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8章 哪吒的破綻和廣成子的謀算
「蠻族的事,可以先放到一邊。」太乙真人掌托龍火,行於陣前。
陣法,乃是撬動天地之力,駕馭天地之力的法門——陣法落於洞天當中,所撬動的,所藉助的,自然也就是這洞天的力量。
如今,太乙真人,乃是洞天之主,敖丙,亦是無意藉助陣法和太乙真人相鬥,所以,其行於陣法之前時,這陣法便如同是不存在一般,任由太乙真人踏足其間。
緊接著,太乙真人手中的龍火,在那宮殿當中一卷。
這宮殿真正的模樣,便在敖丙的面前顯現出來。
卻赫然是一座當下只有四重的,還不曾封頂的金塔。
那無數的,裝著哪吒的罐子,最終都與這金塔相連——構建這金塔的每一塊磚,每一片琉璃,都是用那裝過了哪吒的罐子,以及哪吒的『血肉』熔煉而成。
這半截金塔,便是無數哪吒的聚合體。
無數還不曾死去的,以及已經死去了的哪吒的,便都在此間,都在隔著那些磚石,隔著那些琉璃,看著金塔正中間的,兩個面對面坐著哪吒。
無數哪吒的記憶,無數哪吒的念頭,便都在兩個哪吒的腦海當中來回流轉,令兩個哪吒,都難以分清彼此。
天地之間,唯有真靈獨一無二——然而,在這半截金塔當中,在這用無數哪吒的血肉和魂魄,又用了極其不可思議的秘法所鑄就的金塔當中,竟似乎是要在這真正的哪吒面前,生出另一個一模一樣的真靈來一般。
「不,不是生成。」
「而是補全。」太乙真人低著頭,感應著這金塔的玄妙,感應著這金塔的本質。
同樣,敖丙亦是在這一刻,心有所悟——廣成子曾經對他說,他因為一些想法,故而在哪吒的身上營造了一個破綻,一個堪稱致命的破綻。
而那破綻之下,哪吒不成就大羅還好,可一旦其試圖成就大羅,貫通過去未來時,就必定會被人所趁。
很顯然,廣成子所說的破綻,就在這裡了!
「分割真靈的手段!」
「不,不僅僅只是分割真靈,更是轉移真靈!」看著那半截金塔,敖丙的目光當中,滿滿的都是不可思議。
來到了這一個世代過後,這殺伐的走向毀滅的局勢,不曾令敖丙動容,那以生靈為耗材追究另類長生,以魂魄為資源支撐功體的舉動,亦是不曾令敖丙動容。
便是李靖為了謀奪哪吒的東西,盜竊哪吒的血肉來研究,這也同樣不曾令敖丙有所動容。
然而在這一刻,看著面前的東西,敖丙卻是第一次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神色。
真靈,乃是天地生靈之間,最為本質的東西,亦是最為『不可分割』的東西。
魂魄,能分成三魂七魄,三魂七魄,也能被碾壓消磨,魂飛魄散。
然而,無論如何,天地之間的生靈,都能以真靈的姿態,歸於大輪迴——甚至於,一些強者,更能直接抹除真靈,讓真靈化為烏有。
但,無論是分割真靈的手段,還是將真靈一分為二,令那真靈如同水流一般,在不同的地方循環往復的手段,卻是敖丙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手段。
那無數的哪吒,雖然他們的魂魄有所區別,但不知道為何,他們卻都是『哪吒』,然後,以『哪吒』為錨點,屬於哪吒的『真靈』,便是被平均的分配到這些哪吒的身上。
當這些多出來的哪吒死去過後,當這些多出來的哪吒,化作了金塔過後,那分配到這裡的真靈,便也隨之,留在了此處,留在了這金塔之間。
聽起來,一個很簡單的原理。
就如同是,找到一個天地,然後吃下那一個天地,就能成就聖人一般的『簡單』。
而最恐怖的,還是這金塔的構成。
按照這金塔的架子,繼續搭建下去的話,等到這金塔徹底鑄成的時候,說不得這金塔,也就變成了哪吒的『本體』,而哪吒自己,卻反而是成為了這金塔的分身。
到那個時候,誰掌握了這金塔,誰就能輕而易舉的,拿捏哪吒——哪吒只會知曉,這金塔克制自己,但絕對不會知曉其間的原理。
而且,因為這金塔化作了哪吒真靈的源頭,化作了其真靈的歸處,那就算是被這金塔克制,哪吒的心頭,也絕對不會生出毀壞這金塔的念頭來。
闡教長於煉寶——直到這一刻,敖丙才是真正的,對這說法有了一個具體的認知!
