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
漆黑如墨的夜空里宛如暗藏著巨獸,盤伏著肆意窺探人間僅存的廢土。
顫抖著的男人蜷縮著身子躲在家園頂樓的天台邊沿,這是他第一百零一次嘗試自殺。
他生來孤僻,在家人不幸去世後,便逐漸出現了自殘自虐的不良傾向,周圍人都對他敬而遠之。
探身望著下方沒有光亮的深淵,他依舊無法邁出那一步,但他也不明白自己活著的意義何在。
這是他搬來家園的第一天,他想在這個沒有人認識他的地方結束自己平庸的一生。
吱呀——
虛掩著的頂樓大門被人推開,虛無的黑暗中走出一道純白的靚麗身影。
「喂,大晚上的不睡覺來天台躲著幹嘛,也和我一樣失眠嗎?」
女孩歪著頭看向不知所措的男人,他沒有料到除了他還有人半夜上樓。
「是家園的居民嗎?」男人喃喃自語,看向女孩的眼神少了一絲警覺,至少看來她不是變態殺人狂。
女孩自顧自地坐在男人身邊,欺身向他看去,似要把他摸透,打量的目光讓男人感覺很不舒服,他微微側身。
他不想與任何人產生瓜葛。
兩人就這麼靜靜對坐著,誰也沒有先出聲,詭異的寂靜環繞四周。
不遠處傳來幾聲悉悉索索的微弱聲響,想來應該是蟲子的鳴叫聲。
噠噠噠~耳邊響起清脆的哼唱聲,打破了夜裡的孤寂,女孩似乎在唱著歌謠,不過這歌謠並不令人熟悉。
「這是媽媽小時候給我唱的搖籃曲,她說只要聽到這首歌謠,她就會出現在我身邊」
女孩曲著雙肩,環抱著腿,把頭埋進胸膛,話語間添了幾分悲涼哀傷,啜泣聲不時響起。
男人被女孩的情緒感染,鼻尖一酸,他想起了自己的經歷,也同情女孩的感傷。
在這無人的夜裡,他們就像兩隻即將逝去光芒的螢火蟲,互相舔舐著傷疤。
「你……是家園的人嗎?」男人第一次鼓起勇氣詢問別人的來歷,或許也是最後一次。
「你不也是嘛。」女孩被男人的話逗笑了,其實這不是女孩第一次遇見男人,在早些時候,她看見了男人一個人搬著行李上樓。
「我在這裡長大,已經住了很多年了。」
家園在廢土這片歷史不長的文明中,存在也稱得上許久,裡面住著各種各樣的人,在廢土中掙扎求生的人。
文明的火種在災難中得以保存,廢土收留著舊世界的殘存,數百年的禁忌依舊永續,人類的歷史命運該何去何從……
女孩默背著這一段話,這是廢土中流傳甚廣的一段文字。
它是底層勞苦往上攀爬的救贖希望,是高層權貴掌控利益的黃金權杖。
廢土依然艱難維持著舊世界留存下來的法則秩序,而在廢土之外,是未知,是恐怖,是人類禁區。
沒有人知道這片僅存的土地還能堅持多久。
「你原來是荒民嗎?」女孩托著鼓囊的腮幫,閃爍著明亮的眼眸望向男人。
男人目光複雜,女孩的話讓他想起了他最為難熬的時光。
廢土中除了碩果僅存的幾座大型人類收容所以外,還零零散散地分布著像家園這樣的小型避難所,而剩下的則是一望無際的荒原。
在荒原中求生的人類,被稱為荒民,男人在沒搬來前,他在荒原中跟隨著家人度過了艱難的20年。
而他能搬來家園,這要感謝他死去的父母。
在一次逃生中,他們救了一位收容所的大人物,入住家園的資格便由此而來。
「對,我是荒民。」
就算是勉強住進家園,和其他人類抱團生存,男人也沒有任何激動,他一心只想著了結自己。
難得與生人交談許久,男人這才發覺他是來結束自己生命的。
可一想到女孩還在這,男人猶豫是不是不應該讓她目睹這樣血腥的場景。
「那個……你能不能先回去。」男人試探著女孩的反應,他只想孑然一身地離開。
「我還是睡不著誒,要不乾脆我們聊到天亮怎麼樣。」
女孩並未發覺男人的內心想法,她堅決地想要留下來抒發自己的鬱悶,或許也是無聊的想找個傾聽者。
天邊的黑雲滾滾翻動,分散又重合,從中散射出光亮,不知不覺已經到了黎明時分,女孩絲毫未見倦意,男人已經開始不耐煩了。
「你希望看到不好的畫面嗎?」男人眼中閃過一絲凶厲,他要裝作狠辣的樣子恐嚇女孩離開,在荒原生存久了,學到最多的就是把自己偽裝成一個壞人。
但女孩似乎並不在意,一如既往地盯著男人,甚至還學起了男人張牙舞爪的動作,一時間場面尷尬無比。
「我家貓炸毛的時候跟你差不多。」冷不丁的一句話讓男人差點原形畢露,他很無奈,為什麼自己老是在自殺的時候碰上奇怪的人和事。
「我叫宋柔,我們做朋友吧。」女孩伸出修長潔白的手臂示意,眉眼彎彎,嘴角翹起,臉上掛著好看的酒窩。
此時雲霧徹底散去,萬丈餘輝灑下,漂浮著的溫熱塵埃穿越廢土,占領著男人身後的陰影,輕風拂過女孩的髮絲,被捏成光的形狀。
一剎那,時光定格永恆,美好的圖景描繪在男人的眼中,自殺前看到如此絢爛,男人心中對死亡的恐懼也被驅散了一點。
起身向天邊跑去,男人沒有一絲猶豫,他只想在記憶消失之前,去往盡頭,而後無顧慮地縱身一躍。
喚作宋柔的女孩出乎意料,她看到了男人眼中的決絕,才反應過來男人的尋死舉動,不顧一切地向前跑去,想要抓住男人。
女孩但還是晚了一步,男人就這樣消失在眼前,消失在她能看到的天邊盡頭。
在失重的反應里,男人張開雙臂,閉上雙眼,腦海中仔細回顧著自己的一生,直到停留在女孩的微笑里。
真難堪啊,讓她看到了自己的懦弱,她會害怕我嗎?
這是男人最後的一絲意識。
嘭——
巨大的痛感席捲全身,男人止不住地哀嚎,漸漸地聲響消失,他徹底昏迷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