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加萊。
一男一女,正在草地上散著步。
「我明天就要走了。」
「…嗯。」
「會去很久。」
「…嗯。」
「其實,我不是去荷蘭。」
「嗯?」艾瑪轉過頭來,一臉吃驚的看著尼爾。
「我要去一趟丹麥,也許一個月,也許兩個月,也可能…」尼爾嘆了一口氣:「這就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氣氛,頓時變得肅穆起來。
艾瑪看著尼爾,似乎想說什麼,終究說不出來;似乎想勸他不要去,終究也說不出來…
「你沒有…想說的?」尼爾笑眯眯的看著她,然而,艾瑪卻只是紅著臉,低下頭去。
見艾瑪低著頭不說話,尼爾想了想,便又背著手繼續向前走。
然而,一看尼爾往前走,艾瑪便也跟了上來,只是始終微微低著頭,想說什麼、卻沒說。
就這樣,兩個人安安靜靜的走了十幾分鐘,直到回到奧爾菲特家門口,尼爾這才站住腳步,笑著說道:
「我就不進去了,阿方斯先生那邊辦了宴會,我得去參加。」
「…」艾瑪抬起頭來,看著尼爾,良久,她又低下頭去:「你…要小心…」
「嗯。」尼爾笑眯眯的點點頭,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她的臉,這才又背著手,悠哉悠哉的往回走,留下艾瑪,站在那裡、望著他遠去的背影…
…
莊園裡,宴會廳此時格外的熱鬧。
悠揚的音樂、歡快的舞蹈,更有吃喝不盡的美酒佳肴,讓衣冠華麗的男男女女們,更是歡聲笑語不斷…
小威廉在宴會廳中一路穿梭,小心的避開客人們熱情的打招呼,一路向著角落處走去,終於趕到阿方斯身邊來。
「幾天不見,曬得比汀娜還黑了。」阿方斯揶揄了他一句。
說起來,小威廉已經在田地里幫忙了一個禮拜的時間;
一開始是奧爾菲特走到哪裡、他就跟到哪裡;現在他也開始獨當一面,為奧爾菲特處理一些較為瑣碎的工作。
「你還敢說!」坐在旁邊的克里斯汀娜再度咬牙切齒,她因為曬傷,手上臉上的褪皮還沒好呢!
「你那天應該戴帽子才是。」小威廉搖搖頭,這才在阿方斯身邊坐下,掏出幾張紙,遞給了阿方斯。
「還不得怪你?我可是去幫你的忙!」克里斯汀娜撇撇嘴:「你應該感謝我才是,給我送一份貴重的禮物!」
「等我回巴黎,我一定去好好逛逛,找到好玩的東西,一定給你買。」小威廉點點頭,這才讓克里斯汀娜稍稍滿意…
「曬一曬也好,她這幾天就老實了,花園都不敢呆了。」阿方斯笑著接過那幾張紙,打開其中一份,竟然是小威廉按他之前的建議寫的家族往事述評!
總的來說,阿方斯還是比較滿意的。
這種歌功頌德的文章都很難寫,把一個人的生平說太多,會顯得文章抓不住重點;可要是寫的太簡略,又會顯得人物形象不豐滿。
小威廉顯然就很清楚這些問題,所以文章注重抓大放小,把真正影響他祖父人生選擇的大事,按影響程度藝術化的呈現出來,而那些人情世故與政治敏感的事,則一筆帶過。
「寫的不錯,但文字華麗了些。」阿方斯看完這份述評,這才笑著點評了一句。
「華麗了些?」小威廉一愣,隨即變得尷尬:「美化過度了嗎?」
「不是美化過度,是文字華麗。」阿方斯笑著搖搖頭道:
「你知道,這是你祖父的人生速寫,而他們那個時代是最苦難的時代;
40%的貴族活不到成年,另外20%的貴族活不到結婚,最後活下來的40%貴族,只有一半是有所成就的;
因此,他們的人生是充滿磨難跟辛酸的,這些苦難也將造就他們堅強、穩重、自強不息又富有深度的性格;
要描述這樣的人物,需要更簡潔有力、富有哲理性的語言。」
「簡潔有力、富有哲理性?」小威廉皺了皺眉頭。
「對,像這裡,這一段都可以刪除掉,只需要換一句拉丁哲言Fortiter in rē, suāviter in modō(行動要堅決,態度要溫和)。」
阿方斯指著紙張給小威廉做指點:「還有這兒,你要突出的是他的責任心,可以用Non sibi, sed omnibus(不為了自己,而為了所有人)這一句。」
「我…我得記一下。」小威廉撓了撓頭尷尬回道,他的拉丁語是可以,但現在不記起來,沒準出了門、就忘了是哪一句。
「拿紙跟筆過來。」阿方斯笑著朝遠處的侍者招了招手,讓人給小威廉送上紙筆。
「你寫的是什麼?怎麼都是些拉丁語?」克里斯汀娜在旁邊問道:「寫詩?」
「大家在聊詩歌嗎?」自認為是個文藝青年的阿爾芒,就向著這邊湊了過來。
「不,只是一篇述評,關於我的祖父。」小威廉連忙回道。
「述評?那是什麼?」阿爾芒就更好奇了,迫不及待的在小威廉身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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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述評就是一種人物傳記,但述評不僅僅是說一個主角,還會描寫那個時代的風土人情跟時代變遷。」小威廉回道。
「人物傳記?」阿爾芒眼珠子轉了轉,似乎在想什麼新主意?
