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三日,陸先生所講的都是大議題,「何為一城何為一國」,「如何強兵如何強國」,就算顧雲珺再遲鈍也知道先生是有意為之了,以前先生只教他個人修身養性,從未像這三日這般暢談天下。
課上的時候,也從未有人像九溪那般談得酣暢淋漓,顧雲珺甚至懷疑她才應該是天下之主。
但下課後,她又變成另一人,一有機會就使喚兩侍女,對他言語輕浮,變成不討喜的大小姐。
顧雲珺看不懂她。但她身上總有一些東西讓他想靠近。
九溪知道自己有時會忍不住把他當成熟人,但一想起自己的身份就是會立刻變臉,她知道顧雲珺想要梅家相助,她想自己不是巴巴地跑來助他了嗎?看他還是小心翼翼的樣子就想逗他幾下。
顧雲珺不僅不討厭她,反而覺得她那不饒人的樣子,有些熟悉,有些親切。
「師弟還不回府?」九溪邊吃著點心邊問。自從同入課堂,她就一直喚他師弟,雖然他從沒叫過她師姐。
他看著她的嘴角粘著的點心碎沫,不由自主地就伸出了手。
九溪看到他伸出的手,問:「你想做什麼?」他指了指她的嘴角,不好意思地看向了竹林。
九溪掏出手帕在嘴角擦了幾下。她怎麼覺得他剛才想親自給她擦呢?
「乾淨了嗎?」她故意問。
他轉身看了一眼,點點頭。他又看了一眼她手上的手帕。她才是普通的大小姐,不像風夕,身邊從來不放手帕。
九溪想起了唐紫櫻的手帕。
「師弟喜歡這手帕?」她打趣道。
他只是喜歡手帕上傳來的香味,她的生活過得真是精緻,連小小手帕都如此精美,還特意薰香。
「梅姑娘的生活一直如此嗎?」他忍不住問。
「『如此』是哪般?」她笑問,「你是指這些手帕嗎?」她故意曲解。
「侈衣美食,嬌生慣養。」
九溪聽完哈哈大笑,說:「我用自家的銀子,不偷不搶。師弟是羨慕了還是嫉妒了?還是說實際上是嗤之以鼻?」她知道他節儉慣了,定是看不慣她的這些排場。但這正是九溪想要的,為了表現跟風夕不一樣的風格,她也是費心了。
顧雲珺不敢看她,覺得她什麼時候都可以看透他一樣。
五月的晚風讓人心情舒暢,他看著星空,竟發現竹林旁邊飛出星星點點的東西。
「那是流螢。」顧雲珺像在自言,他站著起來,不知不覺走向它們。
九溪想他何時喜歡上流螢了?去年去渝州的時候,路上那麼多的流螢,他都視而不見。
她不知,此時的顧雲珺正是想起了他和風夕一起去渝州路上遇到的流螢。風夕說那是天上的星星散落人間,是給守護夜色的人一種禮物,是天上人間的約會。
九溪也站了起來,跟在他的身後。
她跟著他來到竹林邊,假裝興奮地說:「這裡竟有流螢,是書院種的瓜果開的花吸引著它們。」
顧雲珺沒有說話在,他還沉浸在回憶之中。他記得在馬車上,自己曾經對她說有一天他會帶她一起再去看流螢,彌補那場被打斷的約會,誰知那已經成為永遠了。
九溪見他一直不說話,他臉上的悲傷讓人心疼。
他在想什麼?九溪竟覺得自己想知道。
「你怎麼啦?」九溪問。
「我的王妃很喜歡流螢。」顧雲珺說。
九溪不知怎麼安慰他,有些事現在還不能讓他知道。也許過些日子忙碌起來他會忘了一切的。
九溪抬頭看著星空。碧海青天,群星璀璨。本該有一個清明的天下。但現在總得有人去改變這混濁的一切。
「也許她化作流螢來看我了。」顧雲珺輕聲地說。
九溪看著他,竟覺得他的眼角有水光。九溪遞給他手帕。
他拿過手帕,原來自己的眼角真有淚水。
「你喜歡流螢嗎?」他問,「有人說那是星星散落在人間。」
原來他真在想風夕。
「本來還喜歡的,現在一聽說王爺它是王妃的化身,我就不敢喜歡了。」九溪笑著說,希望他的悲傷能被這些流螢帶走。
顧雲珺並沒有因為她的玩笑而減少思念。
九溪繼續淡淡地說:「物轉星移,更何況是人間的東西。我珍惜遇見的,不奢求從天而降的禮物。哪天遇上了就看一場,遇不上我也不遺憾。」
顧雲珺看著她,覺得她在安慰自己,又覺得她是在隨口說說而已,她不會了解此刻自己的心情。。
「我有什麼樣的資格,你才會幫我?」他忽然問。
「十幾年的京城質子生活都忍下來了,為何現在如此著急?」她問。以前一直希望他能大膽地往前走,他總是半推半就,現在他倒是著急上了。
「我不想再等了。」
「你是為了給你的王妃復仇還是為了天下的百姓?」九溪想知道他現在的著急到底為哪般?
「兩者都是。」他倒是誠實。但只要他復仇的心一日壓不住,她就不會讓他開始。
「那還是得分清楚了再考慮。」九溪說。
「到底要什麼樣的資格,你才會幫我?」他又問,這次他的眼神中有她沒有看過的堅定。
聰明如你,卻不知我一直在幫你。
九溪忽然笑著說:「我要休息了,坐一日也挺累的,你也早日回去休息吧。」
她起身走了,他的周圍還留著她淡淡的余香。
周圍安靜了,他抓起一隻流螢放到手上。
「王爺。」不知什麼時候顧琰來到了身邊。
「顧琰,你還記得那晚的她們跳的舞嗎?你看流螢真的也會跳舞。」
顧琰知道王爺心裡一直想著王妃,他也不相信王妃就這樣離開了。只是小霜都說魏家小姐永遠不在了,他也不得不相信了。
這些時日來,他不知怎麼安慰王爺,只是他去哪裡他都遠遠地跟著。
這幾日,他以為梅家姑娘的到來改變王爺的心情了,誰知他還是會一人在這裡獨自傷悲。
「王爺,流螢有流螢的世界。它不是為我們看它舞蹈而生的,如果您這樣把它捂在手心它就死了。」顧琰說。
顧雲珺一聽,立刻放開了手,它飛走了。手心中的亮光不見了。
「我是不是只能放開它。」
顧琰不知王爺說的是王妃還是流螢。
「王妃如果知道您一直惦記著她,她就會像這流螢一樣,雖然飛走了,但它的微光一直留在你的記憶中。它會一直是您心中的流螢。」
顧雲珺看著他,從不知他也可以說這樣的話。他從小父母死在戰場,在王府長大。自己從沒問過他心中的感受,現在他反而這樣安慰自己。
「你有心中的流螢嗎?」顧雲珺問。
「有,我的父母,是他們一直在激勵著我前行。無論如何,我會一直在王爺身邊。」
顧雲珺拍了拍他的肩說:「我能挺過去,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