「真靈分割之法。」太乙真人緩緩沉吟,他抬頭盯著面前的李靖,盯著面前的燃燈,盯著面前的廣成子——至於說還在棺槨當中的度厄真人,他已然是知曉,自己已經是被捲入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當中來,所以,已經是封閉了自己的五感七竅,如同一個真正的死人。
「要分割真靈,唯有在哪吒剛剛投身於殷夫人腹中,真靈還不曾與那肉胎相合之時,才能做得到。」
「所以,兩位道兄當時就在李府,還說服了李靖,令他從殷夫人的腹中,取了胎生之源?」太乙真人的思緒,飛回數年之前。
「不,不是胎生之源!」——如果只是那一部分的胎生之源,那最多,只是令哪吒先天有缺,真靈受損,而絕對不會令哪吒的真靈,被分割過後,還能被竊取,被固鎖。
忽地,太乙真人便是想到了什麼一般,目光當中,陡然有殺意席捲。
「殷夫人腹中的死胎,到底是怎麼回事!」
「師弟,這些都是教中隱秘,就非要在此間言語嗎?」燃燈道人的目光,變得肅然——旁邊的廣成子,依舊是神色恍惚,和哪吒一般的渾渾噩噩。
「此事,若是不能說清楚,那我也未必當你是闡教門人!」太乙真人沉聲道,洞天當中的火焰,當即便是壓過了燃燈道人手中的燈火,原本交相輝映的兩種火焰,便在這頃刻間,變得涇渭分明。
「那我就告訴你——就如你所想一般。」燃燈道人一手托著燈火,另一手取出乾坤尺,在身邊一畫,便是隔斷陰陽,自成一片天地,生生在這洞天當中,切割出了一片屬於他的道場。
「你們,怎麼敢的!」聽著燃燈道人口中那確定的答案,太乙真人的身形,都隨之顫抖起來,手中的龍火,都是搖搖欲墜,似乎是隨時都要熄滅一般。
「難怪這天地之間,會有那荒謬之言流轉。」
「難怪那李靖,會信了這荒謬之言。」
「原來,你們從一開始,就在謀劃我們師徒!」
於是,自哪吒托生以來,一切的謎團,便都在太乙真人的面前解開。
為什麼李靖會信,是哪吒奪了他腹中胎兒的性命?
因為這本來就是事實!
是李靖自己所參與的一個事實。
太乙真人知曉殷夫人腹中死胎時,殷夫人腹中的那胎兒,還活得好好的!
是燃燈道人和廣成子,以謊言告知太乙真人,說是殷夫人腹中死胎,正好合用——而當太乙真人往陳塘關而來的時候,那嬰胎,依舊還活著!
只是那個時候,燃燈道人和廣成子,或是他們當中的一個,又或是他們兩個都在,他們都已經等在了李府——然後,以法力遮掩了那胎兒的生機。
而太乙真人,便是在全然不知的情況下,將靈珠子的靈魄,投入了殷夫人腹中的活胎當中,令那靈珠子,奪了胎兒之舍!
不,不是奪胎兒之舍。
而是在靈珠子托生的剎那,李府當中的燃燈道人他們,便是在李靖的配合之下,甚至有可能,就是李靖親自動手,掐斷了那胎兒的生機!
於是,生死,便在那一刻交匯。
一個靈珠子,一個李三公子,他們的靈魄,他們的真靈,便在那介於生死之間的嬰胎之間,形成了一種奇妙的勾連——這個時候,李三公子的靈魄,本該歸於幽冥,歸於輪迴。
但,燃燈或是廣成子,卻是以極其玄妙的秘法,將李三公子和靈珠子的真靈,各自斬落一半,又將他們各自餘下的一半,捏進嬰胎體內。
於是,兩半來自於不同源頭的真靈,便藉由母胎化生之造化,融入一體。
其出生之時,便是以太乙真人的眼力,都看不出絲毫的端倪。
而餘下的另外兩半真靈,則是被帶進了這洞天當中,在化生過後,又被重新撕裂——傾向於靈珠子的那一部分,便在一個又一個的哪吒身上『輪轉不休』。
而傾向於李三公子的那一部分,便是化作了這金塔的根基,藉由冥冥之間的聯繫,將哪吒身上的,屬於李三公子的那一部分,一點一點的吸納至於此間。
同時,因為屬於李三公子的那一部分,源頭在於李靖,而在那夢境當中,李靖又給了他無盡的父愛,使得其對李靖無比的尊重——是以,李靖在那李三公子的真靈面前,又對其有天然的壓制!
所以,對於這以李三公子的真靈為根基的,正在鑄煉的寶塔而言,李靖,便是其天然的執掌者!
