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聽到這些消息,所有人都當是一場笑話。
運銷鹽不需要引窩?那要他們這些鹽商做什麼?可漸漸就有人笑不出來了,因為真有人不信邪去了海州一趟。
那是一個棉花商人,去年棉花歉收,讓他無作用功了一年。資本不夠,又總是看天吃飯,讓他心中充滿焦慮,本想在牙行里看能不能找點路子,總不能今年還指著那一季,誰知聽到淮北新政的消息。
抱著就當是去收棉花的心思,在旁人都只是議論時,他去了一趟海州,所帶銀兩也不多,誰知竟真弄到一批鹽。
現在那批鹽,就在城外的運河上,此人是個棉花商,以前沒做過鹽,還是按照以前做棉花的思路——當一批貨自己吃不下時,就找人分。
所以他來了當時聽說消息的牙行,他經常在這裡出沒,認識很多裡面的人,一些在牙行里碰機會的小商人還問他上哪兒去了,這陣子怎麼沒看見。他說弄到一批鹽,想找人吃下或是合夥,讓所有人都吃了一驚。
牙行本就司管貨物買賣,所以在這裡蹲點的小商人特別多,因為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流出一批貨來,他們能藉此大賺一筆。所以這消息傳得很快,也不過是一盞茶的功夫,就有一些小商人收到消息來了。
大家都不信他能弄到鹽,要求棉花商拿東西給人看,這個姓孟的棉花商人就帶著眾人,還有牙行兩個官牙,去了城外碼頭。
上船,進了貨倉,裡面果然堆放了許多袋狀的物品。
從外表看去,是一個個淺褐色的紙袋,上面印了個偌大的鹽字,其上有海州分司的字樣,還有出產鹽場的名稱和鈐印。
這種鹽袋可是見所未見,須知鹽從鹽場運出來,在經過監掣署時,都會由大包改裝成小包,可不管怎麼改,都是用布袋,還沒見過用紙袋的。
有人伸手上去摸了摸,是牛皮紙袋。
「這是鹽?」
「莫是沙吧?仙人跳,咱們這些人也不是沒見過。」有人說。
這孟商人有些惱,上前抽出一袋鹽。他徒手撕了幾下沒撕開,還是邊上人遞給了他一把剪子,順利把鹽包打開。
露出裡面的東西,果然是白花花的鹽。
赫!這可讓大家開了眼界,難道說真能弄到鹽?!
「這鹽包是海州鹽務衙門剛推行的,有了這個鹽包,沿路各卡一律不准拆包,東西是我從鹽務衙門付了銀子買的,這一路上也運出來了。廢話少說,有沒有人要這批鹽?如果不是幾處允許運銷的引岸,我沒路子,這東西我也不會往外放。」
「這——」一眾小商人面面相覷。
這時,後面傳來一聲高呼:「東西我要了,全要!」
赫,這是誰這麼大口氣?
眾人扭頭去看,卻是一個劉金牙的小商。
此人因嵌了兩顆金牙,才會有此綽號,他在牙行是出了名的奸猾,俗稱無利不起早。可此人也是真會做生意,膽大心細又敢拼,眼光敏銳,他不做特定某一行的東西,什麼來銀子做什麼,日子比這一眾苦巴巴的小商人過得滋潤多了。
「劉金牙,你別吹大氣吹發了。」
「甭管發不發,這批貨我要了。走,咱們別跟這群光動嘴的人廢話,你說是走私下買賣,還是經過牙行?」劉金牙嘬著牙花子,來到孟商人面前,無視邊上站的兩個牙人因他那句『走私下買賣』,臉色難看。
實際上如果劉金牙他們真走私下交易,這兩個牙人還真拿他們沒辦法,因為孟商人根本沒去牙行掛牌拋售貨物,他們抽不了傭。
孟商人躊躇了下:「還是走牙行吧。」
走牙行雖然要給牙行抽傭,但經過他們手辦的買賣讓人放心。
聽了這話,兩個牙人當即喜笑顏開,殷勤地走上去提醒二人如果走牙行,需要辦些什麼手續。
這手續可不好辦,至少牙行不是白拿銀子的,他們先幫著驗了貨,又讓孟商人出具鹽票、護照等文書,以茲證明這批鹽來路正當。再找了劉金牙收了貨款,因著這批貨不太好驗,牙行特意出面在鹽包上蓋了鈐印,又扣下一半貨款,如果劉金牙三個月之內沒來牙行反應貨物有問題,孟商人就可把這批貨款提走。
皆大歡喜!
