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0.第488章 威脅

  第488章 威脅

  劉豐水也不知在樹上趴了多久,整個人餓得差點薅禿了樹上的葉子。

  從他身邊飄過的各種物事,他不想看都不行。哪怕閉上眼,也能聽到各種物什飄過身邊的聲響。

  很多時候,那些人就卡在他面前的枝杈上……他就這樣跟那些人共度了好久好久。

  直到水退了些,趙豐水才抓著一根浮木,在水裡撈自己的家人……

  「死了,都死了……」

  劉豐水見著趙廣淵,哭得止不住。

  想起三歲的兒子,那泡得發脹的小肚子……心如刀絞。他曾跟父親說過,今年地里的糧食得了豐收,一定要讓家裡的孩子吃到撐,吃到肚兒圓。

  結果看到小兒子那發脹的肚子,劉豐水想,還不如餓著呢。

  「修什麼渠,建什麼壩,還不如像之前一樣……」劉豐水哭得臉上都糊了鼻涕,眼淚在死灰的臉上縱橫。

  眾人不免都跟著掉淚。趙廣淵背過身去,不忍看。

  「著人安頓好他。」吩咐了句,拔腳就走開了。耳邊還嗡嗡響著劉豐水壓抑的哭聲。

  趙廣淵走到縣衙外,抬頭看這一片灰濛濛的天,不知哪來的濃濃的烏雲,密實實地蓋著,讓人心頭越發壓抑,堵得人心頭難受。

  「若是,我們早些拿住許笏,是不是不會有這些事了?」

  魏佐和張志一左一右錯後一步陪著。聽了這話,心頭難受,「王爺千萬別這麼想,是許笏那廝不把人命放在眼裡!」

  讓王爺數日來,愧疚自責,張志想生撕了他!

  二人言語安慰,趙廣淵仍舊不能開懷。他以為渚頭縣不足百人傷亡,已是大幸,不想挽花縣,狹水村……全村只活了劉豐水一個。

  「著有經驗的看看,是不是要落雨了。」

  「是。」

  魏佐和張志,抬頭看了看天空,一臉擔憂。這水還未全退,若是落雨,沿河百姓如何生活。

  「王爺,你去哪?」

  見王爺沒答,只點了十來個人手,二人也沒多問,也忙跟了上去。

  渚頭縣大壩處,縣丞正組織全縣裡正,各村村長,各村青壯,填了沙袋,卷了蘆席,去堵孔閘。青壯們泡在水裡,手上不停,呼喝聲震天,正沿岸打著木樁。

  「王爺。」

  「不必管我。」趙廣淵揮了揮手,揮退了縣丞,湊近了大壩去看,看著被人掘開的大堤,被人拔了的孔閘,心裡恨意翻湧。

  「那是京里來的貴人?」

  「聽說是位王爺?」

  「是,好像叫什麼越王……」

  填沙袋,各種忙活的百姓,看著帶著僕從視查大壩的貴人,議論紛紛。趙廣淵聽在耳朵里,只做沒聽見。這會他不知以何面目見這些百姓。

  「王爺,求王爺做主啊!」

  一老漢拖著一雙孫子女過來,撲通就跪倒在趙廣淵面前,「家裡人都死了,只剩我這拖累的,和這一雙孫兒了,活不成了,求王爺給個活路吧。」

  推著身前一雙年幼的孫子女,「為奴為婢,給一口飽飯就成。」

  兩個七八歲的孩子和老漢一樣衣裳襤褸,腳上連雙草鞋都沒有。一臉害怕地一左一右扒拉著唯一的親人,生怕這唯一的親人再把他們棄了。

  村裡的里正和村長走過來,生怕他得罪了貴人,強硬地想拉起他,結果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那老漢撲騰著,就是不願起。

