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7章 期待英雄的人間
「李斯,看管不利,致使刺客脫逃,你可知罪。」
「臣,認罪。」李斯低下頭,沒有做絲毫的辯解。
「貶一級。」
隨即,始皇帝的聲音再度響起。
「朕憐那張良,乃英雄之才,故而開恩,不夷三族。」
「但如今,他既然非是英雄,那就夷了張氏吧。」
「臣,領旨。」李斯退去。
片刻,外面的行伍當中,有調度的聲音響起。
「傳令,緝捕刺客張良。」
「見過李相。」一個陰柔的聲音,在行伍當中響起,帶著一股陰沉沉的風而來。
赫然是中車令,趙高。
「李相,緝捕張良,怕是不妥。」趙高低聲道。
始皇帝作為人皇,是有著神聖性的——但其遇刺的消息一旦傳了出去,無論這結果如何,都會對始皇帝的神聖性,有所削弱。
天地之間的人,也都會知曉,始皇帝,也只是一個凡人,也會遇到刺殺。
而且,而今人心,本來就對秦國不服,只不過,始皇帝的威壓之下,沒有人敢出頭。
故此,天地之間那些對始皇帝不服的人,都當自己才是『少數派』,都不敢吭聲,更不敢有所動作。
可而今,這張良的一刺,若是傳開來,無異於是告訴這人間,他們對始皇帝不服的人,並不是少數派。
已經有對始皇帝不服的人,將這不服,付諸於實際的行動。
始皇帝,也不是那麼強——張良不但刺殺了始皇帝,更是能全身而退。
這不僅僅對始皇帝的神聖性有所削弱,更是會讓他們以為,秦國的大軍,並非傳聞那般的精銳。
這樣的情況下,很多人的心態,都會有所轉變。
這對於正在馴服六國人心,要完成書同文車同軌之大業,要徹底的,天下歸一的秦國而言,絕對不是一件好事。
說著這些,趙高看著李斯的目光,亦滿是質疑。
李斯作為秦國之相,秉承秦國之政,以他的目光,不可能看不到這莫大的隱患。
可偏偏……
按趙高的想法,張良要追殺,張氏也要夷滅,但不能用張良刺殺的名義——除此之外,隨便找個藉口就行了。
「中車令,時代不同了。」李斯看著面前那些變得猶豫的士卒——這些士卒,非是尋常的士卒,而是始皇帝的護衛。
對於這些護衛而言,趙高作為中車令,其和始皇帝的關係,更加的親近,他的命令,其優先級,自然是在李斯之上。
更何況,李斯本來就沒有統御他們的名份。
「大秦,自有法度。」
「法度者,秦之根本也!」
「商君立木,五馬而分,方有秦法之信。」
「此乃秦國之根基。」李斯冷眼看著趙高。
「而今,不是爭天下的時候,而是守天下的時候了。」
他當然知曉趙高的話中之意。
但那又如何呢?
趙高想要的,和他想要的,和始皇帝想要的,是截然不同的東西。
趙高,雖然是始皇帝所親近的中車令,但他永遠都不會知曉始皇帝真正的想法。
他永遠都不會懂——始皇帝之所以親近他,不是因為他能猜中始皇帝的心思,而是因為,始皇帝需要趙高的存在,讓人以為自己是這樣的心思。
「中車令,爾之職責,是侍奉好陛下,不令陛下受車馬所擾。」
「這國之重事,非爾之責,你休要多言。」
言語過後,李斯便又將目光落到了面前的士卒之上。
「此事,你們不好辦,那就將本相之令,傳至廷尉府,發於人間!」
「本相雖被陛下削了一爵,但還是大秦之相,總領內外。」
「真當本相,號令不動你們嗎?」
「遵令。」李斯的命令之下,這些護衛,這才分出幾個人來,往咸陽的方向而去。
看著這些護衛的背影,李斯的目光,緩緩沉下。
「張良,你就做這魚餌,讓陛下看看,這天地之間,是否真的沒有英雄!」
他是百家學說當中,法家的領袖,要的,就是以法度鞭笞天下。
對於他這樣的人而言,英雄這兩個字,簡直就是天生的敵人,其存在,便是天然的,對法度的破壞。
但他又不得不承認,英雄的存在,又是必要的——因為很多時候,人族的局勢,天地的局勢,都在在英雄所引動的狂瀾之下,才一點一點的變得更好的。
可承認這一點的同時,李斯卻是更加的難受。
因為這英雄的職責,本來不該是讓那英雄去背負的。
讓天地的平穩運轉,然後一點一點的變得更好。
這本來就是法家的職責!