當銀子終於到了自己手上,哪怕只有一半,也比他投入的本錢要多。孟姓棉花商人也終於鬆了口氣,不過他顧不得休息,揣上銀票匆匆趕往海州。
這明擺著是嘗到了甜頭!
一時間,目睹當日交易這一切的小商賈們,俱皆奔赴海州。還有些收到消息的其他商人,也接連而至。
「老張頭,算了吧,這鹽哪兒是這麼容易弄到的。」
海州分司衙門斜對面的大街上,站著一老一少兩個人。
老的就是這個老張頭,其實也不老,不過四十多歲,年紀的這個二十來歲。兩人都是一身短褐,腰間別著大刀,看其滿臉塵霜衣衫破舊的模樣,似乎是哪個鏢局的人。
「那些官爺們不是這麼宣傳的,只要有銀,皆可來此地購入鹽票,只要運銷口岸符合朝廷規定就可以了。」
「你聽那些官爺的,官爺還說這天是清的,你信不?」
老張頭有些猶豫,不知為何又一咬牙道:「不管這天清不清,沒去問過怎麼知道不成?咱們這趟去的地方剛好和口岸相符,我就帶上一些,甭管是五十斤還是百斤,總能賺一點。」
這年輕的嘆了口氣,也沒再阻止,而是和老張頭一同進了衙門。
他其實知道老張頭為何這麼拼,家有病妻,多年的湯藥錢致使債台高築。走鏢的辛苦,其實也賺不了什麼,所以平時鏢師們都會夾帶些貨物,去各地順便售賣,都知道鹽裡頭的油水大,但正經人沒人敢碰私鹽,被抓就是抄家砍頭的下場。
所以老張頭一聽說,衙門往外放鹽票,准許個人運銷,這不就動心了。
兩人進了衙門。
其實對於一個平頭百姓來說,是不願意進衙門的,不是有句話,衙門口朝南開,有理沒錢莫進來。在百姓心中,進了衙門就是攤上大事了,尤其這衙門設得也不太親民化。
門檻有半米高,建築高大幽深,在門外看著就滲人。若是進去再無人引路,更是讓人怯步,生怕走錯了路,挨了申斥。
誰知他們這趟進去,剛過照壁,就看見斜面有一處廳堂格外熱鬧。
這熱鬧自然是想對比其他地方,門外站了不少人,也不知道在幹什麼。
老張頭二人過去一問,才知道這些人都是聽說了新政,特意過來詢問究竟的。這些人大多都和老張頭差不多,都是因為平時就是走南闖北的,或是客商或是布商、茶商。因為都是些小商人,就想能不能順路帶上一些售賣,如果可以,也能增添一條來錢的路子。
「莫慌莫慌,你們就在後面排著吧,我站這看了會兒,這事莫怕是能成。我看走的人都是喜笑顏開的,湊夠十人,就被領下去往鹽場辦事的地方了。」排在老張頭前面的一個人說。
聽了這話,老張頭心中鬆了半口氣,站在後面排隊,一面等著輪到自己,一面不忘觀察堂中正在辦事的是個什麼樣的章程。
……
堂外一角,站著兩個人,正是方鳳笙和鄒運判。
因為鄒運判沒穿官袍,排隊的這些人也注意這個老頭,倒是對鳳笙時不時看過去一眼,感嘆這男子氣質不俗。
「鄒叔,我今天在門外觀察了下,敢進這衙門的還是少數,多數都是在外面觀望一二,就走了。不如我們在門外設棚,專司這齣具鹽票核查等事務,棚子我估摸不夠用,以後還指不定是什麼光景,不如先設一棚,在邊上起房蓋屋。」
「你這主意不錯。」
「那咱們分頭?三處鹽場那裡,您也該敲打一二,這蓋房子的事,我讓下面人去辦。」
「那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