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6章 毒計
「陳王陛下,你得離開了。」
「章邯這一次,是奔著你來的。」大澤之城的簡陋王宮當中,張良趁著夜色,頂著暴雨踏進王宮——王宮當中,陳涉正和吳廣,項羽等人商議,如何應對章邯的動向。
聽著章邯的言語,王宮當中的幾人,都是神色稍變,項羽的臉上,更是露出了不滿的神色。
畢竟,他早就已經用戰爭,證明了他才是這大澤之間,最懂得征戰的人。
而今,他還不曾對接下來的戰局做出判斷,張良卻先一步做了論斷……那置他項羽於何地?
尤其是那讓陳王轉移的言論,更是直接指著他項羽的鼻子,說他項羽不是章邯的對手,沒有區別。
張良絲毫不理會項羽的怒氣,只是來到他們討論的沙盤面前,伸手調整著沙盤面前的旗幟。
章邯,是具有天下的視野,但卻認識不到天下本質的名將——而張良,雖然不是名將,但卻既有天下的視野,又認識到了天下的本質。
所以,他觀看章邯的舉動,便如同俯仰觀花一般,一清二楚。
在他的『調度』之間,章邯的動向,甚至於一些還不曾流失出來的消息,都在這沙盤上,清清楚楚的表現出來。
「看到了嗎,章邯的優勢,就是兵精糧足。」
「如說過將天下名將,分為超一流,一流,二流,項將軍算是超一流,章邯雖然不是將軍的對手,但也算是超一流——可在章邯麾下,還有其他一流二流的副將。」
「但我們這邊,卻唯有項將軍你獨力支撐。」
張良抬頭看著眾人,「不是陳王麾下的英傑不如章邯——而是因為,陳國勢單力薄,沒有試錯的成本,故而除卻項將軍這樣的天縱之才以外,其他的將領,多長於安營紮寨,訓練士卒,但卻少有戰陣廝殺的本事。」
「因為陳國沒有本錢給他們練。」
「但秦國不同。」
「自大澤舉事以來,章邯麾下的將領,多敗於將軍之手——但其中不少,都是敗而不死。」
「能面對的將軍的,不說一流,但二流,也絕對算得上了。」
「而能在將軍面前從容整軍而去的,那就必定是一流。」
說著,張良的目光,便又落到項羽的身上,然後又落到陳涉的身上。
「章邯與將軍戰,根本就不需要勝過將軍。」
「他只需要將將軍拖住,令將軍無力策應陳王,那章邯麾下的將領,就足以擊破這大澤之城了。」
沙盤上,隨著張良的擺弄,很快,一個局勢便是顯現出來。
項羽帶著軍隊,被章邯以十餘倍的重軍困住,而另一邊,章邯的餘部,便徑直往這大澤之城而來。
「張相推演的可能,是我離開了大澤之後的可能。」片刻,項羽便察覺到了張良所推演局勢的一個破綻。
「我豈會輕易離開大澤,棄陳王於不顧。」
「張相且安心,我會收斂戰心,在這大澤之中,以靜制動。」
「只要我還在,那章邯大軍再多,都破不了這大澤之城。」
項羽說道,只噹噹前這局勢,是張良在故意提點他,讓他不要仗著自己實力強橫,就隨意外出浪戰。
「章邯既然大軍皆動,又怎麼可能想不到將軍會拒守不出呢?」
「攻城之前,他一定會想辦法將將軍調離。」
「可惜我才智有限,暫時還想不到,章邯到底打算用什麼法子,讓將軍在有意堅守的情況下,也不得不出城而去。」
「但無論如何,其謀者,都在陳王而不在大澤。」
「是以,與其我等苦心思索章邯謀劃,以為應對,不如以項將軍為前鋒,強破大澤封鎖,往別處轉移。」、
「一旦去了別處,於內,我等有了喘息之機,能勾連各處世族得以補給,於外,秦國各處將領,各自有各自的防區,我等往來縱橫,那光是秦軍不同將領之間,誰戰誰守的矛盾,也能讓局勢更好。」
「此為樹挪死,人挪活也!」
張良說道。
宮中眾人,都思慮起來。
有片刻,吳廣才是搖頭。
「不可!」
「子房,這大澤,乃是反秦之起始,是陛下大旗之所在。」
「若舍了大澤而走,陳王,便不復為陳王矣。」
