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0章 所謂能言善辯,東海事暫了
「敢問真人,李靖何罪也?」李靖得了燃燈道人的傳訊過後,卻是無比坦然的看著太乙真人和敖丙,最終,其目光落到太乙真人的身上。
「敢問真人,李靖何罪也?」李靖再一次的問道。
「此方洞天,本來就是蠻族所居——李靖攻占此處,於人於天,都是有功無過。」
「雖然手段是殘忍了些,但那終究是蠻人而已。」
「任是你如何巧言令色,那欺師滅祖之罪,卻是你如何都逃不過的。」太乙真人沉聲。
「欺師滅祖?」李靖笑了起來,「卻不知真人所指,是哪家的師,哪家的祖?」
「莫非,是度厄真人嗎?」李靖臉上,露出無奈的神色。
然後,旁邊的燃燈道人捲動燈火,將李靖拿到自己的背後,重重的嘆了口氣。
「太乙道友,此事個中詳情,關乎闡教之清譽,不知能否迴轉崑崙過後,再做計較?」
「貧道向你保證,李靖,絕非欺師滅祖之輩。」
看著面前的燃燈道人,太乙真人,卻只是搖頭。
「道友,廣成師兄都已喪命,這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此間之事,無論如何,都要有一個交代。」
旁邊,敖丙將番天印收起,二十四顆定海珠,緩緩擴散開來,先天靈光,遙遙的指向燃燈道人。
「罷了,罷了。」
「既然如此,那貧道,便也不瞞道友了。」燃燈道人做出羞愧的姿態來。
「李靖,之所以拜入度厄門下,乃至出自於貧道之授意。」燃燈說著說起了一段過往。
「當初,貧道見了度厄道友,見其手中靈寶,定風之珠,便隱隱察覺,其與我大道有關,我大道機緣,或在於此。」
太乙真人和敖丙的見證之間,燃燈道人,便是以一種異常平靜的態度,說著李靖拜入度厄真人門下的細節。
說著,他是如何將李靖秘密收入門牆,然後讓李靖去拜入度厄真人的門下,以此謀奪度厄真人的玄法,謀奪度厄真人的靈寶的諸般細節。
言語之間,燃燈道人更是直接在李靖的頂門上一拍,李靖身上,源自於度厄真人的功體,便徹底消散,然後勾連與燃燈的根本之炁,毫無阻礙的在李靖的元神當中顯化,承接李靖當前的法力。
其身上的變化,又正好和燃燈道人的說法相印證——證明,燃燈道人已然是將度厄真人的玄功,化入自身的功體當中,唯有如此,李靖體內的法力,才能無縫銜接的轉化為燃燈道人的功法。
「弟子慚愧。」李靖在燃燈道人的面前低下頭。
「道友,就是如此了。」燃燈道人無奈的目光落到太乙真人的身上,「李靖誆騙度厄道友,此事,從頭到尾,都只是貧道布局,然後李靖奉師命行事,如此而已。」
「道友,此舉,乃是道爭,李靖為我弟子,為了我的道徒甘冒奇險,不避榮辱。」
「此舉,又豈能以欺師滅祖污之呢?」
聽著燃燈道人的辯解,太乙真人和敖丙,都在剎那間愣住。
誰能想到,這一番巧言之下,一個欺師滅祖之輩,其形象,便是大改,被雕琢成了一個堪稱英雄一般的孝順弟子呢?
