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人生荒誕,多想大夢一場

  問詢室內,大熊懵了,不可置信地看著父母,嘴角蠕動,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能說什麼?提出這個要求的,不是警務署的老楊,更不是家裡有錢有能量的唐柏青,而是生他養他的親生父母啊!

  吳父也沒有了往日的暴躁,以及身為父母的居高臨下,他低著頭,聲音顫抖:「……他們給錢,蹲……蹲一年十萬。」

  大熊呆愣地坐在椅子上,語氣結巴地回道:「爸……爸……我不想蹲監獄……!」

  吳父依舊低著頭,聲音沙啞地回道:「兒子,咱家的情況你也清楚,我這輩子是徹底廢了,沒踏馬翻身的機會了,但……人總得活著不是嗎?家裡就那一個破房子,可我卻有三個兒子啊,你們都大了,我拿什麼給你們置辦家業,娶妻生子啊?!」

  大熊無言以對,扭頭看向了母親,但後者卻背對著他抽泣。

  「我剛才問了那個老楊,你有智弱,這在司法上會得到照顧。他們會給你做一個低能的智力檢測報告,你進去,不會蹲太長時間的。」吳父咬牙繼續說道:「待個六七年,咱們拿到了錢,你出來也能娶老婆,生小孩。你大哥二哥,也不會忘了你的……後半輩子,他們會照顧你。」

  「我……我不干!」大熊無法在母親那裡得到幫助,他只能硬著頭皮拒絕父親的要求。

  吳父抬起頭看向他:「你不干,你大哥二哥啥時候能娶上媳婦啊?你讓我斷後嗎?!」

  沉默,短暫的沉默過後,吳父起身咕咚一聲跪在地上:「我給你磕頭了,行嗎?你幫幫你大哥,你二哥,也幫幫家裡,行不行?!」

  大熊看著跪倒在自己眼前的父親,不自覺地扭過了頭。他不是心疼對方,更不是內心有什麼感觸,他有的只是無助。

  「兒啊,幫幫你大哥,你二哥吧。」母親背對著他,也哭著說了一句。

  ……

  半小時後,吳父吳母離開了問詢室,在室外的車上與唐父交談了很久,二人甚至還簽了簡單的協議。

  對於唐父來說,運作案子,減少大熊的刑期,這都不是什麼問題,他也沒必要去騙吳家的人,因為這事只要花錢就行了。

  對於唐父來說,案子只要能快點過去,有人替兒子頂缸,並且以後都不會在被翻出來,那就是最好的結果。至於錢上的損失,那都不是他主要考慮的問題。

  辦案樓外,蘇天御等人吃了早餐後,就再次跟值班警員申請接見一下大熊,想問問對方什麼時候出來,但沒想到警員卻告訴他,大熊馬上要面臨批捕。

  這一下把蘇天御搞懵了,但他在閘南區警司又沒啥關係,所以他立馬聯繫上了餘明遠詢問情況。

  餘明遠那邊也一直關注著這個事,他知道的比蘇天御多得太多了,所以就拿話點了後者兩句,隱約告訴他,大熊可能要替唐柏青頂缸,並且兩家人已經碰面談完了。

  蘇天御知道這一消息後,內心極為震驚和無語。他雖然經歷的事情不少,也在這時代見慣了所謂的人情冷暖,人性卑劣,但還是對這事充滿了排斥和厭惡。

  在電話里溝通完後,蘇天御求餘明遠找一下關係,讓自己接見一下大熊,後者當即同意了。

  大熊即將被轉到警署羈押之前,蘇天御在問詢室見到了他。

  光線昏暗的房間內,蘇天御不解地看著大熊:「你為什麼要同意啊?你知道這意味著啥嗎?意味著你的人生都可能被毀了!」

  「……我……我父母來了。」大熊低著頭,聲音沙啞。

  「你可以拒絕他們啊!你有自己的人生啊,不是什麼事都要聽家裡的!」蘇天御不是在這裡佯裝聖母,要當道德標兵,反而如果是普通人的事情,他才懶得過問呢。只不過大熊不一樣,隨著幾個月的時間接觸,他覺得自己和對方算是朋友了,很單純,毫無利益關係的那種朋友。

