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 楊任之死

  這個世界也是天圓地方,但卻不是「地平說」,而是指「天道」與「地道」。

  天道曰圓,地道曰方。

  天圓代表向外擴張,不斷產生的變化。

  地方則是向內收斂,趨於穩固的狀態。

  所以祭祀天地的時候,圜丘祀天,方丘祭地。

  圜丘和方丘指的,就是圓形和方形的祭台。

  只是不知什麼時候起,祭祀天地變成了祭祀天帝。

  這就好比上帝本來是昊天天帝,卻被篡改了成西方耶神一樣。

  讓很多人不知不覺,崇拜錯了對象。

  帝辛之所以說要改祭祀,復祖制,也並非是要取消祭祀天地,而是改回原來祭祀的對象。

  也就是由天帝改回天地,當然還要再加上人族先賢。

  祭祀天地,一般是在都城的南郊舉行,所以也被稱為郊祭。

  此時,帝辛率文武百官來到了早已築好的祭台前。

  他外罩寬袍大氅,裡面著袞服,上有日月星辰,山川龍紋。

  這就是帝王在正式場合的禮服規制,看起來十分威武,但行動極為不便。

  尤其是頭上戴著冠冕,前後垂有十二道冕旒,皆為玉制,微風一吹就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

  在胡雷看來,這樣提溜算褂的,好像水晶吊燈一般,不僅容易糾纏在一起,還阻擋視線。

  他的腰間還插著大圭,與朝臣所用笏板類似﹐屬於禮器的一種。

  上面寫的是他要做的事,大致相當於手機里的備忘錄。

  同時,他手上還持著鎮圭,長一尺二寸,上有四鎮之山為雕飾。

  四鎮之山指的是楊州會稽山、青州沂山、幽州醫無閭山、還有冀州霍山。

  這是東南西北最為重大之山,取安定四方之意。

  不過,山重不重不知道,但帝辛身上的禮服加禮器起碼有幾十斤。

  若是一般人可能站直都費力,也不知之前的帝王是不是膀大腰圓之輩。

  好在帝辛天生神力,膂力驚人,這點重量倒也不算什麼。

  隨著他穩健的步伐,一身玉制禮器叮噹作響,同時祭台旁也響起了BGM。

  這個BGM也有說法,一番鼓樂齊鳴,其實是在通知上天祭祀要開始了。

  再過會兒給就你上貢了,你注意接收。

  按照正常流程,接下來就是帝王手牽犧牲,左右上前逐一宰殺。

  然後是將這些犧牲,隨同一些祭品和禮器,一起放在柴垛上,由帝王點燃。

  這自然是獻祭給上天,讓上天……

  聞個味兒。

  沒錯,不要以為加了犧牲是請上天吃燒烤。

  這只是點燃之後,讓煙氣升騰於天,就是給上天聞味兒用的!

  這樣的禮被稱為燔燎,也叫「禋祀」。

  胡雷一直覺得,這應該叫熏天。

  當然臭氣熏天也沒錯,畢竟古代「臭」也有肉香的意思。

  這很可能說的,就是燒烤的香味。

  胡雷甚至覺得,這一步才是提醒上天開始祭祀。

  畢竟燒烤的香味,上天也不免要被吸引吧?

  此時,眾臣都在等著帝辛獻祭。

  然而,這一次的祭祀,似乎與他們想的有些不一樣。

  只見帝辛走到祭台上,BGM也已經停下,他卻沒有按照流程牽出犧牲。

  朝臣們左顧右看,都有些疑惑。

  這旁邊除了戰馬,一個畜牲也沒有啊?

  所以,這是要用人牲?

  眾臣覺得自己明白了。

  帝辛畢竟初登大寶,又是第一個皇子,若是重視一些,用高規格的祭祀也說得過去。

  看來帝辛雖然偶有亂來,但對這個兒子還是很重視的嘛!

  可接下來發生的事,卻沒沒按他們的想法進行,眾臣各個面露不解之色。

  只見一群穿著大紅大綠的人登上祭台,他們還以為這是人牲。

  可再一看,怎麼沒綁?

  就不怕他們跑了嗎?

  咦?

  不對啊!

  這些人牲怎麼還排上陣型了?

  難道不上犧牲,直接開始作《雲門》之舞?

  《雲門》之舞相傳是黃帝時的樂舞,一般是祭祀的壓軸節目,由帝王和舞者共同完成。

  壓軸,也就是說這是要結束了啊!

  可現在還沒上犧牲呢?

  怎麼看這架勢就要跳舞了?

  這有些潦草了吧?

  難道帝辛對這個皇子毫不重視?

  而且帝辛不懂禮,你比干還不懂?

  眾人的目光轉而看向比干,卻見他神色平靜,顯然早就知曉。

  此時有不少自認忠諫之臣,都已躍躍欲試。

  只等這邊結束之後,立刻就去彈劾比干!

