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人族的伯邑考
唯有這勉強臻至天仙的功體,才能讓他清楚的感受到源自於其他仙神的惡意。
才能讓他不沉迷於作為神祇的威權。
從而讓他牢記,他是人!
是以,北極的本源流轉之間,每當有一點本源落於他身上的時候,他都會抖落這一點本源,將其灑入人間。
——說起來,作為高高在上的天庭帝君,卻當自己是人而非神。
這樣的立場,連他自己都不知曉,他到底能堅持多久,又會在多少年過後,徹底堅持不住,徹底的化作高高在上的神祇而站到人族的對立面上,借著那紫微帝君的身份,完成天庭對人族的徹底控制。
這些事,太遙遠了,他想不透,也不敢想。
所以,他便只能顧及眼前。
能堅持就多久,就堅持多久。
在他堅持不下去之前,他每多往人間落下一點紫微的本源,就能讓未來,紫薇對人間的影響少上些許。
所有人都以為,他愚孝,少有智慧。
可實際上,作為文王最看重的長子,他真的蠢嗎?
怎麼可能!
在往朝歌的時候,他就已經確定,自己去了過後,便是必死。
但就算如此,他也必須要去。
因為只有他去了,姬昌才有迴轉西岐的機會。
只有他死了,姬周,才有和殷商切割的機會,人族,才有可能走上另外的一條路,而不是被帝辛帶著,狂放的奔向終結。
而在他被封為中天北極紫微大帝的時候,他就清楚,他的存在,便已經是成為了天人博弈一個節點。
他一切都清楚。
所以,他也一切都在去做。
儘可能的去做對,去做好。
儘可能的,多堅持一段時間。
唯一讓他慶幸的,是天庭當中和他一樣堅持的,並不止他一人。
「既然知曉這是陷阱,那公子為什麼還要答應武德星君?」
「而今,是他需要人族,而不是人族需要他。」
「是他需要公子,而不是公子需要他!」比干說道——他也真是堅持者之一。
「誰需要誰,並不重要!」伯邑考的神色無比的平靜。
若是敖丙能來到這裡的話,定然就能發現,伯邑考的目光,竟是和死去的姬昌,有幾分相似。
「重要的是,這件事對人族,真的有好處。」
「人族,真的需要南贍部洲來作為生息繁衍之地。」
伯邑考平靜無比的述說著天地之間的局勢。
「東勝神洲,有聖人道統所主宰——人族不可能在此間與之爭。」
「西牛賀洲,亦是如此。」
「北俱蘆洲,雖然為人族所有,但人族一己之力在北俱蘆洲開闢,實在是過於艱難。」
「縱然帝辛和聞仲,都路轉於此,亦不例外。」
「而且北俱蘆洲當中,還別有隱秘——非為人族的安生之處。」
「至於說這中域——天庭浩蕩於其上,又有諸多如你我之輩上天拔擢為神。」
「天庭為天人之宗,你我為血脈之祖。」
「宗與祖,皆不在於人。」
「這樣的情況下,人族當中無論是誰,都不可能將名位從天庭當中奪取回去。」
「父親敢與天博弈,但我愚鈍,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卻是無論如何,都看不出人族在中域還有什麼機會。」
「所以,只能往南!」
「南贍部洲,縱然會有妖族反覆,但武德星君只是大羅——既非大天尊,也非聖人。」
「既非天人之宗,也非血脈之祖。」
「他壓不住人族!」
「如果中域當中,不可能再出人皇,那就唯有托之於南贍部洲。」
「將破局之策寄之於外。」
「這輾轉騰挪的餘地,是我唯一能為人族所留下的東西了。」
「公子,委屈了。」比干沉默著。
這一刻,他仿佛是看到了姬昌的背影從時空當中顯現了出來一般,和伯邑考重疊在一起一般。
一模一樣的作風,一模一樣的平靜。
都是只關注人族的整體局勢,而絲毫不在乎個人的聲名。
行事,也都是溫吞如水,捕捉痕跡。
恍惚的心態之下,他都忘了問伯邑考一句,帝辛和聞仲,真的輪轉到了北俱蘆洲嗎?
「該做事了。」伯邑考出聲,算是拒客——帝辛和聞仲的事,他只提了一嘴,但他相信,比干絕對會去查!
二者,就是他為人族所留下的另一條路。
就如同是他死在了朝歌過後,帝辛順勢將姬昌放回了西岐一般。
伯邑考的神色,都逐漸的恍惚。
屬於仙神,也屬於天庭的最大最恐怖的武器,時間,正一點一點的改變著伯邑考的心志。
他在人間,從出生到死去,還不過二十載歲月。
可來到天庭,一眨眼,就已經近百年過去。
屬於人間的記憶,屬於人族的記憶,都已經是變得模糊了。
「父親,孩兒,真的不知道能撐多久啊!」
……
鎬京當中,姬旦已經死去。
人王姬誦,此時也在祭祖。
此刻正是他一生當中最為壯年的時候。
多年征戰之間,各處都已平定。
但讓他無可奈何的時候,各大諸侯國之間的矛盾,卻依舊存在,而且在這數十年的征戰之間,越來越大,越來越深。
那些諸侯們的野心,也越發的熾烈。
而今他還在,尚能以強權將一切,都給壓下。
可他不在了呢?
困擾他的,不僅僅是諸侯之間的矛盾——還有諸侯和平民之間的矛盾。
那是武王開國過後,約於天地過後所形成的一個全新的階層。
流民。
出身於奴隸,有自由,卻沒有土地。
這些流民,是每一個諸侯國內部的隱患,也是他們姬周的隱患。
相比於武王的時代而言,此時那些流民的數量,已經是翻了好幾倍。
這些迫切的需要在人族當中確定自己存在的流民,和各處的國人,以及更上層的貴族,他們之間的矛盾,幾乎是大到無法彌合。
因為那些貴族,那些國人,無時不刻的,都想著讓那些流民重新變成奴隸。
而那些流民,也迫切的渴求著財富,土地,以及權力。
相比於諸侯之間的矛盾而言,這,才是讓成王最為憂心的事。
——尤其是隨著他的征戰,越來越多的奴隸,都通過戰功,成為了流民。
而這些從廝殺場當中殺出來的流民,更是讓流民的本質,都發生了一些變化。
至於說滿足這些流民的土地——那是不存在的。
因為人族對於土地的渴求,是永無止境的!
中域再如何的廣袤,他再如何的征戰四方,從四方夷狄當中奪取土地又如何?
土地,總是有數的。
但人族的數量,卻是無窮的。
相比於盤踞在人族頭頂的天而言,這,才是人族內部急需解決的內患。
——他知道有一種解決這內患的辦法。
那就是堵死那些奴隸成為流民的道路。
但這內患是解決了,可這樣一來,人族也將是化作一潭死水……再也沒有任何的未來可言。
他是姬周的王,可他也是人王,他又怎麼可能做出這種斷絕人族未來的事。
這一刻,姬誦可謂是無比的痛恨自己的智慧——如果沒有足夠的智慧,他便看不到這無解的內患。
看不到這內患,他便不會有這種煩惱。
「先祖啊,我到底該怎麼辦?」
於是下一刻,祖祠當中的一個牌位亮起。
那是他的伯父,武王的長兄。
伯邑考予以了他回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