冊立太子的時間最終定在了六月初二。
穆帝下旨修繕東宮,準備太子和太子妃袍服,給東宮配備了一名大太監,八名殿外太監,醫女四人,一等宮女四人,二等宮人八人,還有粗使宮女十二人。
這些都只是東宮服侍的宮人。
從親王到太子的陣仗不僅如此,東宮衛隊才是真正區別於其他親王的地方。
因為欽天監及時糾正,立太子大典改在了六月初二,穆帝對此亦生出了不滿,暗中命人開始調查欽天監。
五月中旬,派去調查的人呈上一個消息,穆帝聽完之後怒不可遏,原來這個只負責占卜吉凶、預測天象的機構里,竟然也早早被安排了宸王的棋子。
這些事實讓他雷霆震怒,然而這些日子發生的糟心事情太多了,怒火一再蔓延之下,他突然感覺到一陣心慌,身體忍不住晃了晃。
「皇上!」楊德喜慌張地扶住他,並大聲喊道,「來人!召太醫,快召太醫!」
穆帝被扶著在龍床上躺了下來。
太醫院浩浩蕩蕩來了一群人,盛太醫診脈之後,憂心道:「皇上這是怒火攻心導致的,皇上貴為一國之君,萬望保重龍體啊。」
心口處密密麻麻的疼痛讓穆帝明白,他這症狀確實是怒極攻心引起的,但不完全是怒極攻心。
盛太醫開了安神靜心的方子:「皇上立了太子,可以讓太子殿下分擔一些,皇上眼下應該以保重龍體為首要之事。」
穆帝深以為然,疲憊開口:「楊德喜,即刻召太子前來。」
「是。」
楊德喜轉身吩咐徒弟去請太子,然後很快回到穆帝身邊。
待穆帝情緒平復下來,靠在窗前,目光幽幽注視著楊德喜時。
這個服侍了皇帝二十多年的大總管渾身一冷,不知道自己何處不妥,竟讓皇上如此看著他。
「皇上?」楊德喜不安地開口,「奴才可有不妥?」
「你沒有不妥,不妥的是別人。」穆帝抬了抬手,「過來。」
楊德喜戰戰兢兢在床前跪下。
穆帝愛憐地撫摸著他的頭:「你伺候了朕這麼多年,可一定要好好活著,朕還需要你多陪幾年呢。」
楊德喜渾身驚起寒顫。
皇上到底怎麼了?
穆帝惆悵地嘆了口氣,他是真沒想到自己這個天子的命,有朝一日竟會跟自己的貼身總管綁到一起。
他苦中作樂地想著,也幸好是楊德喜,在宮中地位夠高,在他面前也頗得信任。
若換做別的太監,萬一死於非命,他這個皇帝是不是也跟著死得蹊蹺?
死後連原因都不一定能查得出來。
楊德喜在這種詭異的惶恐不安中跪了好一會兒,直到外面傳來一聲:「皇上,太子殿下到。」
穆帝才收回手,楊德喜如蒙大赦似的趕緊起身站到一旁,待容蒼進來之後,恭敬地給容蒼行禮:「參見太子殿下。」
容蒼道:「楊公公不必多禮。」
隨即給皇帝請安:「兒臣參見父皇,方才來的時候聽聞父皇龍體欠安,不知……」
「楊德喜,你先出去守著,朕跟太子談談心。」
「是。」
穆帝抬手指向不遠處的凳子,「凳子搬過來坐下,朕與你說說話。」
容蒼沉默地照做。
「姬紫衣什麼時候再來京城?」
容蒼微訝,瞬間明白了他這次抱恙應該跟蠱毒有關:「父皇感覺到了疼痛?」
穆帝點頭:「有點。」
「姬紫衣已經抵達盛京。」容蒼道,「琅琊城在盛京有一些鋪子綢緞莊,他這幾天據說在盤帳。父皇若是想見他,兒臣下午就把他帶來。」
穆帝聞言,看著他的眼神轉為幽深,甚至沉沉嘆了口氣。
「容蒼,你還是不夠狠。」
容蒼皺眉不解。
「朕身體裡中著蠱毒,對你來說其實是個機會。」穆帝靠著床頭,語調里充滿著千帆過盡的疲憊,「皇權爭鬥一直都是不擇手段的,你還是太心軟了。」
容蒼瞬間明白他的意思,語氣平靜:「父皇的意思是,心狠就該弒君弒父?」
穆帝一噎:「嗯?」
容蒼淡道:「兒臣眼下已經是太子,父皇母后健在,兒臣可以協助處理國事,可以把精力從軍營移到朝堂,也可以抽出時間籌謀布局,做兒臣想做的事情——比如對付漠北。」
語氣微頓,他道:「唯獨不是以蠱毒威脅父皇,以保證自己兒臣的儲君地位。」
穆帝輕咳一聲,緩緩點頭:「倒也在理。」
「兒臣說句大不敬的話。」容蒼嘴角掠過一抹嘲弄,「若真要如此,即便沒有蠱毒,兒臣也不是做不到鞏固自己的地位,京郊那十五萬大軍本就是兒臣的底氣,兒臣沒必要再擔一個弒君弒父罵名。」
穆帝想了想,覺得容蒼說得極有道理。
不過這話聽著,怎麼有幾分嘲諷的意味?
「何況人之所以稱之為人,就是因為還有人性,兒臣今日若為了儲位,連親生父親都要對付,來日又該如何讓天下子民相信,我會是一個愛民如子的君王?」
「一直以來,只有無能卑劣之人,才會試圖通過各種下作手段控制別人,用所謂的『大丈夫不擇手段』為自己的自私齷齪開脫,可有句話叫做多行不義必自斃,兒臣要為自己的孩子積福,兒臣想讓雲緋這個太子妃當得坦坦蕩蕩。」
穆帝眉角抽了抽。
誰說這個兒子沉默寡言的?這不是挺能說的嗎?
容蒼話音落下之後,偏殿裡安靜了好一會兒。
穆帝淡道:「你想對天下百姓負責,可唯有坐上那個位子才能做到,否則就是大逆不道,會被視為有謀反之心。」
容蒼道:「兒臣只做自己認為該做之事。」
穆帝問道:「如果朕以後對你起了忌憚之心,你會如何?」
容蒼皺眉:「父皇會嗎?」
穆帝被他問得一噎:「朕在問你,你如實回答就行。」
「兒臣不知道。」容蒼緩緩搖頭,「尚未發生過的事情,兒臣無法做出預料。」
穆帝心情挺複雜的。
作為一個父親,其實他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夠心狠一些,心不狠者不能成事。
作為一個父親,他又矛盾地覺得兒子就算再心狠,也不能有弒父之心,否則就是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誅之。
明明希望他該強硬的時候要強硬一些,可若真的強硬到六親不認,又難免會覺得心寒。
「你先回去吧。」穆帝道,「下午把姬紫衣帶來。」
「是。」
容蒼起身離開。
穆帝一個人待在偏殿,眼下無心批閱奏摺,只是想著回想著容蒼這些年成長的點點滴滴,不得不說,楚國能有今日之安穩,容蒼功不可沒。
可征戰漠北……
容蒼的計劃是兩年,可一旦真的再掀起戰爭,其間變數太多,兩年之內會發生太多太多的事情,萬一再出變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