離開了這大澤之地,沒有了麾下的大軍,也沒有了麾下的支持者,那就算是被別處的世家大族『迎接』,那也只是那些世家們手中的傀儡而已,在那些世家大族的面前卑躬屈膝也就罷了,甚至連性命,都不由自主。
說不得什麼時候,那些世家大族,就要將他們賣給秦國,換一個潑天的富貴。
與其如此,還不如留在這大澤之地,和大澤一起覆滅,免得成為秦國俘虜過後,為天下笑柄——吳廣自己知道的事,若是秦國對自己上了什麼大刑的話,自己肯定是熬不住的。
正說著,宮門之外,有幾個將領帶著士卒,披著濕透的鎧甲來到眾人的面前跪倒。
「陛下,救命啊陛下!」
幾個將領哭喊著,將前因後果細細說來。
卻是他們雖然都來了大澤之城,但和家裡面,卻一直都有著私下的聯繫。
而在這大澤之城缺糧的當口,他們也通知了家裡面,私下裡籌措了一些糧草想要運進大澤之城來。
而結果,便是願意幫他們的人,比如說他們的父母,親友等,連人帶糧草的,都一起被章邯給捉了起來。
不僅如此,便是那些敢往這大澤之城賣糧的商人,也都被捉了起來。
據探子傳回來的消息,三日過後,這些人便要被以通敵叛國之罪處斬。
章邯,會親自監斬,然後以此祭旗,對大澤之城發起最後的進攻。
這一下,殿中的君臣們,便都是沉默。
他們都知曉,章邯打算用什麼方式將項羽從城中調出去了。
——那些被抓走的,將領的親眷,以及那些和陳國有私,一直在替陳國籌備糧草的人。
這些人若是不救的話,那陳國,當即便要人心散盡。
陳王的旗幟,便再也不可能舉得起來。
而若是要救那些人,陳國能動用的,也唯有項羽了!
只有令項羽統率精兵殺出,才有將那些人給救出來的可能。
這一瞬間,殿中的這些人,便再一次的見到了張良的『遠見』。
若是沒有張良提前道破的話,那誰都不會想到,章邯他們的動作,看起來是在謀算項羽,而實際上所謀劃的,卻是陳王。
「大王!」張良的目光,再一次的落到陳涉的身上。
這般的局勢之下,陳涉若是不走,便只會成為破綻。
「張相,我只問你一個問題。」陳涉認真的看著面前的張良。
「我若是走了,消息傳出去,大軍的人心,還穩得住嗎?」
「就算是項將軍麾下,都是精兵,可若是他們出戰的時候,卻知曉了我棄軍而逃的消息,人心動搖之下,休說救不出人,便是連項將軍,都要折在裡面。」
「子房,能準確的找到他們,抓到他們,那不僅僅只是章邯一個人的事——秦國的黑冰之台,必然也涉及其間。」
「黑冰之台的力量,你最清楚。」
「我若走,這消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瞞得過去。」
陳涉說道。
「章邯可恨!」聽著陳涉的聲音,項羽亦是有所預感一般大罵起來。
他的兵法,還停留在兵者詭道的層次——距離求勝而無所不用其極,還有些距離。
是以,他完全無法理解,章邯堂堂一位上將,為什麼會做出這種,做了,便註定會遺臭萬年的決策。
而在他不解的時候,上首處的陳涉,卻已經做出了決定。
「我不會離開的。」
「項將軍,城中精兵,我都給你——你能殺穿章邯的大軍,將那些人給帶回來嗎?」
「只要你這一次能將他們給帶回來,那無論是我死於此間,還是我幸而未死,秦國都不會再次對他們動手了。」
因為動手無用。
「大王。」這一刻,連項羽都禁不住動容。
過往的時候,他雖然在陳涉麾下作戰,但其對陳涉的稱呼,從來都是陳王——因為項羽從來都只當自己是來驗證所學,是來積累經驗的。
他從來都不認為,陳涉這個出身卑下的人,是他的主君。
但這一刻,當陳涉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項羽卻是突然覺得,有這麼一個主君,或許也不是一件壞事——不是敷衍一般給他多少多少精兵,而是無比決然的,將城中所有的精兵都給他,將一切,都託付給他!
