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權力

  這一次的軍議仍然是洪承疇的一言堂,孫傳庭並沒有和洪承疇的意見相左。

  兩人品級之上相差不多,但是手中的權力卻是天差地別。

  孫傳庭只是陝西一省的巡撫,洪承疇卻是三邊總督,總督陝西三邊軍務。

  三邊即甘肅、延綏、寧夏三邊。

  延綏、寧夏、甘州、固原等軍鎮的總兵、副將一眾營將,還有三省的巡撫都要受洪承疇的節制。

  洪承疇心中早有腹稿,在收到了孫傳庭傳來已在黑水峪圍住了高迎祥的書信之時,他便已經是未雨綢繆想好了高迎祥死後應當如何布置安排,清剿剩下的殘餘流寇。

  軍議花費的時間並不長,不過召開之時天色就已經不早了,軍議結束時也已經是日近黃昏了。

  軍議結束之後,陳望跟著一眾將校退出了中軍帳內,結果並沒有出乎他的所料。

  他駐兵的地方仍然沒有什麼變動,還是被安排在漢中府內。

  洪承疇讓他繼續鎮守漢中府,駐防於興安一帶,防止現在被困於勛襄兩地的張獻忠、劉國能等部西逃。

  當初高迎祥進入漢中府時,陳望就已經是想過了高迎祥死後會造成的影響。

  高迎祥的身死並不會對於他的駐地造成太大的影響。

  目前為止只要張獻忠等部還在勛襄一帶,自己就會被一直留在漢中府內,暫時不會調往他處。

  而在之後的幾年之中,漢中府內一直是動盪不休,漢中城甚至都數次受到威脅。

  漢中府之所以被劃歸為陝西,其實最大的原因還是因為他是四川的屏障,若是掌握在四川的手中,那麼地方上一旦有勢力反叛。

  失去了漢中府,朝廷想要平叛無疑是要花費巨大的氣力。

  漢中府雖然歸屬於陝西省,但是實際上和陝西省其他州府之間的交流並不算太過於暢通,相對要獨立的多。

  漢中無論是距離西安府還是鳳翔府,亦或是鞏昌府其實都很遙遠,而且從這幾處地方進入漢中府的道路也較為崎嶇難行。

  所以現在的局勢,漢中府需要一個能夠獨當一面的人來鎮守。

  而洪承疇現在麾下能用的人並不多。

  曹文詔肯定是不能調走,洪承疇需要曹文詔來帶領麾下的各路兵馬主持進剿。

  曹變蛟的威望足夠,勇武過人,但是最大的問題在於他一直以來都是跟隨著曹文詔作戰,很少有鎮守一地的經驗。

  賀人龍也不行,賀人龍是陝西米脂人,雖然很多時候作戰很是勇猛,也有經驗。

  但是他打活仗也是一把好手。

  所謂打活仗其實就和做買賣一樣。

  一開始進剿的官兵跟賊寇都是陝西人,甚至是同鄉。

  還有一些逃兵和進剿的官兵本身就出身同隊同伍,雙方關係更加密切。

  兩軍對陣的時候,根本不動刀兵,甚至是相互問候。

  流寇們見到官兵過來就把劫掠來的牲口拋下,再丟下一部分的輜重或者是金銀。

  而官兵收了錢和東西,直接就讓開道路把流寇給放走,這是所謂的「打活仗」。

  至於塘報寫的,自然是和實際發生的完全不相同。

  把賀人龍放在眼皮子底下,賀人龍還是那個能打能沖的賀瘋子。

  但是要是把賀人龍放去了漢中府,一切就只有天知道了。

  張全昌作為總兵,可以獨當一面,但是卻在之前戰事失利後被俘。

  如今雖然現在已經脫離流寇的隊伍,但是現在已經是被貶去了邊疆的衛所重任衛所軍官。

  至於其他的將校就更不用說了,都各有各的問題。

  而陳望在漢中府內的作為可圈可點,所以洪承疇自然是不會輕易再做調動。

  陳望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之前的經歷還有曹文詔的提點他都記在心中。

  現在他每走一步都是謹慎萬分,而且經過了深思熟慮以後做出的決定,這些事情全都在他的考慮範疇之內。

  陳望還在思索下一步該如何走,回了漢中府後是什麼樣的安排,但是賀人龍的聲音直接將他拉回了現實。

  「哈哈哈,好小子,老曹說你打仗厲害,但咱沒想到你這麼厲害。」