在這寶塔的面前,哪吒天然的,就要矮上一頭——不僅僅是因為他的真靈,有一部分化作了這寶塔的根基,同時也因為,他從誕生的那一刻起,便欠了這李三公子的。
誰讓他是奪了李三公子的元胎而生?
誰讓他的真靈殘缺過後,又是拿了李三公子的另外一半真靈來補?
這,就是廣成子所說的,哪吒身上的破綻。
源自於真靈源頭的破綻!
就算是天地破滅,生靈輪轉,但哪吒作為聖人道統的一部分,依託聖人道統,真靈不朽——於是,那真靈上的破綻,便在這一代又一代的輪轉之間,越發的根深蒂固。
就算是在敖丙的世代,太乙真人以闡教之白藕替哪吒重塑肉身,復返先天,不受血脈所限,可其真靈上的破綻,卻依舊是無從消弭。
「所以,要彌補哪吒身上的破綻,就需要解決李三公子和靈珠子之間的糾纏。」
「需要在這金塔誕生的最初,也就是這一個世代,將這金塔給徹底毀去。」
「同時,和金塔相關的大羅——廣成子和燃燈道人,就算不將他們打死,但也要令他們承認這金塔的失敗,承認哪吒『無可制』,如此,才能將那源自於真靈的破綻彌補。」
思索之間,敖丙亦是抬頭。
要彌補這破綻,顯然,眼下便是最好的機會了!
「太乙,你的師徒之情,竟是比闡教的大業,比天地的未來還要重要嗎?」不遠處,燃燈道人已經是高聲呵斥起來。
他在也曾帶過太乙真人他們修行,他在闡教當中,也素來都是一個老好人的形象——至於說惡人,自然有廣成子來做。
不過如今,廣成子不知道什麼原因,渾渾噩噩,那也就只好讓他來做這惡人,以闡教,以大局相逼,將太乙真人,勸回崑崙山了。
「靈珠子,乃是無窮戾氣所化,乃是天外之惡煞。」
「我教受媧聖重託,教化靈珠子,免得其淪為惡煞,席捲天地,這無數年來,我教兢兢業業——但這惡煞,根性頑冥,完全不受教化。」
「你太乙得了靈機,認為令其轉世,受人間教化,可根除頑冥之性。」
「但你可曾想過——其先前,只是靈魄,縱然不受教化,也就罷了,我闡教弟子,隨意便可封存。」
「可他轉世,得了憑依,內有闡教玄通,外有先天靈寶。」
「若這個時候,其受根性所擾,溝通天外戾氣,化作惡煞流毒天地時,誰人克制?」
「便是大羅,都制不住他!」
「就算是將其制住了,這天地,又要死傷多少,天地本源,又要折損多少?」
「太乙師弟,我等托於聖人門下,長生而不朽——但天地朽壞,我等又能如何?」
「難道,就因為你這一個弟子,要將闡教那麼多的弟子,都害死不成?」說到這裡,燃燈道人已經是聲色俱厲。
他當然也能看得出來,這天地註定走向朽滅的未來——但那個未來,已然是不知道多少年過後的未來,那個時候,說不得他都已經成就了大羅,超拔天地而出,天地朽壞,亦是和他無關。
但哪吒不同!
太古那一場水災,無數生靈的怨恨,無數生靈的不甘,無數生靈的戾氣,都被媧聖鎮在天外——按道理來說,那是永遠都不該顯世的東西,可偏偏,媧聖卻是任由那戾氣生了靈性,然後分割出這靈性,交給闡教教化。
那是無窮的戾氣,是連聖人都束手無策的東西。
若是這化生的哪吒,溝通了那戾氣,然後化作滅世之人,又當如何?
而且,就算哪吒沒有滅世之能,就算其滅世的時候,會被聖人所阻止,但他們這些聖人門下的弟子,他們這些闡教的道人,到了那個地步,豈不是首當其衝,豈不是必死?
