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鳳笙好好的睡了一覺。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往宮裡去了,藉口自是去拜見皇后。
不管怎麼說,明面上陳皇后也是中宮是嫡母,鳳笙藉口多年未回娘家,此次南下省親,不管怎麼說,回來也是該去見見皇后。
坤寧宮與以往般無二致,甚至因陳皇后的深居簡出,格外有種門庭冷落之感。
鳳笙順著坤寧門進入,見庭院中花圃里的花早就敗了,飛檐翹角下朱紅圓柱隱隱可見斑駁,黃色琉璃瓦上也多了層黯淡。
聽說魏王妃來拜見皇后,富春親自出來將她迎了進去。
陳皇后打扮樸素,面相平和寧靜,望著鳳笙的雙目蘊含著悲天憐憫。
看來這幾年潛心修佛,確實改變了陳皇后的氣質,只是一個倔強的人會這麼容易改變?若真是改變了,為何惠王從來沒消停過?
轉瞬鳳笙又覺得自己魔怔了,甭管她信不信陳皇后的改變,只要外面人相信就好,就算全天下都不信那又怎樣,聖上要的不過是陳皇后的一個態度。
如今她給出了態度,這樣就好。
「魏王妃起來吧,真讓你就這麼跪著,皇貴妃恐怕又要心疼了。本宮還有早課沒完成,就不多留你了。」
鳳笙看著陳皇后平靜的臉,終究還是意難平,哪怕裝得再好,在面對自己最大的仇人之一,又怎能做到情緒全然無波動。
不過這樣也好,就像陳皇后會同意見她一般,雙方彼此都明白這是做戲,把場面應付過去,也就完了。
「既然如此,兒媳就不多打擾母后了。」
鳳笙走出這間宮室大門,依舊感覺到背後有雙眼睛看著自己,她失笑了下,離開了坤寧宮。
又去咸福宮。
咸福宮裡,麗皇貴妃收到稟報說魏王妃求見,她也想到鳳笙可能是有事找她,坐下後兩人就進入正題。
提及敬勝齋和延春閣,麗皇貴妃下意識苦笑了下,鳳笙眼尾掃到這絲情緒,心中疑竇叢生。
「你是想挑起兩人內鬥?」麗皇貴妃問。
鳳笙點點頭:「與其坐視惠王借清塵子坐大,不如給他找些事來做。且不說這些道士到底有多少真才實學,左不過他們能博得父皇歡心,必然有自己的獨到之處。他們都是道士,知己知彼,與其我們插手進去,不如借力打力。且兒媳還有件事,暫時只是個想法,需要打探清楚清風道長的來路後,才能做下決定。」
「罷,這事交給我來辦就是。」
頓了頓,麗皇貴妃又苦笑道:「其實這事多少與我也有關。」
鳳笙疑惑看過去,麗皇貴妃也沒瞞她,將來龍去脈大致說了一下。
這還要說到之前麗皇貴妃發現建平帝下肢有小塊紅斑,當時這事也就麗皇貴妃和魏王夫妻二人知曉。
為此,魏王還專門找了王太醫給建平帝把脈,證實這一事情。
事後,皇貴妃一直隱忍不發,當時鳳笙有孕在身精力不濟,就沒管這件事。
這事就這麼不了了之了,之後也一直沒提起。
誰曾想麗皇貴妃突然就忍不住了,私下諫言建平帝遠離這些道士,那些丹藥服多了於龍體不宜。
因為這事,麗皇貴妃惹怒了建平帝,但由於當時兩人是在寢宮裡發生爭執,此事也沒宣揚出去。
萬萬沒想到,咸福宮竟有坤寧宮的奸細,把這事透露給了中宮一系知曉。麗皇貴妃也是在惠王向建平帝引薦清塵子後,才知道自己宮裡有奸細的事。
之後奸細自然被找了出來,可事情已經發生了。
表面上那場爭執似乎沒影響建平帝對麗皇貴妃的寵愛,但由於清塵子的出現,建平帝日漸寵信惠王,連帶對咸福宮也冷淡了不少。
麗皇貴妃心中委屈,對建平帝也不如以前那般上心。
這具體內里知道的人不多,也就那麼幾個,倩如算是其中之一。不然她昨日也不會冒著大不敬對鳳笙說出那些話,大抵也是怕麗皇貴妃就此事一直和建平帝鬧彆扭,便宜了別人。
「倩如也是擔心我一直和陛下鬧彆扭,可這種事……」說到最後,麗皇貴妃心中一片苦澀。
鳳笙嘆了口氣,她當然明白皇貴妃心中的癥結。
當初發現這件事時,她就感覺很棘手。
建平帝不是普通人,乃堂堂的一國之君,萬人之巔坐久了,難免剛愎自用,也就很難聽進人言。
就如她之前所想,難道建平帝不知丹毒之害?
