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赫睜開眼,他現在身在高處,下面是屍山血海,白骨銷泥,恨血土中碧。
空氣中瀰漫著令人作嘔的難聞血腥味。百姓尖叫著,哀嚎著,臉上是彌留的絕望。像被投入蒸籠的螃蟹般四處逃竄,卻又只能和蒸鍋上的螃蟹一樣,等待著任人宰割的命運。
姒赫感覺鑽心劇痛從胸口傳來,熱血像潺潺流水一樣從胸腔里流失,姒赫努力的扭動自己沉重的頭顱,想要看清究竟發生了什麼。
余光中,無數根森白的骨骼縱橫交錯,一根根小骨頭組成了一根大骨頭的紋理,那骨劍的肌理,詭譎而陰森,光是看看就令人毛骨悚然。似乎每一根骨頭的間隙都被仇恨填滿,怨念將每一根骨頭都打磨得蹭亮,仿佛可以照見人心最幽暗的角落。
這一看就是一把邪刀。
而就是這把邪刀,此刻正插在他的胸口。
他被釘在城牆上!
姒赫忍受著撕裂般的鑽心劇痛,掙扎著想要逃離。
利刃在他的身體裡攪動,他的身體因劇痛而扭曲,猩紅的血滲透戰甲,紅甲融血,鮮血從傷口處不斷湧出,再通過萬骨刃,匯入城下流淌的血河。
刀刃無情,仿佛在吸食他岌岌可危的生命。
刀身插透他的身體,釘入堅硬的城牆,將他牢牢固定在這冰冷的城牆之上。
那股劇痛刺穿胸肺,仿佛萬骨刃上每一根骨頭都變成了一根根冰冷的鐵釘,根根入骨,無情地釘入他的血肉深處。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下無數鋒利的刀刃,刺痛從胸腔蔓延到四肢百骸,讓他幾度將近昏厥。
在劇痛中,姒赫的意識逐漸模糊。
一隻青筋凸起,布滿血絲的眼珠子盪到了姒赫的眼前,惡狠狠的盯著他,滲人得很。
居然都已經出現幻覺了嗎?
姒赫眨眨眼,那眼睛不但沒有消失,還伸出了長長的舌頭就往姒赫的臉上舔。
咦~濕漉漉的,怪噁心的。
「你不要過來啊!」
姒赫將全身僅剩的力氣匯聚起來,用力一揮,那眼珠子應聲而落,重重地摔在地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隨後攤作一灘軟泥。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還未等姒赫反應過來,更多的眼珠子聚集過來了。成千上萬的光禿禿的眼珠子正在逐漸逼近他,這場景光想想就怪滲人的,更何況,他現在正在面對這一切。
這些眼珠各不相同,這些眼珠子有的大,有的小,有的澄澈,有的渾濁,還有一隻的生了陰翳的。大部分眼珠子是成對出現的,也有個別獨眼錚錚亂動。
姒赫這輩子都沒有見過這麼多活珠子,但無一例外的是這些眼珠子眼中都充滿了憤怒和仇恨。
現在這些眼珠子靠得好近,幾乎就要貼到他面前貼臉開大。
「你見過馬蹄踏血嗎?」一個雄厚的聲音響起。
「你見過血流成河嗎?」另一個聲音低沉絕望。
他們好像不僅僅是一隻隻眼珠子,仿佛就是活生生的人。他們有自己的思想,但他們每一個都是針對他而來的。
越來越多的眼珠子發出他們的聲音。
「你知道戰爭的殘酷嗎?」
「你知道砍幾刀兵器才會卷刃嗎?」
「你見過被敵軍殺死後還滾燙的頭顱嗎?」
「你聽到下面百姓悲慘的哀鳴了嗎?」
「你知道多少人為你而死嗎?」
『』你有家人嗎?你知道為你戰死的將士們家住何方?有無妻女嗎?」
……
無數張嘴巴七嘴八舌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的,弄得姒赫的腦皮都要被整個掀開了,姒赫的理智徹底被這一個個質問撕碎,大聲喊到:「不要再說了!」
但那些怨魂們絲毫沒有想放過他的意思,反而更加變本加厲,聲音中充滿了無盡的怨恨和嘲諷:
「你以為打仗是什麼,是遊戲人間嗎?」
「我高高在上的小殿下啊,你什麼都不懂,你一句『願止干戈』多少將士為你枉死。」
「你說你要報弒君殺父之仇,憑什麼,憑你金枝玉葉,憑你身份尊貴嗎?」
……
這些聲音如同利刃一般刺入姒赫的心靈,讓他無力反駁。
姒赫想要掙脫這些,他全身的肌肉因劇痛而繃緊,汗水順著臉頰不斷滑落。他咬緊牙關,雙手緊緊抓住刀柄,拼盡全力試圖將其拔出。然而,萬骨刃深深地嵌入他的胸膛,這一次並沒有成功,那些眼珠子咧著嘴肆無忌憚的大聲嘲笑著他。
這一次姒赫使出了全身的氣力,姒赫的手指緊緊抓住萬骨刃的刀柄,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
疼痛如狂風暴雨般席捲全身,每一寸肌肉都在撕裂般的劇痛中顫抖。
姒赫極力忍受疼痛,緊咬下嘴唇,把下嘴唇都咬出血了,一時間就連口中都充滿了血腥味。
姒赫深吸了人生最長的一口氣,集中全身的力量,奮力一拉。
刀刃嵌入的傷口處傳來撕心裂肺的劇痛,鮮血噴涌而出,但他沒有停下。他的肌肉因用力而繃緊,冷汗順著臉頰滴落,混合著血水在地上形成一片猩紅。
終於,在這一次劇烈的用力後,萬骨刃終於從他的胸膛中被拔出。
刀刃脫離身體的一瞬間,姒赫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身體極速的下墜。
呼吸逐漸停滯,身體逐漸冰冷。
記憶像走馬燈一樣在腦海中回放。
我這是要死了嗎?
從今往後,人間再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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