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1章 天規第一戒
「卿家,天有規,地有矩,此為綱紀,朕當然知曉。」
「然,天庭執掌天地,天庭之法,便是天地之度。」
「天規,乃是真正的,牽一髮而動天地。」
「如此之事,非得是天庭眾神齊聚,在於天地人三才見證之下,以無窮時間,以無窮精力,將天地諸般行事,逐一應對,再逐字逐章的磋磨,方能定得下來,方能保證,天庭所定的天地之法,為萬世之良法,而非一時興起,貽害天地。」
「然而,自天庭重立以來,天庭眾仙諸神,都是於天地各處,奔波往來,或是降妖伏魔,或是鎮撫地脈,或是調和風雨。」
「為此,天庭眾仙,可謂是耗盡心力。」
「再加上天地之間,還總是有些人,為一己之私慾,擾得天地不寧。」
「此般局勢之下,天庭眾仙,又哪裡敢分出心力來,長久的滯留於這凌霄殿中,去商議那天規地矩呢?」
「陛下,如今,豈不正是時候?」敖丙卻絲毫不在意玉皇的拖延之詞。
他指著圍在凌霄殿中的眾神。
「天庭眾神皆在。」
然後,敖丙的手指,再落到身邊。
「截教弟子,闡教弟子亦在——隨時都能焚香禱告,請聖人見證。」
「人間人王,亦在此處。」
「再則,人間紛爭,難涉天庭,天庭眾仙,亦是難得閒暇。」
「這不就正是天帝所說的,整理天規的時機?」
咄咄逼人的態度之下,玉皇亦是語塞,不知當如何回應。
「荒唐!」也就在這個時候,先前狀告敖丙的那仙官,他的聲音,便是再度於天庭當中響起,義憤填膺。
「人間有孽仙滋擾,魔賊為禍,人道更是有分裂之象。」
「值此之際,正是我天庭出面,掃清妖邪,蕩平魔賊,整飭天地之時。」
「汝可知曉,那些長生魔賊,剝魂妖邪,他們對天地有多大的害處?」
「汝可知曉,若是錯過這一次剿滅的機會,令他們再度於天地之間隱匿,他們會對天地,對眾生,造成多大的傷害?」
「偏你青龍,先是貿然挑動局勢,致使那些妖邪有所防備。」
「再是替他們收拾手尾。」
「然後巧言令色,先是借申辨為由,令眾神集於凌霄,予妖邪喘息之機。」
「而今,妄圖以天規為束,於此亂世之間,將眾神困於天庭之內,令魔賊有逃遁之時。」
「你還敢說你不曾與那些妖邪同流合污?」這位仙官義正言辭,言語之間,赫然是有無邊的威勢。
「妖邪?魔賊?」敖丙眼都不抬,連看都不看那仙官一眼。
「誰定義的?」
「人王要剿滅那些剝奪魂魄之徒,與長生魔賊勢不兩立,乃是因為他們戕害人族,為禍人間。」
「可歸根結底,人間之爭,乃是人族之內政,天庭以什麼角度去干涉人族的內政?」
「又是以什麼名義,將那些剝取魂魄之徒,定義為妖邪,定義為魔賊?」
「今日,天庭能無憑無據的,以一己之好惡,將那些剝取魂魄之徒,定義為妖孽魔賊,明日,便能有人為他們翻案,將剿滅他們的道友,定義為妖邪魔賊。」
「何為名不正,則言不順——這就是名不正,言不順。」
「此時天庭出手,非但不能令天地眾生信服,便是天庭內部的仙官神將,怕是也心中惴惴。」
「諸位都是修行日久,才得以登天,這樣的道理,難道還需要我來教你們嗎?」
「至於說人間亂局……嘿!」敖丙的目光,忽然就落到人王的幻影之上。
「敢問人王,人族可有餘力收拾人間之亂局?」
聽著敖丙的言語,帝辛的臉上,亦是露出了肅然的神色,然後一聲嗤笑。
「孤王還以為,天庭當中,都是些看不清局勢的愚蠢之輩。」
「如今看來,倒也還有人能看得清天地的大局嘛。」
帝辛睥睨著殿中的仙神,言語當中,充滿了威嚴。
「人間,之所以為人間,乃是因為人族落於人間。」
「是以,人間之事,實乃人族之事。」
「仙官而今,堂皇言語,要平定人間亂局——這是天庭想要插手我們人族的內務嗎?」
帝辛的目光當中,突然就充滿了好奇。
「怎麼,這是這一段時間以來,我們人族困於族中之變,以至於天帝想要藉機與人族,再來一戰?」