可他既然選擇去嘗試,必然有其想法。
這種時候,勸與不勸就讓人棘手了。
勸,可能會惹惱他;不勸,麗皇貴妃乃依附他所生,如今儲位未定,建平帝若是有什麼事,只會便宜中宮一系。
且,作為皇貴妃的立場,自然該報著忠君之心。
就好比那敢於諫言的直臣,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明知不可說也要說。現在不說,尚且可得到安穩,可若是哪日建平帝突然悔悟了,抑或是被建平帝知曉麗皇貴妃明明知道,卻佯裝不知。
到那個時候,麗皇貴妃得到的只會是與建平帝離心。
其實這些年下來,鳳笙也能看出來,麗皇貴妃之所以能寵冠六宮,恰恰也就是她得了幾分皇帝的真心。
既然謀的是君心,那麼有些事明知不可為也要為之。
而皇貴妃現在,大概是有點慌了吧。
畢竟明擺著清塵子得到了建平帝的寵信,連帶惠王也水漲船高,相反咸福宮受到冷遇,魏王在山西前途未卜。
鳳笙看著麗皇貴妃臉上的苦澀,握著她的手拍了拍:「母妃別擔憂,那些奸邪小人任他上躥下跳,只要您穩住就不怕。」
穩住?
皇貴妃當然也知道自己該穩住,畢竟聖上對她寵愛不減,人前她依舊是寵冠六宮的皇貴妃,可人後的種種,只有她自己知曉。
「事情既然做了,就不要後悔。如今皇后足不出戶,您是掌六宮大權的皇貴妃。於公,父皇是君,您是臣,君王安穩關係著江山社稷;於私,父皇是夫主,您是他的妾室,您關心他的龍體安康乃是正途。既然於公於私您都沒錯,那就沒錯。」
麗皇貴妃見鳳笙說得擲地有聲,心中苦澀不減,反倒多了幾分無奈。
「你真是個傻孩子,於公於私都沒錯,可你別忘了聖心。」
能得聖心者,便能立於不敗之地。
麗皇貴妃嘗過其中的甜頭,自然知道厲害之處。
凡是人,必然有喜惡,那些敢於直言屢屢頂撞帝王的臣子,難道皇帝不知他們的心意,可都說了人都有喜惡,惹了帝王的厭惡,自然棄之敝屣。
「所以為了聖心,您就該更加堅定自己的立場。世人最厭惡立場不堅定之人,所謂牆頭草,風吹兩邊倒,既能倒向這邊,自然也能倒向另一邊,趨利避害乃人之本能,可輕易就改張易調,難道不會讓人覺得心不誠?」
麗皇貴妃看著鳳笙閃亮的雙眸,困擾自己多時的癥結一下子就通了。
是的,她該堅定自己的立場,哪怕得到的是不喜,也不該改張易調。因為她是一心只有陛下的麗皇貴妃,她為了陛下龍體安康才會敢於諫言,不管是從何等方面去看,她做得都沒錯。
哪怕是陛下,只要她堅持己見,陛下就算感於她一片真摯之心,也不會厭惡她。恰恰若是她見陛下寵信清塵子和惠王,便輕易改了腔調,才會讓陛下真正厭棄。
想通了這些,麗皇貴妃頓時有精神多了,連連拍著鳳笙的手說她聰明。
她似乎也有什麼事急著要去辦,言語利索地答應鳳笙會讓人去查清風道長和清塵子之間的事,鳳笙見勢便藉口府中有很多事要辦告辭。麗皇貴妃也沒留她,讓倩如將她送了出去,自己則命貼身宮女服侍她梳妝打扮。
鳳笙走後沒多久,麗皇貴妃便領著人去了乾清宮。
積雪未化,麗皇貴妃坐了暖轎。
暖轎到了乾清宮前,守在殿外的太監見了,忙弓著腰跑了過來。
「這麼冷的天,皇貴妃怎麼這會兒來了,陛下正和裴大人等商議國事,要不奴才先讓人服侍您去西暖閣里暖暖再說?」
換成別的嬪妃可沒有這個待遇,只有這個年逾四十依舊榮寵不衰,寵冠六宮的皇貴妃。且麗皇貴妃來乾清宮也算熟門熟路,早就是這般待遇,也不算僭越。
「謝謝你了,王公公。」