  「小……小御哥……他……他們畢竟養了我啊。」

  蘇天御沉默。

  「人……人生……就是要有很多沒辦法的……的事……。」大熊低著頭回道:「……我……我不能再給你看倉庫了……小御哥。」

  蘇天御扭過頭,不知道該說什麼。

  吳家父母同意,大熊本人也同意,唐家更是願意出錢,一切的一切都已經被安排妥當,嚴絲合縫,蘇天御又能說什麼呢?說什麼都是沒有意義的。

  二人沉默了一會,蘇天御轉身看向大熊:「回頭我去給你存點錢,好好照顧自己吧。」

  大熊沒有回話,目光空洞地看著地板。

  蘇天御推門離去,心裡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樣的情緒。

  辦公樓門口,白宏伯皺眉問道:「怎麼說了?」

  「私下達成共識,大熊蹲了。」

  「……唉,真他媽操蛋!」白宏伯嘆息著罵道:「不過也正常,世界就這樣。余家三姐妹一個活法,坐檯的一個活法,誰也挨不上誰。」

  白宏伯的話就像屎一樣,又臭又招人噁心,但卻沒人反駁他。

  ……

  早晨九點多鐘,大熊被轉到了警務署那邊,這回老楊親自給他做了口供,並且態度也沒有那麼和善了,全程表情嚴肅地敘述著案件經過。

  「你是三樓的庫管,每天夜裡都要在那兒住。」老楊吸著煙,語速很慢,很清晰地沖大熊說道:「昨天晚上,你剛剛回去,就見到死者曲穎去找打牌的唐柏青,二人因為感情問題發生了口角和衝突。你和唐柏青之前就認識,所以選擇下樓拉架。在拉架過程中,曲穎因注射了違禁致幻類藥物,情緒失控,對你進行了打罵,並用鑿機固定船栓的榔頭,對你背後進行擊打。你在反抗中搶過榔頭,無主觀殺人意識地打在了對方的腦部……。」

  大熊聽著,沒有回應。

  「一會我的警員會帶你去警務署醫院進行全身檢查,你身上因曲穎毆打留下的外傷,都要跟醫生說清楚,你懂我意思嗎?」老楊話語含蓄地問道。

  大熊抬頭看向了他。

  「配合醫生,檢查外傷。」老楊再次提醒了一句。

  另外一個房間,唐柏青坐在椅子上,對著執法記錄儀監控說道:「對,曲穎先打的我,然後吳士雄下來拉架,她就又跟對方撕扯了起來。因為我給曲穎花了不少錢,她可能有點怕我,所以……就拿那個工人吳士雄出氣,我一直在旁邊拉著……。」

  ……

  當晚,唐柏青在口供上簽了字之後,就被警務署釋放,等待下一次傳訊。

  晚上九點半。

  警務署醫院,大熊站在犯罪嫌疑人收押拍照留底的房間內,目光空洞。

  「衣服脫了。」警員喊了一聲。

  大熊聞聲脫掉自己的上衣,褲子,只穿著一條褲衩站在了量身高的牆壁前邊。

  明亮的燈光下,大熊站姿筆直,露出了全身上下無數塊大小不一的傷口。有菸頭的燙傷,有褲腰帶抽打過的長條形傷疤,也有宛若指甲蓋大小的傷口。

  這些傷疤的顏色深淺不一,有的發黑,有的是褐色,想來應該不是同一時間造成的。

  警員看著他都懵了:「你……你這是……咋弄的?」

  大熊沒有回應。

  「你把那個個人信息牌舉起來,拍照。」警員吩咐了一句。

  大熊拿起地上的牌子,面無表情端在了自己的下巴下方。

  資料牌上寫道。

  姓名:吳士雄。

  性別:男。

  戶籍:龍城閘南區。

  年齡:19周歲。

  罪名:涉嫌殺人。

  屋內,相機的閃光燈亮了又滅,大熊站在牆壁前側,臉上已沒有了任何細微表情。

  ……

  一周後,唐柏青恢復正常工作,因為他父親已經和被害人的家裡談完了,具體花了多少錢,外人不知。

  恢復工作的第一天,唐柏青的情緒不佳,人剛到單位準備睡一覺,閘南區碼幫的一名領頭人就給他打了電話:「柏青啊,忙著呢嗎?」

  「沒有,在單位,怎麼了?」

  「出來聚一聚啊?」

  「我沒心情。」

  「哎呀,我都到你單位門口了,出來吧!」對方邀請了一句。

  閘南,蘇家。

  蘇天御坐在石亭內,正在跟三姐聊天時,餘明遠的電話打了過來。

  「餵?」

  「案子過去了,準備接貨。」

  「好。」蘇天御點頭。

  大熊進去了,但不會影響到任何海上的生意,並且除了蘇天御,白宏伯等人之外,也沒什麼人會關注一個智弱的小人物。

  ……

  某島上。

  一名男子坐在一間酒吧內,低聲衝著另外一人說道:「我的賠償款,退伍費都快下來了,你們的錢,我過段時間就還。」

  「沒事兒,呵呵!」對方笑著喝了口酒:「哎,你最近和蘇大坑聯繫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