「啊,不對,孤王倒是忘記了,天人之戰,只是暫停,本來就還不曾終止。」
「既然如此,那不妨開戰試一試。」
「看看孤王能否一手鎮壓北海,一手壓制天庭。」
帝辛的言語之間,凌霄殿內的一眾仙官神將,都是訥訥不敢言語——倒不是沒人敢面對這位人王。
只是,前不久的天人之戰,天庭節節敗退,然後又主動收縮,這樣的戰局之下,也實在是沒人有底氣與這人王頂牛。
「人王這說的哪裡話。」聞言,玉皇的眼角亦是一跳,打起了圓場。
他毫不懷疑這位人王兩面作戰的決心。
「北海之亂,固然是人族內務,但北海之間,亦是有諸多練氣士。」
「天庭無意插手人族之內政,但那些練氣士,那些仙宗道統,天庭卻還是得管一管的。」
「不然的話,天地之間,怕是真的要以為天庭乃是藏污納垢之處了。」
「西伯侯以為如何?」玉皇的目光,稍稍一動,從帝辛的身上,落到姬昌的身上——相比於帝辛而言,他還是更願意和理智的姬昌溝通。
「天帝之言,不無道理。」相比於威嚴滿滿,殺意沉沉的帝辛,姬昌就好交流得多了,他的態度,也是異常的溫和從容。
不過,在點頭過後,姬昌的話鋒,便也隨之一轉。
「可就如青龍龍君所言,天帝要以什麼名義來管束那些投身北海的練氣士呢?」
「天庭當中,並無法度告訴那些練氣士,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
「所以而今,天帝是要對他們,不教而誅嗎?」
姬昌的言語,就如同是冷風一般,在這天庭當中席捲,蔓延,滲透。
聽到了姬昌言語的仙官神將們,無一不是渾身發寒。
相比於帝辛的狂放而言,這位西伯侯那溫和的言語,對天庭的影響,卻是更加的致命!
不教而誅。
一個異常恐怖的指控!
其重點,不在於『誅』,而在於,『不教』!
無論是天庭,還是那些聖人道統,抑或是人間的仙宗道統,他們在成立的時候,都有一個共同的宗旨——便是,教化蒼生!
而姬昌口中的『不教而誅』,則幾乎就是在說,天庭不曾對天地眾生,施以教化。
他所質疑的,不是天庭的權柄涵蓋了哪些地方,而是直接在質疑,天庭的成立,有沒有必要!
那是在從最根源的層次,否定天庭的存在。
若是認可了姬昌的這言語,那麼天庭存在的根基,都要在這一刻,徹底的崩塌!
很顯然,對於天庭有沒有必要推出『天規』,西伯侯姬昌,持肯定的意見。
縱然是天庭在有了天規過後,其實力,會有一個無法估量的增強,但姬昌還是傾向於讓天庭去推出他們的天規。
相比於天庭因為天規而變得完整,西伯侯更看重的,是天庭在琢磨他們的天規時所空出來的這一段時間。
而今的人族,非常需要這麼一個時間。
而且,一個有了天規的天庭,其行事會更加的規矩,也會更加的便於揣測。
如此一來,人族在對上天庭,對上天庭的那些仙官神將時,也能更加的把握他們的『弱點』,能更加從容的,應對他們。
他很清楚,天庭當中,本來就幾乎沒有仙神敢於主動的提出『天規』這個問題,天地之間的練氣士們,也不願意自己的身上,多出一重『天規』的約束。
而此時,天庭當中,終於有一個青龍,敢於在所有仙神的面前,提及天規這件事,那他就必須要在這個時候,將此事敲定,不然的話,一旦錯過這一次機會,那這天規之議,便會再度無限制的擱置下去!
所以,他便在所有的言語當中,選擇了最重最有力量的『不教而誅』這四個字,要以此徹底斷絕玉皇轉圜的餘地。
天庭,必須要有相應的天規!
天庭的仙官神將們,也必須要有對應的準則和束縛!
而玉皇,也清清楚楚的感應到了姬昌的決意,更是清楚,自己已經被逼到了死角——然而,他依舊不願意去制定這天規。
畢竟,沒有天規,他就是天庭當中掌握了絕對權力的,唯一的天帝,天庭當中,所有仙官神將的賞罰,獎懲,都隨他心意。
但一旦制定了天規,那麼天庭當中最尊貴的,就不再是他,而是天規!
