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在心頭蔓延。
裴臨海看著遞過來的那幾張紙,心頭有隱隱的預感,像是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即將要發生。
衛柔的臉色已經完全變了。
她伸手去抱自己的兒子,想要把兒子從裴臨海手中接過來。
可是裴臨海這會兒格外緊張,聲音里都帶著怒斥,指桑罵槐,
「你這是什麼意思?你覺得我年紀大了,連自己的兒子都抱不住嗎?」
他們兩個人以前好面子,在帝都里營造的形象就是恩愛夫妻,很少有在人前大吼大叫的場景。
可是這一會兒,裴臨海幾乎要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
他死死的盯著他幾張紙,自然而然的錯過了衛柔心裡的惶恐。
「不是要看文件嗎?我先抱著寶寶吧。」衛柔這次格外強硬,從他手中奪過了孩子。
小助理再次把手裡的東西往前託了托,遞到了裴臨海手中。
穿著深灰色羊絨大衣的男人唇角勾著若有若無的笑,
「父親不宣讀一下嗎?」
裴臨海努力讓自己鎮定,翻開了第一頁紙。
在所有人的視線中,那位喜得貴子的老先生臉色瞬間白的像紙,胸口都開始劇烈起伏。
滿堂寂靜。
持續了或許是三秒,又或許是五秒。
裴臨海緊緊捏著那張紙,臉上擠出一個笑容,
「這就是你的禮物?」
沒有絲毫血緣關係的親子鑑定書。
裴臨海心頭翻江倒海,幾乎要嘔出血來。
可是今天,帝都所有有頭有臉的人物都在這裡,他絕對不能讓別人看著自己的笑話!
裴臨海深深呼吸了一口氣,一個字一個字的從喉嚨里往外擠,
「你的禮物,用心了。」
那時候年輕而幽深的眼睛帶著終年未化的寒霜,輕飄飄的問他,
「父親喜歡嗎?」
裴臨海恨不得掐死他!
可是這麼多人看著,他只能再度擠出一個虛偽的笑容,應對著這個父慈子孝的場景,
「喜歡……喜歡……」
他重複著這兩個字,幾乎要咬牙切齒,
「你用心了。」
說完話,他將手裡的紙折了起來,塞進了口袋裡,
「禮物也收到了,既然這樣——」
裴臨海嘴裡的客套話還沒說完,人群中發出一震驚呼,緊接著是嘈雜的竊竊私語聲。
或許用竊竊私語也不合適。
那是一雙雙睜大的眼睛,表情格外誇張,連聲音都格外尖利,像是一支支支的利劍往他耳朵里捅:
「沒有血緣關係?裴臨海剛剛看的就是這個吧?」
「那這是什麼?衛柔偷人了?這是野種吧!」
「他是不是瘋了?要把公司的經營權從親生兒子手裡奪回來,送給妻子和別的男人偷情有的私生子?」
「年紀大了糊塗了吧,還是說腦子有問題了?」
「剛剛他是說了對這個禮物很滿意吧?」
「……」
無數竊竊私語織成了一張鋪天蓋地的大網,密不透風的朝他壓了過來。
那一雙雙的眼睛落在自己身上,又穿過自己,看向自己身後的屏幕。
裴臨海渾身冰涼,腦袋裡亂糟糟的,他像是沒上過潤滑油的機器人一樣,動作僵硬的偏過了頭。
然後看著自己為小兒子的生日宴精心準備的18張生活照大屏幕,每個屏幕上面都展示著剛剛他看過的親子鑑定書!
裴臨海像是瘋了一般嘶吼著,拿起東西開始打砸屏幕。
像是被網住的困獸,做著無謂的抵抗。
站在原地的裴珩面無表情地看著這個畫面,心頭沒有絲毫波瀾。
早在知道衛柔出軌的幾年前,他就籌謀過今天。
他拿著衛柔偷情的視頻,甚至想過當有一天裴臨海發現一切,會露出什麼表情。
可是當這一天真的到來,他卻只是靜靜看著,甚至覺得無趣到了極點。
那隻軟乎乎的小手抓住了他的手指,纖細的手指伸入他的指縫,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
帶著滿滿的安撫。
裴珩收回了自己的視線,輕輕吻了吻懷中人的額頭。
他的前半生,和這些惡人糾纏太久。
心裡滿懷的仇恨殺意,幾乎要墜入深淵。
可上天垂憐,他又重新擁有了他的杳杳。
或許,
他真的應該迷途知返。
灼熱而溫柔的吻在姜杳杳額頭上一觸即分,他低垂鳳眼,眼底的溫柔和眷戀幾乎能溢出來,
「寶寶,要不要去看看我們的婚房?」
明眸皓齒的小美人睫毛忽閃忽閃,聲音裡帶著驚喜,
「今天?」
男人修長的指節輕輕觸了觸她的臉頰,帶著無盡的愛撫與纏綿,
「今天。」
他們站在嘈雜的大廳中間。
可兩兩相望的時候,周圍的一切都像是盡數往後退去,漸行漸遠。
視線的盡頭,只有彼此。
小美人眼睛彎了彎,軟乎乎的臉頰在他掌心中蹭了蹭,帶著滿滿的依賴與愛戀,
「好,我們去看。」
-
婚房那邊還沒完全收拾好,兩個人乘車在莊園裡轉了轉,姜杳杳還舉著手機,對著湖泊里的兩隻白天鵝拍了照片。
從莊園出來的時候,外面的大樹下坐著個衣衫襤褸的僧人,皮膚曬得很黑,臉上溝壑縱橫,看起來像個內心十分富足的苦行僧。
天氣還很冷,他手裡撕著乾巴巴的大餅往嘴裡塞,格外費力地咀嚼著。
司機停下了車,從後面接過幾瓶水,給他遞了過來。
對方也沒客氣,大大方方的道謝之後,就開始往嘴裡灌。
司機剛回頭走了沒有幾步,身後的聲音卻突然響了起來,
「你問問那位女施主,她的心臟病還有沒有復發過。」
司機回頭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
估計是個見他們有錢想撈兩筆的騙子,也就夫人好心,會給他們送水。
那和尚說完話,又開始繼續啃餅喝水。
半分鐘後,兩個身影從那輛價值不菲的豪車上走了下來。
姜杳杳聲音很急,「您好,師父,您怎麼知道我有心臟病?」
啃著餅的僧人咽下去嘴裡的東西,目光平和,靜靜的看著那個纖細的身影,
「三魂七魄分成兩處,身弱留不住魂魄在所難免。」
姜杳杳清亮的瞳仁驟然放大,她張了張嘴巴,有些急切地表達著自己的迷茫,
「師父,您都知道對不對?那我為什麼會來這個世界?我還會離開嗎?我能一直留在這裡嗎?」
僧人目光沉靜,耐心聆聽完之後,微微笑道:
「諸法因緣生,諸法因緣滅。因緣生滅法,佛說皆是空。 法相諸生,因緣際會,萬發緣生,皆系緣份。」
「兩位施主佳偶天成,不必憂心。」
僧人將吃上的麵餅裝進了布兜裡面,又抱著那幾瓶水對姜杳杳彎了彎身子,
平和的眼睛看向姜杳杳,轉而又落到裴珩身上,
「女施主是好心人,會有福報。但徹底養好身體還需要兩三年,這三年內,最好不要懷孕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