所以,無論如何,他們都需要準備一個對哪吒的後手,使得有朝一日,哪吒不可控制的時候,將哪吒給控制住。
——同時,這種控制,更是能夠在天地之間,大顯闡教的威名。
廣成子,便是被其以這樣的言語說服,加入到了他的計劃當中。
「我堂堂闡教,需要這樣的手段嗎?」聞言,太乙真人卻是大笑起來,笑聲似乎泣血而啼。
泣血過後,太乙真人便是調轉身形,冷厲的目光,直盯著廣成子。
「廣成師兄,你也該清醒過來了吧。」
「今日,便是師弟我最後叫你一聲師兄了。」
「以師弟之見,師兄你,著實不再適合執掌闡教門牆了。」
「師兄以為如何?」
而這個時候,廣成子才是懵懵懂懂的甦醒過來,卻不看太乙真人,只是看著敖丙。
雖然他現在還只是太乙,但其終究是元始天尊門下,在敖丙迴轉時空之前,唯二的,登臨大羅之輩——是以,而今的廣成子,亦是一個大羅之種子。
敖丙的存在,又能看做大羅所留下的痕跡。
於是今日,這大羅之種子,看到了未來的自己所留下的痕跡。
於是今日,以敖丙的存在為錨點,廣成子的過去,便似乎是和他的未來,有了溝通。
這溝通,雖然無法具之以具體的言語,但廣成子卻清清楚楚的能感應到,敖丙身上所瀰漫出來的,那另一個自己身上的氣機。
廣博。
浩瀚。
坦坦蕩蕩如同長風烈烈。
「有愧嗎?」廣成子低下頭。
他執掌闡教門牆以來,為了闡教的光大,自然也做過一些陰私違心之事。
但他自問,這些事雖然自己也做了,但做的時候,都是為了闡教,而非是為了自己。
所以,他從來都無愧!
然而此時……
在和未來的自己『對話』的時候,那浩浩蕩蕩的長風之坦蕩,卻是如同問心一般,讓廣成子直面了自己的內心。
「做這一切的時候,我真的就沒有私心呢?」
「為了闡教——是真的為了闡教,還是只是一個藉口?」
「我真的無愧於心嗎?」
廣成子的頭,緩緩的低下來,不敢去看太乙,也不敢去看敖丙——不敢看未來的自己。
「終究,還是有幾分愧疚的。」廣成子低著頭。
自己這謀劃,終究是有幾分的私心的。
闡教的權柄太重,他對這權柄,也太過不舍。
所以,他不願意見到自家師弟們的功行超過自己,免得失去聖人的寵愛。
所以,他也不願意見到,自家師弟的弟子,超絕同道,橫天絕地,免得讓人知曉,他廣成子,不如自家的師弟。
所以,他對自己的後輩動了手。
低著頭,思索了良久良久,廣成子身上的氣機,亦是上下搖曳浮動了良久良久。
最終,他抬起頭。
帶著裂紋的番天印,在他的掌中顯現。
「青龍道友,我廣成子的天命,已經到了嗎?」
「既然如此,便勞煩道友,讓我見一見這天命罷。」言語之間,廣成子便已經是祭起了番天印,向著敖丙砸了過來。
這件古往今來,號稱後天第一,其威能甚至超越先天的至寶,便在這剎那之間,展現出無窮無盡的威能。
洞天當中,三件先天靈寶——定海神珠,燃燈手中的燈盞,還有那乾坤尺。
再加上太乙真人合洞天之力於一身而催動的九龍神火罩。
四種都堪稱無上的手段,在這洞天當中扭曲,擠壓,相互爭鬥。
然而,那殘缺的番天印被祭起來的時候,三件先天靈寶的先天靈光,都變得微弱起來。
這洞天當中的元氣,法理等等,更是直接崩潰。
就如同番天印之名一般,天翻,地覆。
上下,左右,四方,天地,一切的一切,都隨之顛倒過來。
這般的威能之間,便是敖丙這樣執掌了先天靈寶的太乙,都顯得異常的脆弱——他所參演的一切的術法,在這扭曲翻轉之間,都來不及變換,那一切都在翻轉的威能之下,就算是他所煉化的定海神珠,催動起來,也都有了幾分不如意。
而在這個層次的爭端當中,這幾分的不如意,便意味著,死!
於是,在這樣的情況之下,看著那對著自己砸過來的番天印,敖丙手中,便也只好是捏出一個印決。
這印決一出,這洞天當中,便似乎是又有一尊番天印顯現了出來一般。
原本被翻轉的洞天,元氣,法理等等,都被再度翻轉。
然而,在這翻轉再翻轉之間,卻不是恢復原樣,而是讓原本的一切,都更加的扭曲,更加的混亂。
「果然,這才是真正的番天印。」
「我一直都不曾參悟出真正的番天印來。」
兩座番天印的碰撞之間,廣成子的聲音響起。
這位在未來成就大羅的真人,此刻,卻是在問心過後,在接受了自己的心障,接受了自己的未來過後,展現出了幾分大羅才有的風姿。
洞天當中,無窮無盡的混亂,都絲毫干擾不到他——洞天之外,一切窺視的目光,也都被他遮斷。
廣成子看著敖丙,絲毫不理會那被祭出來的,帶著殘缺的番天印,而是抬手掐出和敖丙手中一模一樣的印決——這一刻,就似乎是過去和未來,成就了大羅和不曾成就大羅的廣成子,在番天印的扭曲之間,融為一體一般。
那屬於未來廣成子的番天印,便在此世的廣成子手中施展出來。
「道友,看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