  拍著面前略泥濘的地,哭嚎著,「不能不管我們啊,都死了,全死了。地里的糧也給淹了,要討飯去了,討飯都走不動道了,可憐我的孫孫……」

  哭得在場的人無不心酸,紛紛停下了手裡的活,遠遠近近地看著。

  趙廣淵背著手,攥成拳,心頭越發地堵。

  「不會不管你們的。不會讓你們去討飯的。」魏佐上前安慰。王爺仁慈,除了上工的青壯,附近的村人都可以來壩上吃兩頓飯。

  縣裡也設了粥鋪。

  那老漢不聽,「新修的壩啊,才挖的渠,怎麼就塌了呢,怎麼就承不住水呢。官府不是征了三個月的徭役嗎,說是朝廷出了多少多少銀子,怎麼就成了奪命渠呢……」

  「禁聲!」里正和村長急忙去拉他,想讓他住嘴。

  可那老漢不聽,還是兀自說著,拍著大腿,哭他的兒子,哭他的家人,祖孫三人抱在一起哭,哭得越發悽慘,讓人見之不忍。

  趙廣淵跳上一處高台,揚聲道:「出了紕漏,這事誰都不想看到。朝廷本是一心為民,如今出了事,自會負責到底……」

  「朝廷!」

  一年輕漢子扔下手裡的鋤頭,憤憤道:「這渠這壩不是朝廷修的嗎,修的壩不結實,承不住水,都是糊弄我們百姓的!朝廷要是負責就不會出這樣的事了!」

  一番話激得正做活的百姓都紛紛丟下手裡的工具,還往趙廣淵這邊靠近想要個說法。

  「安靜安靜!」張志等人忙擋在趙廣淵前面,拔劍試圖擋住擁上來的人潮。

  「收了劍!」趙廣淵喝了句。見張志等人收了刀劍,趙廣淵厲目一掃,「朝廷不負責,本王負責!」

  在場的百姓忽然安靜了下來。

  趙廣淵又道:「本王代朝廷向你們承諾,等這處孔閘堵了,水退了,每戶可到渚頭縣領五兩撫恤銀,家中有亡故的,一人可領十兩。即日起,每人一天可領二斤糧,直至地里補種收糧。今年免徵地稅糧稅,房屋有破損的另補五兩銀幫助重建。」

  全場靜了一瞬,又忽然暴發出雷鳴般的歡呼聲,「謝謝越王,謝越王活命之恩!」

  此起彼伏的道謝聲,沖得趙廣淵眼睛發澀發酸。

  交待了幾句,便不欲多呆。

  轉身欲走,見那老漢也拖著兩個孫子女去幫忙,幫著扯麻袋,裝沙土,便叮囑魏佐道:「著人看顧著些。」

  「明白。」

  眾人齊心合力,次日渚頭縣的孔閘就堵住了。現正修被水衝垮的大堤。

  戶部和工部的官員緊趕慢趕地也到了。隨即而來的還有臨兆的知府衛筌和渚頭縣的知縣許笏。

  「請王爺恕罪,知府大人正好傳喚下官到府衙議事,得知縣裡的情況,下官本打算連夜趕回來,可被水攔住了,恕下官來遲了。」

  眾人見他推脫罪責,顛倒乾坤,很是不忿。

  「許縣令,衛知府傳喚你議事,把你的家小也一併傳喚過去了?」

  「啊?怎會。是老家父親病重,下官又走不開,便託了妻子帶著孩子們到老家看望去了。這會也不知父親如何了,不能親身侍俸,枉為人子。」

  許笏捏著袖管,在眼角按著,似乎是想到做為孝子不能服侍病中老父,感到愧疚了。

  趙廣淵冷冷地看著他裝腔作勢。

  許笏是不是覺得他著人去拔了孔閘,毀了大堤,把人藏了,又不是親身去做的事,他就拿他沒辦法了?

  冷冷地掃了一眼衛筌和許笏,也不想這會拿他們,只讓他們去處理政務,便不想再多說二話了。又點了兩名侍衛跟著他們。

  衛筌和許笏再不滿,看著他吃人的眼神,也不敢反抗,乖乖去做事去了。

  如今臨兆府的渚頭縣大壩被毀,水衝到洛城的挽花縣,兩州及各縣都脫不開責任。做為臨兆知府和渚頭縣令,事務還多著呢。如何安撫治下百姓,如何善後,事情繁瑣,趙廣淵也不想便宜了這兩個勞力。

  且暫時讓他們鬆快幾天。

  戶部和工部的官員沒想到在這裡能看到越王。聽到越王傳信讓他們速來渚頭縣的時候,他們還以為消息弄錯了。

  越王不是犯錯又被貶到皇陵思過去了?

  怎就到了渚頭縣?

