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也是天圓地方,但卻不是「地平說」,而是指「天道」與「地道」。
天道曰圓,地道曰方。
天圓代表向外擴張,不斷產生的變化。
地方則是向內收斂,趨於穩固的狀態。
所以祭祀天地的時候,圜丘祀天,方丘祭地。
圜丘和方丘指的,就是圓形和方形的祭台。
只是不知什麼時候起,祭祀天地變成了祭祀天帝。
這就好比上帝本來是昊天天帝,卻被篡改了成西方耶神一樣。
讓很多人不知不覺,崇拜錯了對象。
帝辛之所以說要改祭祀,復祖制,也並非是要取消祭祀天地,而是改回原來祭祀的對象。
也就是由天帝改回天地,當然還要再加上人族先賢。
祭祀天地,一般是在都城的南郊舉行,所以也被稱為郊祭。
此時,帝辛率文武百官來到了早已築好的祭台前。
他外罩寬袍大氅,裡面著袞服,上有日月星辰,山川龍紋。
這就是帝王在正式場合的禮服規制,看起來十分威武,但行動極為不便。
尤其是頭上戴著冠冕,前後垂有十二道冕旒,皆為玉制,微風一吹就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
在胡雷看來,這樣提溜算褂的,好像水晶吊燈一般,不僅容易糾纏在一起,還阻擋視線。
他的腰間還插著大圭,與朝臣所用笏板類似﹐屬於禮器的一種。
上面寫的是他要做的事,大致相當於手機里的備忘錄。
同時,他手上還持著鎮圭,長一尺二寸,上有四鎮之山為雕飾。
四鎮之山指的是楊州會稽山、青州沂山、幽州醫無閭山、還有冀州霍山。
這是東南西北最為重大之山,取安定四方之意。
不過,山重不重不知道,但帝辛身上的禮服加禮器起碼有幾十斤。
若是一般人可能站直都費力,也不知之前的帝王是不是膀大腰圓之輩。
好在帝辛天生神力,膂力驚人,這點重量倒也不算什麼。
隨著他穩健的步伐,一身玉制禮器叮噹作響,同時祭台旁也響起了BGM。
這個BGM也有說法,一番鼓樂齊鳴,其實是在通知上天祭祀要開始了。
再過會兒給就你上貢了,你注意接收。
按照正常流程,接下來就是帝王手牽犧牲,左右上前逐一宰殺。
然後是將這些犧牲,隨同一些祭品和禮器,一起放在柴垛上,由帝王點燃。
這自然是獻祭給上天,讓上天……
聞個味兒。
沒錯,不要以為加了犧牲是請上天吃燒烤。
這只是點燃之後,讓煙氣升騰於天,就是給上天聞味兒用的!
這樣的禮被稱為燔燎,也叫「禋祀」。
胡雷一直覺得,這應該叫熏天。
當然臭氣熏天也沒錯,畢竟古代「臭」也有肉香的意思。
這很可能說的,就是燒烤的香味。
胡雷甚至覺得,這一步才是提醒上天開始祭祀。
畢竟燒烤的香味,上天也不免要被吸引吧?
此時,眾臣都在等著帝辛獻祭。
然而,這一次的祭祀,似乎與他們想的有些不一樣。
只見帝辛走到祭台上,BGM也已經停下,他卻沒有按照流程牽出犧牲。
朝臣們左顧右看,都有些疑惑。
這旁邊除了戰馬,一個畜牲也沒有啊?
所以,這是要用人牲?
眾臣覺得自己明白了。
帝辛畢竟初登大寶,又是第一個皇子,若是重視一些,用高規格的祭祀也說得過去。
看來帝辛雖然偶有亂來,但對這個兒子還是很重視的嘛!
可接下來發生的事,卻沒沒按他們的想法進行,眾臣各個面露不解之色。
只見一群穿著大紅大綠的人登上祭台,他們還以為這是人牲。
可再一看,怎麼沒綁?
就不怕他們跑了嗎?
咦?
不對啊!
這些人牲怎麼還排上陣型了?
難道不上犧牲,直接開始作《雲門》之舞?
《雲門》之舞相傳是黃帝時的樂舞,一般是祭祀的壓軸節目,由帝王和舞者共同完成。
壓軸,也就是說這是要結束了啊!
可現在還沒上犧牲呢?
怎麼看這架勢就要跳舞了?
這有些潦草了吧?
難道帝辛對這個皇子毫不重視?
而且帝辛不懂禮,你比干還不懂?
眾人的目光轉而看向比干,卻見他神色平靜,顯然早就知曉。
此時有不少自認忠諫之臣,都已躍躍欲試。
只等這邊結束之後,立刻就去彈劾比干!
