛機的頭頂和尾翼呼嘯而過,好幾次都是差點打中,氣得德米特里破口大罵。
打光子彈後,飛機仍未離去,反倒是在空中盤旋,似乎是故意挑逗地面的德軍。
機槍的子彈打完了,德米特里又拽起一把毛瑟步槍沖飛機開火,在這不到一百米的距離擊中一個這麼大的物體還是很容易的。
但他忘了一件事,飛機是靈活的。
德米特里打光了子彈,儘管有一發命中飛機,但並未造成什麼效果。
臨走前,飛機還做了一次飛行表演,先是上升一段距離,然後迅速俯衝,在即將到達地面時,又再次拉升,之後便揚長而去。
德米特里沒再把注意力放到遠去的飛機上,而是像個醫護兵一樣,跑去看那些受傷的德軍。
飛機用的機炮是23毫米口徑的,就連機槍也是12.7毫米的別列津機槍,這些東西打在人的身上不可能完好無損,那些被擊中的士兵要麼是血肉模糊,要麼是被打成好幾塊。
讓艾米莉亞印象深刻的是,一名士兵在被機炮打中後肉塊直接滾落到了她的腳下,上面沾著些許泥土、血和草。
儘管那是個不會動的肉塊,但在艾米莉亞眼中,那是何其的噁心。
她忍不住吐了,臉色蒼白,這完全不是前幾次戰鬥能比的,至少那個時候她見到的屍體還是沒有多大損失的。
但值得慶幸的是,這次的突然襲擊並沒有讓德米特里的小隊成員減少,這也是為數不多的好事了。
現在是1942年1月7日,莫斯科會戰結束的當天,士兵們意志消沉,尤其是經歷了剛才的襲擊後,壓抑的情緒在部隊中蔓延,原先還算整齊的隊伍在此刻走的七扭八歪,而長官也不想整隊了。
格爾康·哈德爾少將給他的士兵們下達了撤退的命令,他們將撤出莫斯科,與之一塊的還有日耳曼裝甲師。
相比於損失不大的克萊因步兵師,日耳曼裝甲師要比他們嚴重得多。
儘管他們在去年11月才加入戰場,但是他們卻擔任了主要的進攻,消滅了蘇軍不少坦克和步兵單位。
待他們趕到目的地時,太陽已經落山了。
天氣依舊很冷,艾米莉亞只得把身上的衣服裹緊一些。
她靠在一塊石頭上,周圍坐著兩個大兵兵,分別是安娜、德米特里。
德米特里望著兩人,許久之後才開口道:「托比亞斯告訴過我一首詩,放在這裡應該會很應景。」
「什麼詩?」安娜往他那挪了挪,「是外國詩嗎?」
「是的,東方來的。」德米特里笑了笑,隨即念起了詩,「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
艾米莉亞也靠了過來,「長相思嗎?」
「不知道,反正托比亞斯只告訴我了詩詞,沒告訴我詩名。」德米特里聳聳肩,隨即又閉上了嘴。
次日清晨,再次踏上征途,他們這次是往蘇聯南部行進。
他們遠離了戰場,轉而從後方進入南方。
不少人鬆了口氣,就連原本被認為是瘋子的托比亞斯也顯得異常興奮,他和一群姑娘待在一輛卡車上,唱的不是軍歌,而是巴伐利亞民歌,讓人好生愉快。
部隊撤退到離莫斯科幾十公里外的安全地帶,在前往蘇聯南部前,他們還順帶做了休整。
格爾康要求補充兵源,然而新進來的大多是剛訓練完的新兵,戰鬥力是有,不過對上那些上戰場的俄國人基本可以忽略不計。
一共是2000餘人,且全部為女性,這使得克萊因步兵師成為了真正意義上的「女兵師」,男兵只剩下十分之一。
就拿德米特里的班來說,原先的10個人5個男兵此刻被換成了10個人2個男兵。
德米特里對此表示抗議。
他的理由是,戰場是男人的,不是女人的,戰場也不是美好的童話和兒戲。
「這就不是女人們該來的地方,她們應該待在後方,與家人在一起,我們這些大老粗就應該在最前頭。」德米特里總是這麼說。
每當他抗議時,就會被其他人給頂回去有一次他甚至是給師長寫了一封信,得到的回覆是「德米特里·塞巴斯蒂安先生,任何人都有資格參軍」。