  「哎~~~~~!!」

  上百人一起吶喊,猶如平地驚雷!

  這突然的一嗓子,把在場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離得近些的,嚇得一個激靈。

  年齡稍大些的老臣,更是差點被送走一大批。

  隨著這一聲毫無準備的亮嗓,緊密的鼓點和悠揚的樂聲同時奏響。

  只見場上的上百人,全都邁起整齊的十字步,雙手也跟著擺動起來。

  「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戶戶把門閂……」

  除了比干和胡雷,在場的眾人全都一臉懵逼。

  這是什麼祭文?

  怎麼從未聽過!

  有些從驚嚇之中緩過來的臣子,忍不住想要上去質問比干。

  竟然擅改祭文,此失禮也?

  可這時台上隨著緊密的鼓點,上百人用極快的語速,已經唱到了武成王黃家。

  啊這……黃家?

  本來想要上前質問比乾的人,都遲疑了一下。

  莫非是黃飛虎串通比干改的祭文,要給帝辛難看?

  這一下,想要出聲的,全都猶豫不決。

  之前帝辛繞過黃家出兵夷方之事,很顯然觸碰了黃家的利益。

  保不齊,這是黃家要反噬了!

  所以,誰也不想做這個出頭鳥,趟這潭渾水!

  嗯?

  黃飛虎也一臉懵逼,不知帝辛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正在他以為是帝辛向黃家示好,想要緩和一下的時候。

  那邊的祭文又輪到了聞仲!

  眾臣頓時又把目光移向聞仲,頓時把聞太師看的有些繃不住。

  這祭文里的誇耀,實在太羞恥了!

  聞仲勉強維持面色不變,心中卻是有些羞愧。

  他覺得自己做的還不夠,配不上這番誇讚!

  接下來在場的人全都懵逼了。

  因為這祭文的內容,是把朝中重臣和各大族裔,挨個讚揚一遍?

  每唱到一家,就有人,或是面露羞澀,或是洋洋自得。

  大家的目光也會轉移過去,直到看的那人,無論是羞澀還是自得,最後都轉為手足無措。

  但不得不說!

  這些人雖然有些手足無措,但誇耀他們家族或是他們本人,各個又都倍感榮耀!

  就連這曲調似乎聽著也很悅耳,祭文也是郎朗上口嘛!

  還有這這舞蹈,明顯也蘊含至理。

  你看那是腳踏四方,對應的一定是四方安定之意!

  這就很合禮了!

  一時間,這些被唱到的人,各個開始開動腦筋,為這個祭文找合理性。

  一個個恨不得將其宣教天下,讓所有祭祀都唱這個才好!

  沒被唱到的還皺著眉,直到聽到他們自己的時候,才會眉頭舒展。

  「都停下!快快停下!」

  正在眾人都等著唱到自己或者家族的時候,卻有一人出列。

  這人高擎牙笏,口中呼喊著,打亂了鼓點。

  「陛下不可助長此阿諛之風啊!」

  配樂被迫停下,台上的舞者也都不知所措,全都看向比干,還有胡雷這個本場的藝術總監。

  那人掃視了一圈,瞪了比干一眼,又順著台上人的目光看到胡雷,頓時面露不屑之意。

  眾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他的身上,那人似乎頗為享受這樣被矚目的感覺。

  「臣聞禮為定序,乃有長幼尊卑!樂為頌神,專以上達天聽!」

  這個開頭,就讓後面看不到情況的一眾文武,都有種熟悉的感覺!

  一定是那個傢伙!

  「如今既無犧牲,其序已亂,又擅改禮樂,以遮天聽,此君暗臣奸,禮崩樂壞也!」

  果然!

  又是那個腦子有病的傢伙!

  除了這個傢伙,沒人會搞犯言直諫這一套!

  你罵臣奸就算了,還敢說君暗?

  王府近臣們,都冷冷的看著此人。

  想著若是弄死這個傢伙,陛下一定會開心吧?

  「是以,臣願陛下察納雅言,清楚阿諛小人,以正君聽!」

  阿諛小人?

  你說夸陛下是阿諛小人也就算了,誇我們還是阿諛小人?

  我看你是這個鑽營的小人!

  原本有些憤怒的,被誇過的臣子們也都恢復平靜,冷冷的看著他。

  「臣,請誅比干,以息天怒!」

  那人似乎沒有感受到眾人冰冷的目光,又將矛頭指向比干。

  比乾沒有發怒,似笑非笑的看著此人。

  「請陛下,再取犧牲,重開祭祀!還天地以清明,不負天下之所望!」

  帝辛全程面無表情,只是眼神好似寒冰一般。

  那人毫無所覺,還在繼續。

  「臣民定念陛下寬洪大度,納諫如流,始終不負臣等為國為民之本心耳!臣等,不勝感激之至也!」

  最後,那人說話好像唱戲一般,抑揚頓挫,最後耍了個花手。

  沒錯,那人正是在金鑾殿上,用節奏把胡雷看傻了的rap王者!