不等兩人回神,燃燈道人的目光,便是再次響起。
「太乙道友,李靖,終究是哪吒之生父。」
「你又為哪吒之師。」
「說起來,你們二位,都是哪吒最為親近之人。」
「難不成,你今日就非要必殺了我這弟子嗎?」
「道友難道就不思量一二,真到了那一步,哪吒夾在你們之間,又當如何呢?」
「師父逼殺親父——他若復仇,便是欺師滅祖。」
「他若不管,便又是不孝。」
「道友,難道就真的願意看著哪吒,落入這兩難的抉擇當中嗎?」
一番言語,赫然是梗得太乙真人幾乎是吐出一口老血。
也就在這個時候,金塔當中,兩個哪吒都是睜開雙眼——然後,那甲七十二,血肉,魂魄,都緩緩融化,化作金塔上的一枚金磚。
「那李三公子,早已死於你等之手——我哪吒,不過借腹部而生。」
哪吒抬眼看著面前的局勢。
那無數個哪吒的夢境洗鍊過後,他卻是在剎那之間,就變得無比的成熟起來,五六歲的身形,目光當中,卻是看破世事的蒼老。
「我借殷夫人之腹而出,故而,殷夫人為我生身之母。」
「可這姓李的,又和我有什麼干係?」
「生父,他也配?」哪吒冷笑著,手中的長槍,在這金塔上,劃出一道一道的火光來。
「天地之間,哪一家的父親,會對自家的孩兒,做出這等的惡毒之事?」
「惡毒?」聞言,燃燈道人卻是大驚失色,甚至,目光當中還有了些許的失望。
「那李三公子,固然已死——可你所承接的血肉,你所承接的真靈,又哪一樣,不是來源於死去的李三公子?」
「你因殷夫人的腹胎而出。」
「可若是沒有你父予你血肉,你又憑什麼能從殷夫人的腹中而生?」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哪吒你真靈有損,天生不足——你父親,便正是為了化解你這先天不足,卻又不願意牽連於你,這才有了洞天當中的諸多變化。」
「你看看你身邊的那些血肉,那些魂魄,那些本源。」
「你難道就察覺不到,在這元氣的流轉之間,你的本源,正飛快的增強嗎?」
「你這小輩,若非是因為你冒冒失失,將那六臂鎮海機甲煉化,我這徒兒,你這父親,又何必要冒險行事,以增強你的本源,免得你被那六臂鎮海機甲所害?」
「無窮好處,盡數歸於你,無數惡名,盡數落於你父。」
「蒼天垂憐——這偌大的犧牲,誰看了不動容?」
「怎麼到了你這裡,卻是如此的不知感恩?」
「甚至於,連生身之父,都不願認?」
他看著太乙真人,滿臉都是疑惑。
「太乙道友,這就是你教化出來的弟子麼?」
「你就打算,以這樣的教化,消除他那天生的戾氣?」
「荒謬!」
「荒謬!」
「廣成道友,怎麼就被你蒙蔽,要將闡教權柄,寄託於你?」
「如你這般,能執掌得了闡教門庭麼!」
「好一張顛倒黑白的利嘴!」聞言,敖丙亦是感慨。
能言善辯——他總算是見識到了,什麼叫做能言善辯。
壞的,能說成好的。
惡的,也能說成善的。
那一張巧嘴之下,陰陽,黑白,善惡,便幾乎是被徹底的顛倒了過來一般。
那造下了無窮孽業的李靖,便在這言語之下,搖身一變,成為了一個為了師門忍辱負重,為了孩子背負一切的偉大之人,這樣的形象,任是誰來,都要發自內心的,說一聲,『偉哉,壯哉』!
這一刻,就算是敖丙,都在心頭皺眉,在心中思索,面前這一局,要如何才能解。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哪吒的聲音響起。
「李靖,你這巧言,瞞得過天下,卻瞞不過我!」
「我師太乙,對此有所顧忌,但我哪吒,卻毫不在乎這孝義之名!」
「李靖,你不是要我這一身血肉嗎?」
「來,這一身血肉,我現在便還給你,生身之恩,就此兩清!」
「至於你之生死,天規殺不得你,但我哪吒,卻能殺得你!」
「後卿,我之友也——其死於你手,無論如何,我都要替他討一個公道的。」
「我必殺你!」
「這非為善惡,只因恩怨!」
聽著哪吒的言語,無論是李靖還是燃燈道人,眉頭都劇烈的跳動起來。
在他們看來,哪吒不過六歲,其閱歷,幾盡於無——而這金塔當中的諸多夢境,卻是數百世,上千世。
再加上闡教那長幼有序的教化。
這麼下來,無論如何,哪吒都應該被那夢境所影響,甚至於連本性,都要被夢境所取代一般。
但誰曾想,那無數的夢境,竟是完全不曾對哪吒造成絲毫的影響一般。
這怎麼可能?
就算是他們這樣千萬年的太乙,在這陡然經歷了無數個夢境的衝擊過後,也都需要經過長時間的閉關,才能逐漸的洗刷那夢境對自己的影響,以穩固自己的心靈,穩固自己的本質。
可哪吒……他憑什麼!
這唯我唯念,萬世不移,對什麼禮法,言論,都絲毫不屑一顧的姿態……哪裡還有闡教弟子的姿態。
那分明就是截教真傳!
金塔上,以血肉為薪柴的火焰,一點一點的跳動,一點一點的擴散,從哪吒的身上,緩緩的往這金塔之間瀰漫。
火焰的漫捲之間,便似乎是有許許多多的身形,逐一的在火焰的陰影當中顯化一般。
「趙公明,又是你們!」
忽地,一大群身影,便在燃燈道人的心頭浮現出來——他突然想起來,就在不久之前,哪吒才和那些截教弟子們,廝混過一陣子!