沒辦法,他只得接受現實。
艾米莉亞倒是無所謂,她的想法是,就算把步兵師全部換成女兵都沒問題,畢竟她們又不是沒有戰鬥力。
休整期間,艾米莉亞到處逛,有一次還目睹了行刑隊對投降的戰俘和部分平民裝束的人行刑,其中就包括婦女。
她是躲在角落偷偷看的,她發覺,在行刑隊身後還站著一位軍官,那名軍官衣服整潔,與剛從前線下來的士兵相比顯得格格不入。
艾米莉亞盯著那名金髮碧眼的軍官看了看,隨即又收回視線。
行刑隊開槍了。一批俘虜倒了下去,艾米莉亞注意到那名軍官此刻正低著頭,尤其是在第二聲槍響以後,他再次將視線移開。
過了一會,他才抬起頭,卻發現地上躺著兩位掙扎的婦女,一位是平民,另一位是蘇聯女兵。
「別折磨這些婦女!」那名軍官喊了一句,「趕緊開槍!」說完這句話後,他的頭上甚至是冒出了一些汗。
負責這次行刑的SS軍官瞥了他一眼,興許是故意的,他居然讓行刑隊換起了子彈,並且速度相比於之前要慢得多。
大約過了半分鐘,行刑隊才磨磨唧唧的換好子彈,接著便再次舉槍對著仍在地上掙扎的兩人扣動扳機。
行刑結束後,SS軍官走到那位金髮碧眼的軍官旁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霍夫曼先生,就像你之前在後方說的那樣,他們是敵人,不應該對此抱有同情。」
他的話不是竊竊私語,這倒是讓艾米莉亞聽清了大概意思,這不由得讓她一愣,又看了看那位被稱作霍夫曼的男人,一瞬間覺得有些眼熟。
在幾前,托比亞斯遞給他一張爛的不成樣子的紙張,上邊寫的就是霍夫曼,而下面還有著幾行字:「奇怪的是,犯人被處決的時候是異常冷靜的。儘管我沒見過行刑,不過我仍然得出一個結論,這些犯人們在蘇維埃統治的20年間已經漸漸沒了恐懼感,那已經被沖淡了。」
興許是同名,不過艾米莉亞現在可沒空糾結這個。
在目睹完槍決後,她便迅速回了營地。
吃完午飯後,艾米莉亞把早上的那件事給拿出來說道了一番,德米特里問她面對那些被處決的傢伙時,她是否會像她提到的霍夫曼那樣?
艾米莉亞的回答是「不會」。
「為什麼?」德米特里繼續問。
「在莫斯科附近經歷的戰鬥,哪怕只是不大規模的也令我印象深刻。我仍然記得腳邊的肉塊,被子彈打的不成樣子的士兵,說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我只得盡力去壓制恐懼,因為這與我是否能活下來有著重要關係。」艾米莉亞回答說。
「那就好,我希望你不要像個懦夫一樣。」德米特里笑了笑,沒再說話。
接話茬的是托比亞斯,他告訴艾米莉亞,他們已經跟美國開戰了。
「什麼時候的事?」
「一個月前吧。」
「珍珠港是嗎?」艾米莉亞拋出這樣一個疑問。
「是吧,在這之後不久,我們就跟美國處在戰爭狀態。」
托比亞斯倒是認為他們是沒有義務宣戰美國的,因為根據三國條約,只有日本直接遭受進攻時,他們才有義務去幫助他們的盟友。
只不過希兒重情重義,不鑽這個空子,認為如果他們不站在日本那一邊,那麼這個條約在政治上就已經死亡,除此之外,還有其他理由,美國正在向他們的船隻射擊等。
艾米莉亞認真地聽托比亞斯講完,隨後問一句:「那我們現在是在跟英國、美國、蘇聯、自由法國和一眾英國小弟打咯?」
「對的,只不過美國方面,對於他們是打算從遠東還是歐洲發兵還沒有確定,我想這點柏林方面都還沒搞清楚吧!」
「應該是的。」艾米莉亞拿出水壺喝了一口,舔了舔嘴唇,之後便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