王誠立馬笑得臉變成了一朵菊花,道:「可不當娘娘的謝,福公公可是早就交代過了。別人也就罷,您來了可要小心服侍,也免得被陛下知道奴才們服侍不上心,罰奴才們板子。」
說話間,王誠已經扶著穿著披風的麗皇貴妃往裡面去了。
乾清宮設有東西暖閣,東暖閣乃建平帝召見大臣議事之用,西暖閣則為平時閒暇練字作畫及起居之用。
西暖閣對麗皇貴妃也是熟地方,讓倩如服侍脫了外面披風,她便去了臨南窗的大炕上坐下。
有小太監奉來茶水和果子,麗皇貴妃也沒讓人服侍,留下倩如在門邊站著,就讓人都退下了。
這一等就等到快中午,期間麗皇貴妃有些睏乏,斜靠在引枕上睡著了。
建平帝進來看見的就是這副美人睡臥圖,他背在身後的手揮了揮,讓人別擾了皇貴妃安睡,自己則去了對面的炕上坐下。
麗皇貴妃迷迷糊糊就覺得有人在看自己,睜開眼看見坐在對面的建平帝。
「臣妾失態了。」
她忙下來要行禮,被建平帝一把按住。
「怎麼這時候來了?」
建平帝勤於政務,一般上午都是他處理政務的時候,不是有要事沒人會敢在這個時候來求見。
「臣妾昨日讓人燉了一盅天麻燉乳鴿,隔水足足燉了八個時辰,再燉下去未免火候過足,就匆匆帶著湯過來了,也忘了時候。」
建平帝見她低眉淺笑的樣子,隱隱還帶了點委屈,心知肚明是為了什麼,也沒多說,只是命人把皇貴妃帶來的湯端來。
別看建平帝什麼也沒說,這對嬪妃來說卻是莫大的殊榮,這後宮裡給建平帝燉湯的妃嬪數不勝數,能讓他喝下的卻沒幾個。
尤其建平帝素來講究養生之道,這馬上都快傳午膳了,午膳前喝湯,等下該進不了多少膳食,可建平帝依舊許了,這就是寵。
不大的甜白瓷湯盅,肉和藥材都燉化了,只剩了大半盅的湯水。
福祿親手把湯倒了出來,剛好一小碗,建平帝端著小碗,用湯匙舀了湯來喝。
皇貴妃手撐著臉頰看著,眉眼裡都是笑。
明明年紀也不小了,可私下裡愛嬌的樣子卻像個小姑娘,只是這一面沒幾個人能看見。
建平帝手腕上沉香奇楠木的手串,明黃色的瓔珞半搭在炕几上,皇貴妃無聊地拿指尖去撥那瓔珞。
細白的指尖,宛如青蔥也似,繞著瓔珞轉著圈,越轉越緊,建平帝手腕被拉動一下,又一下。
他看了她一眼。
「好喝嗎?」
一碗湯已淨,建平帝將碗扔在太監所捧的托盤上,才空出手來揉了揉她的鬢角。
皇貴妃借勢就依偎了過去。
見此,福祿忙做了個手勢,一屋子人無聲無息都退出去了。
「你還沒說好不好喝。」聲音裡帶著不顯的嬌嗔,有點不依不饒的味道。
他瞥了她一眼:「不好喝朕都喝了?!」
然後她就似乎滿足了,偎在明黃色的龍袍上笑,建平帝熟稔的攬著她腰,還往上緊了緊,免得她掉下去。
至此,因為那場爭吵帶來的隔閡消失全無,她沒說什麼,他也沒說什麼,似乎都明白那場事過去了。
暖閣里有地龍,還燒了炭火。
暖意融融的,熏得皇貴妃有點綿軟,靠在建平帝懷裡一動都懶得動。
終究心裡有點意難平,纖白的指尖在他胸前無意識地勾畫著龍紋,小聲道:「我依舊覺得那東西吃不得。」
建平帝嘆了口氣,深邃的眼睛看著她發頂:「朕知道。」
「那你還……」
建平帝直了直腰,道:「你還沒用午膳,朕讓人傳膳,就在這裡用。」
明擺著是轉移話題,皇貴妃也不好再提那事,心裡明白事情是過去了,卻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但總歸是好的,至少聖心依舊在她手裡。
作者有話要說:啊,想給女師爺改個名,這個名讓我糾結了很久,隔一陣子就要想一下,叫《鳳行》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