眾神,只需要遵守天規而動,便完全能不將他這位天帝放在眼裡。
這是他絕對無法接受的事。
所以,他只能換一個策略——不是拖延,而是,告知這天規的難處。
「西伯侯,人間尚有百里不同風,千里不同俗之說。」
「以殷商之大,八百諸侯,都是各有法度——彼此之間的法度,甚至於相互衝突。」
「但天庭,卻是天地之唯一。」
「天庭的法度所約束的,不是某一座神山,亦不是某一條江河。」
「而是整個天地!」
「天地當中,有人,有妖,有蟲,有獸——而天規一出,便勢必要將這天地當中的一切生靈,都籠蓋其間。」
「以西伯侯之智,能想得到能對所有的生靈,都一視同仁的天規嗎?」
「人間的法度錯了,自然有下一代的人王撥亂反正。」
「但天庭的天規錯了,又該如何調整呢?」天帝問道。
「我輩凡人之智,自然是難以想得到的——但天帝陛下,超凡脫俗,總不至於被凡人之智所限。」西伯侯垂下目光。
「青龍,你以為呢?」下一刻,玉皇的目光又落到青龍的身上。
「只提出問題,而不解決問題,可不是天庭的作風!」
「你既然提出了這天規之議,想必,是對此有所考量。」
「不知,青龍何以教我?」
「陛下,道隨時移。」
「但,自開天闢地以來,總是有些東西,亘古不變。」
「完善的天規,倉促之間自然是難以制定出來的,但總是能先定下一二禁忌。」敖丙說道——天規,他的心中,自然是有一本相當完善的天規。
不過,此世和彼世,終究有所不同,彼世的天規,也不可能全盤的拿到這一個世代來。
所以,這其中,還需要在斟酌一二。
但無論怎麼變,天規當中的某些死忌,卻是在不同的世代,都通用的。
「比如說,而今的練氣士性子凶暴,如人間之白虎道宗,臨於絕路時,便不惜毀滅地脈,焚盡靈機。」
「又有某些練氣士,或是煉器,或是煉法,便乾脆奪盡一地靈機,斷絕後者來路。」
「天庭,有教化天地之職責,可同樣,亦是有保護天地,維繫天地傳承的職責。」
「依臣之見,天規之第一戒,便當自地脈水眼而出,自元氣靈機而出。」
「天地眾生,但有損毀地脈水眼者,破滅元氣靈機者,皆罪之。」
「太古大族,名不虛傳。」聞言,玉皇做出大喜的姿態。
「今日天規之議,眾卿,都當如青龍一般諫言之。」玉皇說著,然後又看向姬昌。
「西伯侯以為,青龍所諫之天規第一戒,妥否?」
西伯侯姬昌,則是將目光落到敖丙的身上,目光當中,是無比的驚愕。
他完全沒想到,面前這位青龍,不但敢於提出天規這禁忌的話題,更是真的對天規的存在,有所考量。
而且,其所選定的方向,亦是如此的,巧妙。
——天規的難,難就難在『對於錯』。
然而,敖丙卻是無比巧妙的避開了對與錯的爭端,選擇了一個絕對不會錯的方向。
地脈。
水眼。
元氣。
靈機。
以及這四個東西所象徵著的,更重要的一個存在:道統的延續。
這是天地之間絕大多數的練氣士,都不會提及,也不會在意,但卻又不可能不在意的東西。
沒人提及的時候,所有的練氣士們,都不吝嗇抽取地脈,剝奪水眼,以成就自己的功體——但只要有人提出來這個問題,便不會有任何人質疑這問題的對錯。
因為,這所考量的,不僅僅是天地的現在,更是天地的未來。
而天地的未來,是天地之間的每一個生靈,都需要負責的,亦是和天地之間的每一個生靈,都息息相關的。
只是敖丙所提出來的這一條戒律,姬昌便已經是緊接著想到了更多的,於此有關的戒律的延伸。
而這些延伸,都足以將這一條單獨的戒律,化作一張龐大無比的法網,將天地當中無數的生靈所籠蓋。
「不愧是太古時代雄踞天地的龍族!」
「看來,在太古的時代,龍族就已經考慮過他們統治天地時的規矩了。」
「天規的雛形——相比於龍族其他的傳承而言,這東西,才應該是龍族所珍藏的,最大的財富。」姬昌暗自想著。
然後,對於玉皇的言語,姬昌卻不回應,只是在細細的沉吟著,青龍所提出來的這一條戒律,對人間的影響。
尋常凡人,是沒有毀損天地,撥動靈機的資格的——所以,幾乎是所有人,在聽到了敖丙所提出來的這一條戒律過後,他們的第一反應,便是這戒律,是針對練氣士而出,針對天地之間的強者而出。
但姬昌作為人道的高層,自然也清楚,人族,同樣也有毀天滅地的手段。
比如說,那才重傷了青龍的元氣炮,便也同樣有著毀滅地脈,焚滅靈機的威能。
而且,除了那人道元氣炮之外,人族擴張領域,更不乏改天換地之舉。
所以,青龍所提出來的這一條戒律,到底只是單純的,為了天地的未來,還是想要約束人族那人道元氣炮的使用,想要在另一個層面上約束人族呢?
