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院落應該不大,分前後四進。登上高高的台階,磚木結構的廳頂和挑檐,兩邊有了年代的石鼓,還有那沉重的黑漆大門,快三尺高的門檻,都在訴說著一個古老的傳說,一段鮮為人知的往事。
推開油漆剝落的大門,萬字紋青磚纂刻的蘭草似乎永不停歇的瀰漫著淡淡的憂傷。院主人七十多歲了,鶴髮童顏,滿面紅光,說話聲音洪亮,做事乾脆利索。他帶著他的子孫住在一所二層小樓,其餘的房間都被當時沾點人模狗樣的人物住滿了。有街道主任,社辦工廠的廠長,還有公社的辦事員。
二進院有兩間木屋,常年鎖門。一座破舊的涼亭隱隱約約還能看得見雕刻的痕跡,亭中央沒有石桌石凳,一塊圓柱形的青石上坐落著一個三尺多高的荷花缸。擦去缸面的浮沉,清晰可見的是孔雀綠釉青花。缸裡面綠色的水面飄滿浮萍,幾條金魚在水裡盡興。
三進院是後花園了,地面上長滿了花花綠綠的花草,兩棵一人高的石榴樹張揚著生機勃勃的火紅。一條青石鋪就的小路彎彎曲曲通幽處,那裡是不分男女的公共衛生間。
四進院是個大雜院,有著正房兩間,東西廂房各兩間。過去是下等人的住所,現在是孩子們的樂園。
媽媽到古城已經是三個孩子的媽媽了。記得那是五十年代,三十多歲的媽媽帶著我們住進這個院落的一間西廂房。這是這個院落最後一間屋子,也曾經是最破舊的一間裝破爛的小屋。清理了屋裡的破爛,好歹粉刷一些白灰,搬進一張板皮合成的大床,一張搖搖晃晃的方桌,還有擺放在桌子上的鍋碗瓢盆,我們的新家就理直氣壯的建成了。
我們的隔壁也是一家五口,主人姓宋,是個裁縫,帶著三個孩子一個老婆過生活。他比我爸爸小兩歲,我們就順理成章叫他宋叔 ,他老婆自然也就是宋嬸了。宋叔身高一米八左右,白皙的皮膚,清秀的五官,特別是一雙能輕易穿透人心的雙眸似乎永遠充滿著多情和矜貴。他穿著時興,嶄新的中山服性感修身,瀟灑大方。要不是工作時總是一件跨脖圍裙,誰都以為他是那個名牌大學的講師教授呢!
宋嬸是個很隨和的人,她衣著樸素,開朗大方,特別是喜歡小孩子。自己有三個孩子,可是看見我們打心眼裡喜歡。她手忙腳亂的從家裡拿來花生或者糖果,挨個往我們衣兜里裝。不要都不行,她會生氣的。
我們對面住的是張伯伯,他的長相有點不贏人。五短身材像個麻袋,眼睛就像細糜拉開的兩條細縫。說話還有點口吃,結結巴巴的急死人。乍一看,他有點像初中課本上的北京猿人,他怎麼能長成這樣呢?我是百思不得其解。他是澡堂子給人修腳的,院裡人都瞧不起他。可是我們小孩子都喜歡他,他會變魔術。一個普普通通的手絹在他手裡一甩就是一朵鮮花,兩手空空他說一聲變,手裡實實在在就有兩顆鋼球。我著迷了,死纏爛打非要他教我一手,被媽媽連說帶笑拽走了。
張大娘,他的老婆卻恰恰相反。雖說徐娘半老,偏偏生的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那千萬種柔情媚態,真真的翩若驚鴻,宛若蛟龍。張大娘性情極溫順,見人就是躬身低頭,真是斂盡青山語不休,羞得花枝一朵無。張大娘有個致命的缺陷,她的肚子卻陽多陰,一口氣給張伯伯生了四個丫頭。四朵金花呀!儘管個個長的天生麗質,裊裊娜娜,張伯伯依舊愁眉不展唉聲嘆氣。沒有兒子,那叫絕後,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張伯伯對得起列祖列宗嗎?那個年月,張伯伯就是告訴大家,上輩子殺老牛了。人們越發瞧不起他了,背地裡悄悄叫他老武,就是武大郎的縮編,張大娘也名正言順的成了潘金蓮了。
張伯伯家隔壁住了一對老年夫妻,廣東人。說老年也就是50多歲,可是我們都稱呼他們董爺爺,董奶奶了。董爺爺身材瘦小,皮膚黝黑,前額突出,眼窩深陷,說得又是鳥語。董奶奶一身寬鬆黑衣黑褲,黑鞋黑襪,脖子和臉也不白,走路搖搖擺擺就像一隻黑鴨子。
他們家有錢,飲食上和我們迥然不同。我們吃窩窩頭,他們家吃米飯。我們喝菜糊糊,他們家小炒。我們和他們家是兩股道上的車,看著近在咫尺,其實遠在天涯。
這個院裡最好的房子的是正房了,進門是廳,兩邊是室。劉姓的一對年輕夫妻住一室,他的母親和他的兩個孩子住一室。他們年過而立,我們稱呼他們為劉叔叔和劉嬸嬸。別看多了一個字,區別宋叔宋嬸的意思。
劉叔叔是拉板車的,給一些單位送藥材,送鋼材,送機器配件……什麼都送,出的牛馬力,掙的血汗錢。劉嬸嬸是保姆,給有錢人做飯掃地帶孩子。他們家有點富裕,因為他們家是雙職工。他們的兩個孩子,大的叫大栓,是個癱子,兩條腿畸形不會動彈,大小便都是奶奶抱。小孩子叫小栓,幼兒園的年紀,也是奶奶伺候。奶奶是家裡的實力派,她不僅伺候兩個孫子,還要給下班回來的兒子媳婦做好熱乎乎的飯菜。
劉叔叔是個熱心人,長的人高馬大,身材魁梧,應該是七尺男兒。鄰居家買煤,搬運重物都離不開他。劉嬸嬸也是快手快腳的麻利人,談吐辦事風風火火,和大家相處十分融洽。只是長相有點偏老,28歲的年齡像個半老徐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