  一路都半信半疑,直到見著人,還見到了越王手拿的秘旨,這才知道原來皇上還另外安排了一手。

  幾位官員戰戰兢兢,跟著越王翻看這幾天記錄的種種情況,又跟去看壩上的情況。

  戶部的官員在查帳,工部的官員在堤壩上來回地走,「今年新修的堤壩,為什麼承不住水?」

  「這堤怎的修得如此單薄?填的這些草袋,如何結實!」工部官員破口大罵。

  又去量坡度,又去測水量,又去看孔閘,「這孔閘攔不住水?承水能力這麼差?」

  召了青壯來問,今春被征徭役時,做的什麼活,用的什麼材料,請的誰看過堤壩……

  聽說沒請什麼會水利的老手,都是聽的衙役們的安排,又聽說磚石料用的少,草料木料用得多,更是破口大罵。

  工部因為跟司農司隔壁,今年又得了趙廣淵諸多好處,倒是更向著趙廣淵一些。工部的官員一邊罵,一邊聽趙廣淵的安排,到處記錄各種數據。

  比在衙門裡翻帳查帳,查得戰戰兢兢的戶部官員好多了。

  戶部想倚仗太子,也得太子在這裡才是。而工部的官員這會還能抱一抱越王的大腿。凡事有越王兜著,他們自然放開了查。

  且這一路被戶部的官員拖著,每到一處就被各地縣衙好生招待,吃吃喝喝,一路遊山玩水,這會心裡多少也存著愧疚,在外頭堤壩上忙著都未回縣裡,與百姓們同吃同睡。

  讓趙廣淵見了多少心裡有了些安慰。

  渚頭縣在上游,孔閘被堵了之後,大堤的修補也不用趙廣淵盯著了。水退了些,他就帶了人和工部戶部的人一起,去了挽花縣。

  再回到狹水村,劉豐水還是沒回過神來,站在零亂的村口,哭得人都站不住。

  趙廣淵望著已成廢墟的狹水村,想著數日前他還到這裡借過宿,在村口見著老人小孩在大樹下乘涼聊家常,村裡的孩子還爭相給他們放馬……

  如今,只餘下劉豐水一個人了。

  眾人心情都很沉重。

  挽花縣縣令領著一眾官吏上來拜見,頭也不敢抬。他知道自己這一遭是脫不開罪了,他是幫著上頭瞞報,用料也不瓷實,可他從沒想過要治下百姓的命啊。

  還是狹水村一村人的命。

  這些天他都閉不上眼,只能沒日沒夜地領著人到狹水村幫著疏通水道,堵水,盼著能減些罪責,至少能免了家裡人的罪。

  「王爺。」

  趙廣淵冷冷地看他,「你的罪,容後自會跟你算。現在先安頓好轄區百姓,幫助他們恢復生活生產。若再有傷亡,至百姓活命不成,到外地逃荒,本王誅你九族!」

  挽花縣令腿軟得站不住,「下官領命。」

  跟著越王身邊,艱難地開口,「衙門裡所有的銀子都貼出來了,現在,現在……」

  趙廣淵冷冷地看他,「不需你操心,本王已著人運銀子過來了。」

  「是,是,下官替治下百姓,多謝越王體恤。」朝廷收到消息沒那麼快,而且這事是太子負責的,怕是還有的拉扯。這些銀子只能是出自越王的私房銀子。

  挽花縣令看著越王的背影,看著他站在高台上安撫百姓,心裡萬般不是滋味。

  他好好的官不當,為什麼要那麼早站隊呢。現在想再轉投越王,怕是也沒有機會了。又是好一陣惆悵。

  而遠在京城的東宮。太子趙廣渙這會已收到秘報。

  許笏第一時間命人打開孔閘,命人掘了堤之後,就把人送到京城太子那邊尋求庇護了,還把此事一五一十地告之給太子。

  太子這才知道老七並沒有在皇陵,而是跑到渚頭縣去了。

  還拿到了各州縣的帳薄。

  太子驚得半晌沒回神。

  一眾幕僚只覺此事不好,「太子,這事要早做決斷。萬一越王向皇上那邊呈上帳薄,只怕……」只怕太子得不了好。

  當年先太子因救災不力,至災民大量傷亡,與現在何其相似。

  「是啊,太子,得早些做決斷。」

  趙廣渙心裡忽然起了亂,沒想到父皇一方面讓他去負責此事,一方面完工又安排老七去查。這是不信任他?

  而且老七竟不在皇陵!可皇陵那邊稟報明明老七有在的。

  皇陵那個是老七的替身?是替身!

  那老七那十年裡,是否在皇陵?還是都用的替身?父皇知不知道?還是根本就是父皇安排的?

  趙廣渙心裡越發地亂了。

  「太子!太子,這時候可千萬不能亂了分寸。」幕僚們紛紛出主意,「所幸現在越王不在京城,咱們要做什麼也來得及!」

  不管越王啟用替身是越王的主意還是皇上的主意,越王都是太子最大的威脅!

  得讓太子剷除了這個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