於是,項羽當即便對陳涉肅然一拜。
「大王但在城中堅守一日!」
「一日之內,便是章邯將秦國之軍都帶了來,末將也必定殺穿章邯之圍,迴轉支援大澤!」
「那萬事,便託付給將軍了。」陳王肅然回禮。
然後,項羽也立刻接了兵符,去大澤之城調動兵馬,準備兵甲,修養氣力,張良和吳廣亦是拜過之後,去城中替要出戰的精兵籌集酒肉等物。
而陳涉的目光,又落到了劉三的身上。
雖然一直都有人舉薦劉三,認為其也有統御兵馬的能力,但陳涉一直都不曾用過劉三——因為陳國兵少民薄,禁不起賭。
所以,自入大澤以來,劉三所負責的,便一直都是遊俠那一塊兒的事,調和那些遊俠的矛盾,打探各處的消息等等。
「劉三,黑冰台既動,就絕對不會只對外而動。」
「項將軍率領精兵出外,城中必定會有流言以禍亂人心,各處的遊俠,也難免生事。」
「甚至,會有刺客行刺於我。」
「這城中之事,諸如穩定人心,平定流言,乃至於組織遊俠上城牆防守等等,我能託付給你嗎?」
「必不負大王所託!」劉三亦是肅然一禮,隨即,便是踏出王宮,召集城中各處的遊俠,帶著那些遊俠們,趁著大雨在這城中巡視起來,搜索著黑冰台所留下的痕跡。
大雨之下,固然是有利於那黑冰之台的行動,但也同樣會讓他們留下更多的痕跡。
劉三相信,隨著項羽整兵的動作,蟄伏於此間的黑冰台,必定會想盡辦法的,將消息給送出去。
當所有人都在為了項羽而動的時候,丞相吳廣,卻是將自己的事,都託付給了張良,然後回到了自己的府邸當中。
床上的枕頭給他敲開,露出其中被軍旗所蒙起來的玉盒。
便正是那封存了瘟蝗的玉盒。
在此之前,吳廣從來沒想過,局勢會壞到這個的地步,所以他也從來沒想過動用這玉盒——但誰能想到,局勢,會陡然間變成這樣?
明明還能支撐的大澤之地,竟是在頃刻之間,就有了覆滅之憂?
只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將項羽給調走的計策,便是釜底抽薪一般,讓他們這大澤之地,幾乎臨於絕境。
看得出來,章邯準備這計策,不是一天兩天。
一天兩天,臨時起意,也不可能將那許多的人,一個不漏的都找到,將那些隱姓埋名的世家子的親眷,都給捉起來。
可為什麼現在才發動?
還是說,糾纏到現在,章邯終於覺得『玩夠了』?
那麼先前的時候,章邯就是一直都在陪他們『玩鬧』嗎?
片刻,吳廣忽地就將地圖展開來。
這個時候,他才赫然發現——大澤之地的戰爭,如火如荼,這些年來,雖然資源越發的匱缺,但在戰局上,他們卻是一直都在贏。
可偏偏,無論他們怎麼贏,這大澤之地,都被章邯給封鎖得死死的。
這是和戰局映照截然相反的時局。
「原來,一直都沒有機會嗎。」
這地圖,他越看,就越是茫然。
偌大的地圖上,大澤所在,不過一隅,而大澤周遭的一切,都被封鎖。
這般的局勢之下,每一場看起來贏了的戰爭,都是對大澤的削弱——因為每一次的戰爭過後,他們的士卒,都越發的少,要補充也越發的困難。
反觀章邯那邊,就算是今天死了一萬人,那第二天,這一萬人也立刻就補充完畢了。
所以,章邯那邊,無論怎麼『輸』,都是實力依舊。
「難怪都說章邯是天下名將。」
「我就說,明明他一直都在輸——可怎麼就輸成了一個名將。」
「原來,他一直都能贏!」
剎那,無比的絕望,便是從吳廣的心頭湧現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