「你再看看這裡,這兒說的官司應該作出一個延伸;你祖父輸了它,然後寄希望於你們,正好響應了你如今攻讀法律的事實;
所以這兒可以加一句:Jus est ars boni et aequi(法律就是善良和正義的藝術),隱喻你正繼承他的意志,為人民伸張正義。」
阿方斯笑著繼續指點道:「最後面這裡,以作者、也就是你的名義,再補充一句:
祖父離開我們很多年了,但每當我走在加萊的街道上,似乎看到他當年雄心勃勃的年輕模樣,VENI!VIDI!VICI!(我來,我見,我征服!)」
「VENI VIDI VICI?!!」小威廉睜大眼睛:「這…能這麼寫?」
「他已經去世這麼多年了,是非成敗轉頭空。讓你加上這一句,就是要給人帶來共鳴,人年輕時都有夢想,不是嗎?」
阿方斯笑道:「也許很多人最終離夢想依舊很遠很遠,但至少他們曾努力過,也曾追逐過…」
「阿方斯…」阿爾芒眨了眨眼睛:「這是…寫祖父的述評?」
「威廉的祖父。」阿方斯搖了搖頭。
「那…威廉啊…」阿爾芒又看向小威廉:「能不能…也為我的祖父寫一篇述評呢?」
「我覺得…我也應該為祖父寫一篇!」一聽阿爾芒也要給祖父寫述評,克里斯汀娜也迫不及待的湊熱鬧。
「我只是試著寫,還沒有太多經驗…」小威廉連忙拒絕道。
「那就用點心!」克里斯汀娜批評起來:「如果你寫的不好,就去找薇薇安跟蘇珊娜夫人請教,她們不會收你學費的!」
「呃…」小威廉一臉懵逼。
「汀娜說得對,你得用點心,這是一個光榮的任務!」阿爾芒拍了拍小威廉的肩膀,一臉認真說道:
「第一遍寫的不好,就多寫幾遍,還可以拿來讓阿方斯幫你修改,重點是,你要用心!」
「沒錯!」克里斯汀娜也道:「如果你不用點心,我是不會付錢的!」
「都趕緊去別處玩,我們是在聊正事!」阿方斯翻了翻白眼,揮揮手,打發阿爾芒二人離開。
「啊這…」阿爾芒看了看克里斯汀娜,又看了看小威廉,只得尬笑著起身離開…
「瞧。」阿方斯這才看向小威廉:「這就是貴族的通病。」
「呃…」小威廉看向阿方斯,不太明白,阿方斯這句話的意思。
「貴族的高貴源於血脈,他們大部分都是一生碌碌無為,唯一能拿出來稱讚幾句的,就是自己偉大的祖先。」
阿方斯朝阿爾芒的背影努努嘴:「不過,他們因為文化真的太差了,吹牛都吹不出花來,只能找文化人幫忙吹。」
「呃…」小威廉頓時尬笑起來:「您是說…他想讓我寫述評,其實是…」
「沒錯!誇讚祖父,達到給自己漲臉的目的。」阿方斯說出大實話:「這也是…我讓你去寫述評的原因。」
「…」小威廉的臉色變得古怪起來:「您不會…就為了…給您的祖父寫一篇好的述評?」
「說什麼呢?」阿方斯有些哭笑不得:「我是說,如果你能掌握這項本領,會有多少貴族,想找你幫忙,為他的家族寫述評?」
這一下,小威廉恍然大悟!
可不就是這個道理?既然貴族都有給自己老祖宗歌功頌德的需求,那這種歌功頌德的文章,不就是敲開貴族圈子的敲門磚?
只要小威廉寫出幾篇好的述評,既能達到歌功頌德的目的、又極具才華可以廣為傳播,那得有多少貴族,會巴巴的找上門來?
「我明白了,我一定用心去創作。」小威廉用力的點點頭。
「你在巴黎不是經常參加沙龍晚會?那裡有很多文人墨客,還有很多貴族,你到時候可以拿出來,吸引更多人的關注、與更多人進行交流。」阿方斯笑道。
他正在接著說什麼,見遠處出現尼爾的身影,便朝他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