曬鹽需要攤池,鋪設攤池需要人工。閱讀
不同於泰州,海州因為鹽務蕭條,地方官反倒比鹽官勢大。而灶戶悽苦,身負鹽課又背田稅,又無私鹽補貼,致使灶戶經常發生逃亡事件,或者將田投獻大戶,自身淪為佃戶。
鄒運判不忍苛責百姓,卻又對這種狀態無可奈何,只要每年夠完成綱鹽的任務量,他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久而久之,鹽場中也就剩了些老弱婦孺。
也就是說,海州分司根本沒辦法給鳳笙助力,她不光要出人出力,還得出銀子。
幸虧這世道,有銀子就能解決大部分問題,而在淮南的私鹽買賣,也給她積累了大量的銀子,如今拿來貼淮北,也算是適得其所。
因為鳳笙捨得砸銀子,很快就在濱海區域建好一片攤池,而此時也臨近年關了。
范晉川已經給鳳笙來了兩次信,讓她務必趕在除夕之前回揚州。
對此,鳳笙並沒有打算回去。
一來惹人注意,二來……回揚州做什麼呢?
自從她爹死後,她就沒有家了,她走到哪兒,哪兒就是她的家。
……
「方大人怎麼站在外頭?外面天冷,快進來吧,再過一會兒就能吃飯了。」鄒運判的老妻,被鳳笙稱作胡嬸的老婦人,邊往屋裡端菜,邊招呼站在廊下的鳳笙。
「哎,就來了。」鳳笙吐出一口冷氣,掀帘子進入溫暖的室內。
鄒運判的兩個孫兒正在屋裡你來我往的打鬧著,屋裡燒著炭盆,桌上已經擺了許多菜,散發著濃郁的食物香氣,讓人十指大動。
外面傳來招呼童百戶的聲音,緊接著門帘子被掀開,童百戶也到了。
「快坐吧,酒也給你們熱好了。」
「嬸子,你也來坐。」鳳笙說。
「你們男人喝酒,我們不喝酒,等會兒我和蛋子他娘和兩個孩子再擺一桌。今兒除夕,總要熱熱鬧鬧的。」
鄒運判和鳳笙童百戶互相讓著,三人上了桌,還有鄒運判的兒子,一個叫鄒木良的憨厚青年。
門外腳步來來去去,十分熱鬧,這是胡嬸和她兒媳婦,幫刀七他們還有那幾個錦衣衛也安置了年夜飯。都是大男人,也不講究個精細,只要有肉有酒,菜量夠多,就足夠他們吃了。
隨著最後一道菜上齊,婦人孩子那一桌也擺好菜。鄒木良領著大兒子去門外放鞭炮,鳳笙也跟出去看,最後一屋子人都出去了。
庭院正中的位置,放了一根很粗的炮仗,還有一掛鞭炮。
鄒木良燃了根香,讓兒子拿著去點,小男娃嚇得不敢點,卻又躍躍欲試,最後在爹的護持下,把小胳膊伸得老長,用香去點炮仗。
先點炮仗,又點了掛鞭。
只聽得轟隆一聲沖天巨響後,鞭炮已然炸響了。
噼里啪啦,啪啦霹靂……
鳳笙去捂耳朵,隱隱似乎聽見童百戶笑她竟然怕放鞭炮,鄒運判和其他人都滿臉笑容看著她。讓她想收回手,都不好意思收回了,還得裝出理直氣壯的樣子,強調男子漢大丈夫害怕放鞭炮又不丟人。
再說她也不是害怕,就是覺得聲音太響。
鄒木良又點了串鞭炮,扔在院子中,兩個孩子圍在旁邊又是笑又是拍巴掌。
隱隱的,除了鞭炮聲,還有人在喊著什麼,但是聽不清楚,直到那披著大氅的高大男子踏著夜色從門外步進來,鳳笙才發現竟是魏王來了。
這個時間,這種地方,魏王?
其他人雖沒見過魏王,但也看出這男子氣勢不一般,尤其他身邊還擁簇著那麼多的人,一看就不是尋常人。
鞭炮已經炸盡了,火硝味兒刺鼻。
鳳笙眨了眨眼,確定沒看錯,下了台階道:「您怎麼來了?見過魏王殿下。」
鄒運判正打算問這是誰,聽聞是魏王,忙長揖為禮。
「路過。」魏王簡略道。
正好童百戶也上前行禮,他抬了抬手,走了過來。
「魏王大人,請裡面請,拙荊剛準備了年夜飯,若是殿下不嫌棄,請裡面用一些。」鄒運判邊將他往裡迎邊道。
路過?才有鬼!鳳笙跟在後面也進去了。
……
魏王的到來讓氣氛頓時為之一變,老弱婦孺都下去了,屋中只留了幾個男人。
鳳笙喜歡那兩個小男娃,也喜歡和胡嬸他們邊嘮著邊吃飯,心中有點埋怨魏王這個不速之客。
至於魏王,他雖沒有說嫌棄不嫌棄,但鄒運判請他上坐,他也沒拒絕。他端坐在上面,其他幾人都規規矩矩陪在下面,德旺這個狗腿子今日也來了,人五人六的站在魏王身邊為他布菜。
這種情況下,就註定這頓年夜飯吃得熱鬧不起來。
不咸不淡,也沒人說話,不知為何魏王似乎也有點不悅,臉越來越冷。
突然一聲脆響,是魏王扔了筷子站起來往外走,其他人也忙站了起來。
鄒運判陪著跟了出去,鳳笙懶得動,坐下繼續吃菜。也不知外面發了什麼,過了會兒童百戶回來了,說魏王走了,還說魏王的脾氣名不虛傳,果然是陰晴不定。
走了?走了好!