「太乙,看看你這弟子,被截教弟子帶成什麼樣了?」
「還不快快將他攔下來?」燃燈道人在燈盞的燈芯上一點,便要將自哪吒血肉之間瀰漫的火焰給收進去,卻被太乙真人給攔住。
太乙真人目光落到燃燒的金塔上,引動洞天的力量,往那火焰當中深入,護住哪吒的真靈。
「這天地之間,為師為父的,能將弟子孩兒,逐出師門——為弟子為孩兒的,自然也能將一切,都還回去。」
「我不覺得我這弟子有錯,只恨,他當下這痛苦,不能替他承擔。」
太乙真人看著那越發恢弘的火勢。
「哪吒,且放手施為好了——為師,自然會護住你的真靈,縱然你魂飛魄散,為師也定然送你真靈轉世,然後不計代價,將你找回來,重新收入門下。」
「太乙,你瘋了!」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看著太乙真人的回應,燃燈道人手中的乾坤尺,便是直接往太乙真人的身上打了過去。
然而,那尺子才剛剛舉起來,二十四顆定海珠,便已經壓到了那尺子上。
「削骨還父——終究是免不了這一遭麼。」
「既然要燒,不妨燒得更乾淨一些!」敖丙感概著,屈指一彈,一點光火,便落入金塔的火焰當中。
這一點光火落下,那本就熾烈的火焰,當即便是生出一種更加玄妙,更加恐怖的變化來。
火焰的燃燒,便在這一刻,到了『觸摸』本源的層次。
這天地之間,所有的,『哪吒的血肉』,便都在這一刻,燃燒起來。
包括那些被李靖秘密移植到了自己身上的血肉。
「師尊,救我!」火焰燃燒起來的時候,李靖亦是當即痛苦的嚎叫起來。「救我!」
看著李靖身上的火光,燃燈道人亦是臉色一變,卷了李靖就要脫離這洞天。
而太乙真人,亦不曾將其攔下,只是任由其離開。
「度厄道友而今,有什麼打算嗎?」太乙真人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度厄真人,注意力落回眼前。
那半截金塔,便如同是化作了一個丹爐一般——火焰當中的哪吒,便是那顆正在被熬煉的大丹。
「我識人不明,還有什麼好說的,自當迴轉西崑侖,在西崑侖清修,恢復了元氣過後,再做計較。」
說著,度厄真人又取出一枚寶珠。
「太乙道友,我在人間尚有一弟子,曰鄭倫,還望道友慈悲,替我將這定風珠,轉賜與他,並告知李靖之事,免得他茫然無知,被李靖暗算。」
說著,度厄真人亦是離去,神色恍惚,心緒不定,離開的雲頭,都是搖搖晃晃。
「這人間,果然危險可怖!」
度厄真人離開過後,太乙真人的目光,才是落到了敖丙的身上。
——這洞天當中,也就只剩下兩個活人了。
其他的生靈,無論是那些蠻族,還是那些和長生魔賊有關的,被李靖授予了度厄真人傳承的道人,都已經是在這接連的變化之間,被廣成子和燃燈道人,有意清掃,取走了性命。
「哪吒之舉,確有悖逆人倫之香,我還以為,道友會攔住我。」太乙真人看著敖丙。
「李靖非良善之輩,而今哪吒能和李靖切割,我這做兄弟的,自然是該幫上一幫的。」敖丙亦是在原地坐了下來,二十四顆定海珠在這洞天當中滾動,梳理著洞天當中的元氣,歸攏洞天當中的生機。
同時,亦是將方才死在洞天當中的那些生靈的魂魄,送進幽冥當中。
「倒是這塔——無論是這血肉塔基,乃是那真靈本質,都頗為的克制哪吒。」
「就算哪吒已經舍了肉身,但也依舊是受此塔所制,道友打算如何處理這金塔?」
「我打算將這洞天化作煉爐,釜底抽薪,將這金塔,煉做一樁寶貝——正好,有那李三公子的真靈為引,這寶貝若成,天生變與哪吒相合,能為他護道。」太乙真人說著,手中拂塵一卷,哪吒的元神顯現,元神當中幾乎是已經和元神相合,化作法相的六臂鎮海機甲,也都被太乙真人順勢剝下,投進那金塔當中。
「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敖丙問道。
「以洞天為煉爐,洞天當中的生機,十去七八——那些蠻族雖然都死了,但洞天當中,餘下的飛禽走獸等等,卻是無辜。」
「還望道友能在東海擇一島嶼,將這些生靈挪移安置。」
「免得這些生靈,都在煉爐當中,化作灰灰。」
太乙真人說著,又停下來思索一陣,再又開口。