「哎~~~~~!!」
上百人一起吶喊,猶如平地驚雷!
這突然的一嗓子,把在場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離得近些的,嚇得一個激靈。
年齡稍大些的老臣,更是差點被送走一大批。
隨著這一聲毫無準備的亮嗓,緊密的鼓點和悠揚的樂聲同時奏響。
只見場上的上百人,全都邁起整齊的十字步,雙手也跟著擺動起來。
「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戶戶把門閂……」
除了比干和胡雷,在場的眾人全都一臉懵逼。
這是什麼祭文?
怎麼從未聽過!
有些從驚嚇之中緩過來的臣子,忍不住想要上去質問比干。
竟然擅改祭文,此失禮也?
可這時台上隨著緊密的鼓點,上百人用極快的語速,已經唱到了武成王黃家。
啊這……黃家?
本來想要上前質問比乾的人,都遲疑了一下。
莫非是黃飛虎串通比干改的祭文,要給帝辛難看?
這一下,想要出聲的,全都猶豫不決。
之前帝辛繞過黃家出兵夷方之事,很顯然觸碰了黃家的利益。
保不齊,這是黃家要反噬了!
所以,誰也不想做這個出頭鳥,趟這潭渾水!
嗯?
黃飛虎也一臉懵逼,不知帝辛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正在他以為是帝辛向黃家示好,想要緩和一下的時候。
那邊的祭文又輪到了聞仲!
眾臣頓時又把目光移向聞仲,頓時把聞太師看的有些繃不住。
這祭文里的誇耀,實在太羞恥了!
聞仲勉強維持面色不變,心中卻是有些羞愧。
他覺得自己做的還不夠,配不上這番誇讚!
接下來在場的人全都懵逼了。
因為這祭文的內容,是把朝中重臣和各大族裔,挨個讚揚一遍?
每唱到一家,就有人,或是面露羞澀,或是洋洋自得。
大家的目光也會轉移過去,直到看的那人,無論是羞澀還是自得,最後都轉為手足無措。
但不得不說!
這些人雖然有些手足無措,但誇耀他們家族或是他們本人,各個又都倍感榮耀!
就連這曲調似乎聽著也很悅耳,祭文也是郎朗上口嘛!
還有這這舞蹈,明顯也蘊含至理。
你看那是腳踏四方,對應的一定是四方安定之意!
這就很合禮了!
一時間,這些被唱到的人,各個開始開動腦筋,為這個祭文找合理性。
一個個恨不得將其宣教天下,讓所有祭祀都唱這個才好!
沒被唱到的還皺著眉,直到聽到他們自己的時候,才會眉頭舒展。
「都停下!快快停下!」
正在眾人都等著唱到自己或者家族的時候,卻有一人出列。
這人高擎牙笏,口中呼喊著,打亂了鼓點。
「陛下不可助長此阿諛之風啊!」
配樂被迫停下,台上的舞者也都不知所措,全都看向比干,還有胡雷這個本場的藝術總監。
那人掃視了一圈,瞪了比干一眼,又順著台上人的目光看到胡雷,頓時面露不屑之意。
眾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他的身上,那人似乎頗為享受這樣被矚目的感覺。
「臣聞禮為定序,乃有長幼尊卑!樂為頌神,專以上達天聽!」
這個開頭,就讓後面看不到情況的一眾文武,都有種熟悉的感覺!
一定是那個傢伙!
「如今既無犧牲,其序已亂,又擅改禮樂,以遮天聽,此君暗臣奸,禮崩樂壞也!」
果然!
又是那個腦子有病的傢伙!
除了這個傢伙,沒人會搞犯言直諫這一套!
你罵臣奸就算了,還敢說君暗?
王府近臣們,都冷冷的看著此人。
想著若是弄死這個傢伙,陛下一定會開心吧?
「是以,臣願陛下察納雅言,清楚阿諛小人,以正君聽!」
阿諛小人?
你說夸陛下是阿諛小人也就算了,誇我們還是阿諛小人?
我看你是這個鑽營的小人!
原本有些憤怒的,被誇過的臣子們也都恢復平靜,冷冷的看著他。
「臣,請誅比干,以息天怒!」
那人似乎沒有感受到眾人冰冷的目光,又將矛頭指向比干。
比乾沒有發怒,似笑非笑的看著此人。
「請陛下,再取犧牲,重開祭祀!還天地以清明,不負天下之所望!」
帝辛全程面無表情,只是眼神好似寒冰一般。
那人毫無所覺,還在繼續。
「臣民定念陛下寬洪大度,納諫如流,始終不負臣等為國為民之本心耳!臣等,不勝感激之至也!」
最後,那人說話好像唱戲一般,抑揚頓挫,最後耍了個花手。
沒錯,那人正是在金鑾殿上,用節奏把胡雷看傻了的rap王者!