過了會兒,鄒運判從外面進來了,看樣子是把魏王送走了。
……
海州分司衙門外,一輛寬敞舒適的馬車中,德旺半彎著腰,猶猶豫豫對魏王道:「殿下,真就走了?」
魏王冷冷地看他一眼,沒說話。
「您看您這好不容易來一趟,現在天寒地凍的,又是除夕夜,難道連夜趕路回去?」
「聒噪!」
德旺頓時嚇得不敢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他探出點脖子又說:「那帶來的東西還沒送出去,還送嗎?」
魏王不說話,德旺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摸下車去。
……
鳳笙剛說把孩子叫出來,讓胡嬸她們也出來,外面又來人了。
這次是德旺來了。
德旺端著架子,身邊跟著兩個捧著各式錦盒的侍衛。
「殿下備了些年禮,讓我送來,鄒運判這是給你和家人的,童百戶這是給你的。方師爺,這是給你的。」德旺指了指兩個侍衛,一個手裡就捧著兩三個錦盒,一個禮盒摞起來都快把人臉給遮了。
如此一來,魏王為何而來,似乎就明白了。
本來鄒運判和童百戶還奇怪,怎麼這種時候魏王突然來了,現在一切都有了解答。
也不知是不是出於心態原因,鳳笙竟覺得兩人看自己的眼神有點曖昧,頓時有些坐立難安。
「對了,方師爺,殿下還有話吩咐奴才轉達。」
這種情況下,鳳笙只能跟德旺去了外面。
「還不知魏王殿下有何吩咐?」鳳笙若無其事道。
德旺上下打量她一眼,皮笑肉不笑道:「方師爺,您就快別裝若無其事了,你難道不知殿下為何而來?」
「這——」
「不管你明不明白,方師爺你和范大人要做的事,還用得上殿下吧?把殿下得罪狠了,與你們來說,有何益處?別怪我沒警告你,咱們家殿下最是記仇,這要是記上誰的仇了,那是一輩子都解不開。」德旺說得齜牙咧嘴,一副兇惡相。
鳳笙心思浮動。
確實,她不該把魏王給得罪了,只是那次魏王的行徑,讓她下意識避他如蛇蠍。
她嘆了一口,拱手作揖道:「鳳甫愚鈍,實在不知如何處置,還請公公指教。」
德旺勾勾手指:「附耳過來。」
之後兩人交談,鳳笙時不時搖頭,說了差不多一盞茶的時間,兩人才達到一致協議。
……
衙門外,寒風凜凜,馬車依舊靜靜地停在那裡,四周擁簇著一二十個侍衛。
鳳笙去了馬車前,清了清嗓子道:「這眼見天色也黑了,這種時候趕路也不太合適,不如殿下在此逗留一晚,明天再趕路?」
車中無人說話,寒風吹得車簾一陣陣浮動。
「殿下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該為這些侍衛大哥們,寒天趕夜路最是辛苦,再說也不安全。」
還是無人說話。
鳳笙目光閃了閃,俯身往車窗前湊了湊,做聆聽狀,又自說自話道:「是,是,殿下。」
她做出一個請的手勢,對馬上的侍衛們道:「屋中備了酒菜,童百戶他們昨日專門買了兩隻羊,這種冬天燉一鍋羊肉,再配幾壇燒刀子,最是舒爽不過。德公公已經在裡面安排上了,讓我來迎殿下進去,還請各位……」
侍衛們確實見德旺進去了,又見鳳笙和車中殿下說話,只當是魏王臨時改變主意,本來他們就覺得殿下突然離開很怪異,也沒多想,就驅著馬往裡面行去。
被取下的門檻剛安上,又被取了下來。
馬車駛進去後,停下。
車簾被掀開了,露出魏王冷如霜雪的臉。
「方鳳笙,你好大的膽子!」
鳳笙扯出一個笑:「怕殿下不習慣,我令人另備了一桌席面,還望殿下別嫌棄。」
魏王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下車了。
……
另備的一桌席面,其實就是一鍋羊肉燉蘿蔔,又配了幾個菜。
桌上就兩人,魏王和鳳笙。
用飯過程中,魏王一直冷著臉,到底是再沒扔筷子。
一頓飯用完,鳳笙精疲力盡,她正欲站起告辭,突然寂靜的冬夜似乎一下子就醒了。
遠遠的,轟隆隆,還有不絕於耳的鞭炮聲。因為離得太遠,這些聲音混雜在一起,變成了一道聲浪,衝破夜空。
正院那邊,鄒家人似乎也放了鞭炮,嘈雜聲大作。
鳳笙去了屋外,站在廊下看著遠方天際,果然隱隱有火光。似乎還有某個富戶放了煙花,煙花直衝天際,在墨藍色的夜空中爆了開來。
這是過子時了,又是新的一年到來。
「新年吉祥。」
「新年吉祥。」
鳳笙詫異看過去,看到的是魏王冷凝的側臉。
……
與此同時,揚州城裡,是比板浦鎮還熱鬧的情況。
到了子時,似乎寂靜的城池一下子甦醒了。
咻——咻——嘭嘭嘭!
夜,被點亮了。
屋中,陪著鮑氏守夜的范晉川,一下子清醒過來。
睜開眼,鮑氏和曼兒都看著他。
「子時了啊,娘我讓人去把鞭炮放了。」
「還用你去說。」
外面,鞭聲大作。
范晉川走了出去,看著五顏六色的夜空。
去年除夕歡聲笑語還歷歷在目,今年卻是少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