當英雄出現的時候,便意味著,法家,出了問題了。
而此時,李斯這位最應當排斥英雄的法家領袖,都生出了『期待英雄』的心思。
期待著,英雄的出現來引動這大秦帝國的波瀾。
這傳出去,只怕是沒有任何人會信。
但這就是現實。
如果說先前,李斯只是被始皇帝說服,那麼到現在,李斯已經不得不承認,這大秦的局勢,已經到了必須要有英雄出來的地步了。
——不管當下的局勢有多麼的危亡。
而是始皇帝出問題了。
因為沒有英雄的存在,故此,始皇帝已經有些對人族失望,對人族的後輩失望。
方士們正在研究的長生果——這只是始皇帝重用方士的藉口,是為了遮掩九鼎本質的掩飾。
但如果,始皇帝真的對人族的後輩失望,那麼這掩飾,也隨之有可能變成真實。
始皇帝,便真的要以人皇之身而求長生。
到那個時候,人間,就不是人間,而是一個仙朝,一個落於人間的天庭。
人皇永生。
貴族永生。
官吏永生。
而凡人,代代輪轉。
到那一步,人族,便不再是人族,而是一團會發臭發懶的死水。
法度,也不再是法度。
法家,亦不再是法家。
所以這個時候,李斯同樣迫切的需要英雄的存在。
要讓這英雄的存在告訴始皇帝——後輩,還是值得信任的。
人間的事,沒有必要非得在自己的時代,全部解決。
有的時候,將一些難題交給時間,交給後輩,也未嘗不可。
雖然始皇帝認為,只有如同張良這樣敢於站出來的,才算是英雄。
但李斯以為,這對英雄的定義,也能稍稍的放款一二——比如說,某人雖然不敢如同張良一般站起來。
但,其在張良被追緝的時候,敢於庇護張良。
那這,也算是英雄嘛。
又或者,其不曾舉報張良,出賣張良。
這同樣也算是英雄嘛。
儘管這英雄,不一定能成事,但這不重要。
其存在真正的意義,在於讓始皇帝生出對人族,對後輩的期待和信心。
「陛下啊,所謂月明星稀,昊陽在天,星月皆隱。」
「陛下,你就是這人間最大的英雄——你的光輝籠蓋之下,又哪裡還有其他英雄存在的痕跡呢。」
李斯既是唏噓,又是感慨,同時還有一點隱隱的心酸。
這明明是不該有英雄的,統一的時代,但卻因為始皇帝的想法,自己不得不想盡辦法的,要配合始皇帝,要讓這人間,顯現出新的英雄。
以至於那刺殺始皇帝的張良,都能從大軍當中脫身了。
於秦國而言,這簡直就是一個不可思議的笑話。
便是荊軻聽了,說不得都要笑得活過來。
「都說,時勢造英雄。」
「今日,時勢我給你們了——能不能成為英雄,就看你們自己了。」
……
而在人間之外的仙神,那些太乙也好,那些大羅也好,他們對於人間的這一場變故,並不在意。
至於說張良的『脫逃』,大家也都只當是始皇帝在釣魚,想要用這張良為餌,將人間所有的,心懷異志之輩,給釣出來,然後一網打盡。
畢竟,始皇帝就是這麼一個性子。
相比於張良的行跡而言,這些仙神們更關注的,其實是敖丙的行蹤。
他們都在思考,敖丙和始皇帝之間的矛盾,會以怎樣的方式來解決。
是玉石俱焚,兩敗俱傷。
還是敖丙最終為了大局和龍族,選擇退避。
但令這些大羅們驚愕的,是敖丙踏進了南贍部洲過後,失蹤了。
南贍部洲,乃是妖族的土地,妖族當中,亦是有著大神通者的存在——而且,妖族如今,還牽連到了太一的謀劃。
所以南贍部洲的局勢,其實相當的不平和。
而南贍部洲當中,那些屬於妖族的大羅,對其他的大羅,亦是異常的警惕。
所以,那些大羅們,看著南贍部洲的局勢,也如同是霧裡看花一般,看不真切——就在這不真切之間,敖丙踏進了南贍部洲。
然後,堂而皇之的,在諸多大羅的眼前消失。
對於那諸多的大羅而言,這件事的重要性,可謂是遠遠的超過了張良。