上大夫,楊任!
他對於自己這一番慷慨激昂的勸諫,似乎極為自得。
卻沒發現,周圍幾乎所有的臣子,看向他的目光都是冰冷的。
這一幕,被胡雷看在眼裡,心中驚嘆不已。
他費盡心力,最後最大的可能,是比幹得了眾臣的人情,帝辛達到了取消犧牲的目的。
而自己,得到的只是帝辛的賞識。
雖然,他也不在乎這些,更在乎的是取消人牲這件事的意義。
可是此人一番發言,就能達到群嘲滿朝文武,更是直接得罪了帝辛、比乾的效果。
相比之下,胡雷有些羞愧。
人才啊!
可惜……
這群嘲技能,明顯用錯了對象!
備受矚目的感覺,讓楊任此時心中頗為自得。
他覺得整個大商,只有他一人敢這般犯言直諫,唯有他一人才配稱為諍臣!
帝辛見他終於說完,面無表情的道:「楊卿家說了這麼多,朕聽懂了,你是在罵朕是昏君,比干是奸佞,對吧?」
「啊這……」
楊任微微遲疑了一下。
雖然自己說的是這個意思,但怎麼帝辛每次都不按套路出牌呢?
自己鐵骨錚錚,犯言直諫,你就算不納諫,也該面露羞愧,搪塞幾句吧?
現在直接問我,是什麼意思?
「不錯!但陛下只要……」
楊任剛要開口繼續諫言,帝辛卻擺了擺手,打斷道:「今日說好不造殺戮,既然楊卿家說上天會不滿,那不如就由楊卿家代朕去天上看看。」
「???」
楊任頓時呆立當場。
去天上看看是什麼意思?
好在帝辛很快給出了解釋,可楊任寧願不知!
「將他的雙眼挖出,一會兒獻祭於天!」
帝辛吩咐左右,又漏出和善笑意,對楊任道:「楊卿家看到什麼,回頭告訴我一聲。」
「啊?」
楊任這才驚覺不妙,連忙喊道:「陛下息怒!臣是在彈劾比干啊!」
「陛下聖明!」
比幹這時也上前一步,道:「正好此次改動祭祀,還不知效果如何!楊大夫別忘了看看上天對此改動有何建議,到時可託夢給我。」
這老傢伙更損,一句話就要置他於死地!
楊任被武士架住,慌亂的高喊:「我是諍臣啊!你不能殺我!陛下!我是諍臣!」
一眾大臣都面無表情,沒有一人為他求情。
甚至,很多人都是心中暗爽。
唯獨可惜的是,以後朝會就少了些雜耍。
「啊~~~~~~!」
楊任被剜去雙眼,一聲慘叫之後就暈了過去。
帝辛似乎還不解恨,道:「今日說了不殺戮,犧牲也唯楊卿家之眼,那不如眾卿家觸碰一下楊卿家,便也做胙賜下吧!」
祭祀用的牲肉贈給臣下,稱「賜胙」。
帝辛雖然滿嘴都是不殺戮,但言外之意就是楊任就是胙肉,你們自取吧!
眾臣還在發愣,可王府舊臣們早就憋了很久。
此時有了帝辛的命令,尤渾第一個上前。
他輕輕踢了一腳,諂媚一笑,道:「多謝陛下賞賜!」
飛廉、費仲、惡來等人也都上前,每人過去都是輕輕一腳,口中謝恩。
「謝陛下賜胙!」
隨後眾臣也都反應過來,這楊任平時可沒少噁心他們!
剛剛又打斷了祭祀,阻止誇讚他們的……
不是!
是他妄想阻止這麼好的祭文流傳……
該打!
於是,滿朝文武,紛紛上前有樣學樣。
踹一腳,謝個恩!
有人斯文一些,只是輕輕一下。
可有人不管那些,上去就是一個窩心腳!
正所謂牆倒眾人推!
可憐楊任先被獻祭了雙眼,隨後就這樣被無數腳,給活活踹死當場。
甚至,連叫喊都沒發出。
誰也不知道是哪一腳踹死的!
總之,人人有份,也就是人人無責!
只有聞仲、黃飛虎、商容、比乾等個別重臣,還有胡雷這個異類沒有上前。
都說「不作死就不會死」,但這個楊任不一樣。
胡雷覺得,他一定是有那種「不作死就會死」的病!
但他碰到了從善如流的帝辛,還有一眾從心而行的文武。
既然你總是作死,那麼……
去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