「哪吒的真靈,其舍不下殷夫人,那魂魄就難以割捨。」
「有李靖的例子在,我也不願再讓他於人間轉世。」
「所以我向著,乾脆就將其魂魄帶回崑崙,以至寶重塑肉身——此間的變故,也需得和諸位師兄弟們,都交代一二。」
「不然的話,廣成子師兄之死,怕是那些師兄弟們,都要怪到道友身上,和道友為難。」
廣成子死得乾淨,但其之死,最後給天地之間的唯一的一個交代,便是觸犯天規死律,然後聖人親自為此蓋棺定論——但其隕落之間的細節,除卻洞天當中的幾位當事人之外,便是誰也不清楚。
崑崙山上,其他的闡教弟子,亦是如此。
所以,若是廣成子不能及時趕回去,那搞不好敖丙這裡前腳才踏出洞天,後腳,便要遇到闡教弟子的襲殺。
——畢竟,恩怨和天規無關。
聽著太乙真人的言語,敖丙亦是點頭。
「道友自去,此洞天煉爐有我看護,定然無憂。」
「至於說洞天當中的生靈——兵糧丸之事,我也正好要迴轉東海,查一查是否有水族龍族,捲入其間。」
這洞天當中的變故,固然是在一定程度上,『驚天動地』,但實際上,只是一個開始而已。
其後續,還有許多許多。
最大的後續,便是那兵糧丸。
洞天出產的『魂魄』,在人間流通——而洞天當中出產的血肉,卻是大多都流轉到了東海。
換言之,東海當中,還存著一大批被兵糧丸所養出來的,享用血食成性的巨妖或是水族。
血食,是會上癮的——若是不儘早將這些人找出來,那搞不好,在敖丙離開了東海過後,這些血食成癮的生靈,就會給敖丙整出一些意想不到的大亂子。
「那就勞煩道友了。」太乙真人當即駕馭洞天,將這洞天往東海方向緩緩挪移而去。
敖丙亦是踏出洞天,在東海當中找了一個大島,發出信號,那洞天,便緩緩的望著大島當中落下。
洞天當中的門戶,緩緩打開——洞天當中的生靈,那各種的鳥獸蟲魚,便也是驚慌失措的,從洞天之內,逃離到大島當中。
一些不適於海中環境的水族,亦是被敖丙以定海神珠臨時收起,令以為真龍帶著定海神珠去往江河放生。
只三五日的功夫,整個冬天,便都被騰空,然後洞天,便是緩緩的收縮著,最後化作一個煉爐落在島嶼的正中間——八條火龍,分別面向八方,自外而內,吞吐無窮火焰,將無窮灼熱,煉入爐子當中。
餘下一條火龍,則是盤繞在爐子的內部,調和爐子當中的火氣。
一切都收拾好了,太乙真人才是乾淨利落的,帶著哪吒的魂魄,徑直往崑崙而去
這個時候,東海龍宮的龍族們才敢湊上前來。
「龍君,您和闡教……」一群真龍們,在敖丙的面前擠來擠去,好片刻,才是將原先的東海龍王擠到了前面。
然後東海龍王小心翼翼的問道。
他們還以為,廣成子的事過後,敖丙和闡教,無論如何,都會分道揚鑣——縱然廣成子的死,看起來是敖丙和太乙聯手所致,但在廣成子死後,太乙真人也一定會和敖丙切割,以此避嫌。
但看著這幾日以來,敖丙和太乙真人之間的友善,這卻又完全沒有避嫌的樣子。
這一時之間,卻是誰都不知曉,敖丙和闡教之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到底是敵,還是友。
「闡教之事,可先放到一邊。」敖丙將龍族當中那些雜亂的想法壓下,說起了那兵糧丸的事。
「你等速速迴轉龍宮,看看這些年來,龍宮當中有多少水族涉及此事,報於我來。」
「尊法旨。」東海龍王立刻便是帶著一眾真龍們離去。
無論是龍宮的那些水族,還是東海的那些巨妖,乃至於此事可能涉及的一些落於東海當中的道統,想要將其一一理清,都是極其麻煩的事,需要耗費無數的心力。
而這,也正好能讓東海的那些龍族們,不至於胡思亂想。
而在東海之畔,因為李靖的事,陳塘關的士卒,同樣也做出了要進攻東海的陣勢。
原本守在島上的敖丙,便也只好將二十四顆定海珠留在島上,保證那煉爐不出問題,然後在東海之畔顯化真身,與陳塘關的甲士,遙遙對峙。
如此,又一個月過後,伯邑考從朝歌趕到東海,接掌陳塘關中的諸般事宜,這一場幾乎要爆發的戰爭,才是又被壓了下去。
而這個時候,北海的龍吉公主,才是又向敖丙傳了消息,言及北海的局勢,有所變化,於是敖丙又往北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