  賀人龍走了上來,直接將手搭在了陳望的肩膀,粗豪的笑著說道。

  他口中的老曹自然就是曹文詔了,賀人龍和曹文詔之間的關係很好。

  兩人之間是交好是從陝西進剿之時開始。

  當初在邠州,賀人龍離開的時候,曹文詔還親自送別。

  不過話說回來,曹文詔好像和誰的關係都很好,無論是哪裡的督撫都是對曹文詔頗為關照。

  就算是和曹文詔起過紛爭的洪承疇,現在也和曹文詔之間關係良好。

  「其實還是僥倖居多……」

  此時周圍還有不少的將校,陳望感受到了眾人的目光,謙虛道。

  賀人龍大大咧咧,毫不在意。

  「可惜軍門催的太急,什麼輕裝簡行的,我藏得幾壇好酒都沒有帶來,不然咱老賀倒是想請你喝些。」

  陳望看了一眼有些灰頭土臉的賀人龍,身上的鐵甲沉舊破損,身上的戰袍顏色也沒有往昔一般鮮亮。

  「驢球子,咱實在累的不行了。」

  賀人龍罵罵咧咧,壓低些聲音。

  從延安府一路到西安府來,星夜奔馳,人怎麼可能還精神十足。

  「軍門也是,咱們剛到黑水峪,休息都還沒有來得及休息,明天又要拔營北上,煩死了。」

  洪承疇定下了方略,盤踞在西安府商洛地區的流寇被分給了孫傳庭來進剿。

  副總兵羅尚文、參將李遇春等一眾步兵居多的營兵被分去了孫傳庭的麾下,協助清剿商洛一帶的流寇。

  而賀人龍、祖寬他們則是跟著洪承疇繼續北上進剿還在延安府的李自成。

  曹文詔那邊只留了七八千人,現在只能暫時維持守勢,壓力巨大。

  所以洪承疇的軍令是明日五更便出發,一路急行往北進往延安府內。

  根本沒有留下多少休息的時間。

  陳望眼皮直跳,這才剛出中軍帳沒有多遠。

  賀人龍雖然壓低了些聲音,但是聲音還是很大。

  賀人龍真的是膽大包天,洪承疇可不是什麼心胸寬大的人,要是真聽到了,只怕是之後要被穿小鞋。

  陳望突然有些慶幸,自己幸虧原來是曹文詔的麾下的家丁。

  曹文詔和其他將校還有大部分的文官督撫的關係都不錯,自己也因此在官面上沒有被怎麼為難過,甚至還因此得了不少的好處和實惠。

  要是自己是賀人龍麾下的家丁,恐怕當時淳化都輪不到自己去,當個游擊都有人卡著。

  陳望轉頭看了一眼走在右後方的高傑,現在高傑是洪承疇麾下的坐營官,也是營將。

  但是歷史上一直跟著賀人龍的高傑,直接賀人龍因罪被殺後,才當了游擊將軍。

  孫守法也是,歸降曹文詔後,積功升了游擊。

  然後跟了賀人龍,就一直卡在游擊的位置上。

  賀人龍自己是仕途也不順,和左良玉爭平賊將軍也沒有爭到,明明功績不差。

  陳望下意識向右走了些許,他現在確定,賀人龍絕對是被洪承疇記住了。

  「不說了,慶功什麼的你們去吧,咱先回帳睡一覺。」

  賀人龍拍了拍了陳望的肩膀,而後大踏步向著後方的營地直走而去。

  陳望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軍帳,又看了一眼賀人龍的背影。

  有一種小鞋,叫穿了都還不知道。

  賀人龍走後,陳望第一時間先找了曹變蛟。

  陳望很清楚自己的身份,自己是曹文詔的家丁,這個身份對於他來說好處良多,自然不能捨棄,該做的禮節都需要做到。

  而且曹文詔對他一直以來都很好,初任營將的時候,曹文詔就將兵法、練兵、臨陣的一些見解都告訴了他。

  更不用提這一路上的平步青雲,歷任百總、把總、游擊,再到參將。

  雖然一路升任,自己的軍功也夠了,但實際上能夠晉升與否不僅僅是看軍功。

  賀人龍、高傑就是最好的例子,朝中有人才好辦事。

  能做到漢中參將的位置,其中曹文詔肯定是幫忙運作了良多。

  後來自己出現了問題,也是多虧了曹文詔的提點,才免去了被洪承疇盯上,成功的達成了目的。

  曹變蛟比起曾經,現在要穩重的多,沒有再如同以前一般拒人於千里之外,而是和陳望還交談了一番。