  上大夫,楊任!

  他對於自己這一番慷慨激昂的勸諫,似乎極為自得。

  卻沒發現,周圍幾乎所有的臣子,看向他的目光都是冰冷的。

  這一幕,被胡雷看在眼裡,心中驚嘆不已。

  他費盡心力,最後最大的可能,是比幹得了眾臣的人情,帝辛達到了取消犧牲的目的。

  而自己,得到的只是帝辛的賞識。

  雖然,他也不在乎這些,更在乎的是取消人牲這件事的意義。

  可是此人一番發言,就能達到群嘲滿朝文武,更是直接得罪了帝辛、比乾的效果。

  相比之下,胡雷有些羞愧。

  人才啊!

  可惜……

  這群嘲技能,明顯用錯了對象!

  備受矚目的感覺,讓楊任此時心中頗為自得。

  他覺得整個大商,只有他一人敢這般犯言直諫,唯有他一人才配稱為諍臣!

  帝辛見他終於說完,面無表情的道:「楊卿家說了這麼多,朕聽懂了,你是在罵朕是昏君,比干是奸佞,對吧?」

  「啊這……」

  楊任微微遲疑了一下。

  雖然自己說的是這個意思,但怎麼帝辛每次都不按套路出牌呢?

  自己鐵骨錚錚,犯言直諫,你就算不納諫,也該面露羞愧,搪塞幾句吧?

  現在直接問我,是什麼意思?

  「不錯!但陛下只要……」

  楊任剛要開口繼續諫言,帝辛卻擺了擺手,打斷道:「今日說好不造殺戮,既然楊卿家說上天會不滿,那不如就由楊卿家代朕去天上看看。」

  「???」

  楊任頓時呆立當場。

  去天上看看是什麼意思?

  好在帝辛很快給出了解釋,可楊任寧願不知!

  「將他的雙眼挖出,一會兒獻祭於天!」

  帝辛吩咐左右,又漏出和善笑意,對楊任道:「楊卿家看到什麼,回頭告訴我一聲。」

  「啊?」

  楊任這才驚覺不妙,連忙喊道:「陛下息怒!臣是在彈劾比干啊!」

  「陛下聖明!」

  比幹這時也上前一步,道:「正好此次改動祭祀,還不知效果如何!楊大夫別忘了看看上天對此改動有何建議,到時可託夢給我。」

  這老傢伙更損,一句話就要置他於死地!

  楊任被武士架住,慌亂的高喊:「我是諍臣啊!你不能殺我!陛下!我是諍臣!」

  一眾大臣都面無表情,沒有一人為他求情。

  甚至,很多人都是心中暗爽。

  唯獨可惜的是,以後朝會就少了些雜耍。

  「啊~~~~~~!」

  楊任被剜去雙眼,一聲慘叫之後就暈了過去。

  帝辛似乎還不解恨,道:「今日說了不殺戮,犧牲也唯楊卿家之眼,那不如眾卿家觸碰一下楊卿家,便也做胙賜下吧!」

  祭祀用的牲肉贈給臣下,稱「賜胙」。

  帝辛雖然滿嘴都是不殺戮,但言外之意就是楊任就是胙肉,你們自取吧!

  眾臣還在發愣,可王府舊臣們早就憋了很久。

  此時有了帝辛的命令,尤渾第一個上前。

  他輕輕踢了一腳,諂媚一笑,道:「多謝陛下賞賜!」

  飛廉、費仲、惡來等人也都上前,每人過去都是輕輕一腳,口中謝恩。

  「謝陛下賜胙!」

  隨後眾臣也都反應過來,這楊任平時可沒少噁心他們!

  剛剛又打斷了祭祀,阻止誇讚他們的……

  不是!

  是他妄想阻止這麼好的祭文流傳……

  該打!

  於是,滿朝文武,紛紛上前有樣學樣。

  踹一腳,謝個恩!

  有人斯文一些,只是輕輕一下。

  可有人不管那些,上去就是一個窩心腳!

  正所謂牆倒眾人推!

  可憐楊任先被獻祭了雙眼,隨後就這樣被無數腳,給活活踹死當場。

  甚至,連叫喊都沒發出。

  誰也不知道是哪一腳踹死的!

  總之,人人有份,也就是人人無責!

  只有聞仲、黃飛虎、商容、比乾等個別重臣,還有胡雷這個異類沒有上前。

  都說「不作死就不會死」,但這個楊任不一樣。

  胡雷覺得,他一定是有那種「不作死就會死」的病!

  但他碰到了從善如流的帝辛,還有一眾從心而行的文武。

  既然你總是作死,那麼……

  去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