對於人族,對於人道,這位青龍神君,又是如何看待的呢?
「姬昌一介凡人,豈敢置喙天規。」
「不過,對於青龍神君所提之天規第一戒,姬昌卻有一問,想求青龍神君應之。」
姬昌以退為進,可謂是做足了姿態。
然後,姬昌開口。
「敢問青龍神君,人族破山開道,引水為渠,這是否算是損傷地脈水眼,影響元氣靈機呢?」
問過之後,姬昌便是將目光落到了青龍的身上——隨著姬昌的心意,那摘星台的偉力,亦是在帝辛的駕馭之下,隔空加持於此間,細細的觀察著青龍身上一些的變化,以及青龍身邊,元氣的流轉。
而最終,這一切的變化,都會在鹿台的計算之下,化作青龍念頭的具體側寫。
「有此一問,我便知曉,西伯侯對天規的認知,和我乃是一般無二——天規,不是天庭之規,而是天庭所執,天地之規。」敖丙看著面前的姬昌,絲毫不掩飾自己神色的變化,亦不掩飾周遭元氣的變化。
聞言,天庭當中的仙官神將,包括玉皇在內,先是一愣,隨即便是欣喜。
因為敖丙的這句話,便幾乎是確定了天規的涵蓋範圍——人族,亦是在天規的管轄之下。
不僅敖丙這麼認為,便是這人族的西伯侯,也同樣是如此認為。
而這,無意便是讓天庭有了更多的,干涉人間的藉口。
不,不是干涉人間,只是干涉天地——只不過,在干涉天地的時候,牽連到了人間。
不僅僅只是人間,還有那些人間的仙宗道統!
以地脈水眼的角度出發,以元氣靈機的角度出發,他們對於天地當中所有的仙宗道統,都有了無比的影響力——因為,沒有任何一個仙宗道宗,會坐落在沒有沒有元氣靈機的地方。
一瞬之間,天庭的這些仙官神將們便是意識到,這一條天規若是定下來,那對他們而言,不僅僅只是約束,更是一種權柄的擴大,是在真真實實的,權力上的擴大!
天地之規,這邊意味著,天地之間的一切,他們都是能去管的,甚至,就算是聖人道統,只要他們有膽量,也能去管一管——如果說先前,天庭統治天地,只是天地當中的練氣士們的『共識』,是因為大家認這個天庭,才有了天庭的權力。
那麼在這天庭所執,天地之規的言語過後,天庭對天地的統治,便有了一個法統的根據——無論你認還是不認,天庭的權力,都在這裡!
便是玉皇自己,都相當的驚愕——以天規來契入天地,這是他從未想到過的方向。
他執掌天地最大的難處是什麼?
不是人道和他的爭端。
而是天地之間的幾位聖人,是天地之間其他的大羅。
一旦天庭的觸角,觸碰到了那些大羅的領域,便會被那些大羅視為對他們的挑釁——而玉皇,並不願意因此開罪這些大羅。
但有了天規過後,情況就不一樣了。
天庭,可以光明正大的,觸及那些大羅的領域,而那些大羅就算是追究起來,玉皇亦是能將天規的存在,當作絕佳的應對。
甚至,以這天規為錨點,在那些敵友難辨的大羅之間看清楚,哪些大羅是『自己人』,哪些大羅,又是『敵人』。
而且,以此為錨點,他亦是有了一個團結大羅的手段——而大羅們以此聚集起來的時候,就算是面對聖人,他們也有與之交談的資格!
恍惚之間,時光的漣漪,便在玉皇的面前緩緩展開,一個未來,在他的眼前顯現。
——以天規,化作羅網,將天地之間的所有大羅,都封鎖進這羅網當中。
然後,天庭的光芒,超越一切,他便在這超越一切的光芒當中,成就聖人。
包括他無比忌憚的幽冥,都能通過這天規將其一起封鎖進來。
不,不是將其封鎖進來——而是,天規當中,必須要有幽冥的存在!
「后土,你註定會慢我一步了!」玉皇壓住心頭的躁動,然後,掐動了印訣。
於是天地之間,幾乎所有的大羅,他們的念頭,便都被請到了這凌霄殿中。
便是幽冥的鬼神,也同樣不例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