  期間祖寬和李重鎮幾人也湊了上來,曹變蛟在遼東呆的時間不算短,自然會說遼東話。

  陳望本身就是遼東人,幾人用遼東話交談,彼此之間氣氛也算是頗為和睦。

  祖寬和李重鎮兩人也是隨同洪承疇北上進剿李自成。

  當初俞沖霄戰死,大部分的軍兵都被李自成收納。

  過天星惠登相投降,滿天星、混天星戰死,三人麾下的部眾離散眾多,其中不少都轉投了李自成的麾下。

  李自成如今麾下聚攏了十餘萬人,雖然兵力看起來少,但是麾下精銳卻是不在少數,實力並不算差。

  不過陳望知道,祖寬和李重鎮兩人雖然現在被徵調去延安府,但是到中途半路之上就要折返。

  現在這個時節,消息還沒有傳來。

  但是後金,不對現在應該稱呼為清軍。

  因為黃台吉在四月之時已經在盛京稱帝,改國號為清。

  現在是七月十七日,北京馬上就要傳來勤王令。

  崇禎九年,丙子之變,清軍入關,克十二城,連勝五十六陣,殺入京畿威脅北京。

  盧象升馬上就將要被急調入京。

  而祖寬和李重鎮也在勤王軍的名單之中,他們在北上延安府的時候收到調令後只能北上勤王。

  有時候歷史便是這樣巧合,高迎祥的身死之後的這一段時間正是徹底剿滅農民軍,肅清關內的最好機會。

  但是正是因為這一道勤王的詔書,使得一切的計劃和努力最終都付諸東流。

  如果祖寬和李重鎮北上延安府,無論是現在還是歷史上,李自成恐怕都難逃兵敗一途。

  而盧象升堵住了勛襄的關卡要道,張獻忠、劉國能等眾恐怕會被困死在勛襄山區。

  但是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

  陳望很清楚這一道清軍的這一次入關,還有勤王令造成的影響。

  他現在想要做的便是儘快南下漢中府。

  這一戰他雖然有陣斬高迎祥這樣奇功,但是恐怕最多只能是官升一級,成為副將,最多再署個軍職,不可能再往上升太多了。

  雖說武將只需要有軍功,年齡多大經驗多少都不是問題。

  但是朝廷不會讓一個人升的太快。

  原本陳望有副千戶的官職在身,升為游擊並不算出格,後來連番大勝升為參將,也算合理。

  但是現在升為副總兵的話,二十六歲的副總兵,確實是有些太過於年輕了,這並非是什麼好事。

  雖然曾經刺殺王嘉胤的張立位、王國忠兩人甚至直接跨過了游擊、參將一系列的職位直接被晉升為了副將。

  但是兩人的副將手中的權力並不太大,而自己的副將落下去就是漢中府的副總兵,整個漢中府的主官,這就有些過大了。

  陳望已經做好了打算,這一次回到漢中府後,他決定先沉默下來,儘量不再立下太過於耀眼的功績,將精力放在後勤和麾下的軍隊之上。

  在此後的數個月內,漢中府暫時還是趨於穩定的狀態,雖然還是有小股的流寇作亂,但是大股流寇侵入的事情發生在明年。

  盤踞在勛襄一帶的張獻忠和劉國能等部不會再向西進往漢中府。

  在盧象升被北調帶兵入京勤王之後,勛襄一帶的農民軍將會轉守為攻,再度掀起洶湧的波濤。

  南直隸那邊,革左五營也同樣會趁著此時明軍守備力量空虛,掀起更大的風浪。

  不過這一切都是之後的事情。

  陳望停下了腳步,在他的身旁眾人都已經是各自散去。

  陳望站在北山的山腳,回望著中軍的方向。

  在去漢中府之前,他還需要做一件事。

  他需要藉助孫傳庭的手中的權力,來為今後的發展打下基礎。

  ……

  《明史·列傳·卷一百六十一·祖寬》

  「邊軍強憨,性異他卒,不可以法繩。」

  「往時官軍多關中人,與賊鄉里,臨陣相勞苦,拋生口,棄輜重,即縱之去,謂之「打活仗」。」

  「邊軍不通言語,逢賊即殺,故多勝。」

  「然所過焚廬舍,淫婦女,恃功不戢……自以為客將,無持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