因為誰也不清楚,脫離了視線的敖丙,接下來會做什麼,會怎麼做。
是順水推舟的,被『陷』在妖族的泥潭當中,然後始皇帝壽盡而死。
還是悄無聲息的,迴轉人間,謀劃斬殺人皇之事。
對於那些大羅們而言,敖丙的『失蹤』,就等於是他們在這件事上,完全丟掉了主動權。
至於說讓妖族的大羅們配合,這法子,他們自然也是想過的。
奈何,妖族的大羅們,並不配合他們的想法,他們也沒有在這敏感的時候踏進南贍部洲的勇氣。
在他們各自斟酌的時候,南贍部洲的當中,敖丙停下了腳步。
然後,催動法力,引動儀軌。
木行之氣。
生息之氣。
瘟疫之氣。
以及歷災刑劫之氣。
便在這一刻,在敖丙的掌中聚攏。
然後化作瘟蝗的模樣。
這瘟蝗顯化之際,周遭的草木,就已經是有了意識一般,在『惶恐』之下,盡數枯萎。
凶戾的氣機,亦是在這一刻,席捲南贍部洲。
南贍部洲當中,那些草木之屬的妖靈,更是沒來由的,生出了無窮無盡的恐懼。
那是天地之間,多出了一種『天敵』的感覺。
借著妖氣的掩護,瘟蝗,便徹底的在天地之間顯現出來。
「這就是能埋葬人間帝國的瘟蝗嗎?」
「好弱。」龍吉公主說道。
瘟蝗的氣息,顯得無比的孱弱,便和那朝生夕死的蜉蝣,沒有任何區別,看不出有任何像異獸的一點,更看不出任何的凶戾姿態。
「單個的瘟蝗,自然是沒有意義的。」敖丙取出一個玉盒,將瘟蝗放入這玉盒當中封存起來。
也就這片刻的功夫,龍吉公主便是清晰的看到,這瘟蝗,已然是震動著翅膀,抱著敖丙的手指開始啃噬,似乎是想要將敖丙的手指,給啃下來一般。
而其震動翅膀的聲音,更是帶著一股奇異的韻律,令她的法力和元神,都有一種被觸動的感覺。
她是頂尖的太乙尚且如此——若是換做其他的仙神見了這瘟蝗會如何,可想而知。
這一下,她也立刻知曉了這瘟蝗的可怕之處。
「師弟,此等凶蟲,可有遏制之法?」
「若是無法遏制,這凶蟲一出,其後的孽業,便是無可消除了。」
龍吉公主憂心忡忡的道。
這等才一造化,未開靈智便已經開始『噬主』的凶物,可以說是她此生之僅見。
這樣的凶物若是放了出去收不回來……
「放心便是。」敖丙在那玉盒上繪著紋路,將這玉盒和青龍的權柄勾連到一處。
敖丙勾描符文的時候,玉盒的內部,也緩緩發生著變化,從一個尋常的玉盒,化作一個,類似於芥子洞天一般的存在。
災殃之氣,疫病之氣,都緩緩的往這玉盒當中滲透——災殃的滲透之間,玉盒當中的瘟蝗,其數量,便也緩緩的增長著。
不過,無論其數量如何的增長,這玉盒當中的瘟蝗,都一直處於一種沉睡的狀態。
這是天地之間,最有效的封印。
一片凝固的時空。
而在天庭當中,瘟部和新成立的醫部,其內的仙神,都敏銳的察覺到,這天地之間,有一些需要封存處理,需要用時間來緩緩調和的瘟疫災厲之氣,憑空消失不見。
「瘟蝗乃是天之罰,道之刑。」
「其存在的源頭,乃是天地之間的劫孽之氣。」
「若是人間一片安樂,這瘟蝗再如何兇猛,都難以成群——而蝗不成群,縱然是瘟蝗,也不過是尋常蟲豸,一隻雞鴨,就能將他們吃干抹淨。」
「所以,瘟蝗能不能制,從來都不在於我,而在於這天地本身。」
「若天地清平,那就算是我放出這瘟蝗,這瘟蝗,也長不出來。」
當這瘟蝗被封存好過後,便有妖神攜鳳鳴之聲而至。
不是別人,乃是楚國之妖神皂歌。
雲中君麾下的大將。
亦是在敖丙面前,吃過大虧的人。
這便是妖族當中,和敖丙聯絡的人。
「皂歌,見過四瀆大龍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