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利葉當然會救她,哪怕唐念不這麼演。
他的背後張開了六翼,羽翼蓬鬆而柔軟,新長出來的潔白絨羽宛如新雪。
身高比她整整高出三個頭,低頭俯視她時,神性的眉眼有種強烈的壓迫感,唐念緊張地往後退了退,卻被按住後背。
唐念等了很久,後背被人輕輕地揉著,聽到了一段空靈的吟唱。
悄悄睜開了眼睛,一眼就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天使。
他慣常戴在眼睛上的綢緞不知道去哪裡了,低垂著長而濃密的睫毛,一隻眼皮下是空洞的銀白色眼眸,另一隻眼睛閉著。
很完美的一張臉,唐念走神地想,沙利葉完全可以拿臉賣錢。
「你現在還生我的氣嗎?」
唐念看著他,好奇地盯著那隻閉起來的眼睛,她知道沙利葉有一隻眼睛是看不見的,可以看見的那隻眼睛現在閉了起來。
所以應該看不到她?
沙利葉沒有直面回答這個問題。
他的手還壓在唐念後背,這個動作看起來像是在將她親密地抱在懷裡。而她的腳邊,躺著一具已被斬斷的傀儡。
「其實你不用那麼害怕。」
沙利葉說,微屈的手指輕柔地滑過她的睫毛。
「我知道那不是你。」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唐念聽懂了。
他說的是塞繆爾做出來的那具和她一模一樣的傀儡。
「……」又回憶起那個畫面,唐念頭皮微微發麻。
知道自己不能慌,要挺住,但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不去回憶那個長著和自己一模一樣臉的傀儡被拔掉腦袋的情景。
她受不了。
被迫蜷縮在六翼天使的羽翼之下,唐念跟著點頭,「嗯,我也相信你,我知道你不會那樣對我。」
「可你跑了。」
「我沒跑,是被拖過來的。」
唐念用了很短時間調整心情,抿唇靠在沙利葉的肩膀上,觀察著他的神情。
繼續說,「沙利葉,你是我有記憶以來,第一個真正對我好的人。」
他們之間的距離那麼近,沙利葉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呼吸。
他平靜地『嗯』了一聲,失控地按斷了一根羽刺,才勉強克制住自己的狂熱。
保持冷靜的假面。
「第一個?」
「對。」她強調了一遍,「有記憶以來。」
沒記憶的,就不好說了。
沙利葉也聽不進去那些,他只聽到了唐念的肯定。
她那麼真誠,那麼軟弱,那麼擅長甜言蜜語,此刻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仿佛全世界只有他可以依賴。
這樣的姿態,誰不會相信她?
所以,他們都是這樣被她騙了。
奇怪的是,即使被她騙了也甘之如飴。
至少她還願意騙他,一定是在乎他才會騙他。
不然為什麼不去騙別人?
她會跟精靈和那個傀儡這樣說嗎?會把頭靠在他們肩膀上嗎?沙利葉不這麼認為。
他對自己降低身份的想法感到厭惡。
「叮鈴鈴——」
清脆的鈴聲響起,劃破了安靜的空氣。
唐念眼皮一跳,身體微微僵硬。
這個四面漆黑的鏡中世界,看起來絕對不像有信號的地方。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把手機放在睡衣口袋裡的,或者,不是她放的。
而這種無視信號,隨時能將電話打通的,唐念只能想到一個人。
手機仍舊在口袋裡震動,唐念快速伸手摁斷,同時低頭瞥了一眼屏幕,隨後一臉平靜地塞回睡衣口袋裡。
「是誰?」頭頂的聲音溫和。
像是沒有生氣。
唐念聲音平淡,「打錯了。」
「原來是打錯了。」
詭異的安靜在空氣中蔓延。
沙利葉尊重她,並沒有過多追問,但她的藉口真的糟糕極了。
他垂眸看著她口袋中露出一角的手機,陷入了沉思。
接連不斷的震動再次傳來。
唐念在羽翼中動了動,低頭掃了一眼。
屏幕上探出了無數條新消息,不斷有新的消息提示跳出來,唐念看著手機上的信息條,兩眼一黑。
不知道是誰建了群聊,在唐念和沙利葉面面相覷的短短几分鐘,已經刷了99+的未讀消息。
群里只有三個聯繫人,但群聊的名字正在被頻繁更換,而除她之外另外兩個聯繫人還是她在這個世界身份的手機給他們起的備註名。
「『葉沙-准前夫』將群聊改名為:MOMO和她歲月靜好」
「『自稱弟弟的人(可能不是人類)』將群聊改名為:主人和她的狗」
......
中間可能還有多次改名,唐念看不見。
她閉了閉眼,將手機塞回去。
怎麼會這樣。
她不在的這短短一會兒發生了什麼?然而,
看清屏幕上的消息後沙利葉臉色沉下來,眼神也變得複雜晦暗。此時的唐念正陷入自己的尷尬情緒中,全然沒有察覺到沙利葉微妙的情緒變化。
沉默了一會兒後,她的聲音突然帶著一絲悲傷,「你剛才說曾經喜歡過我,是不是說,現在已經不喜歡我了?」
那的確是沙利葉說過的話。
那句話讓他久違地從唐念眼中看到了自己。
在神殿時,沙利葉被唐念捧在手心,奉若神明,甘願當他虔誠的信徒。可梅塔特隆讓他看到了別的世界,她也無比誠摯灼熱地『愛』著另一個世界的強大存在。
這讓沙利葉無法控制地被憤怒和嫉妒所左右。
「我大概知道你的意思了,看來是我過於冒昧了。」
而她現在竟然說,「謝謝你剛剛的幫助,我現在好多了。」
肩膀一輕,唐念直起身,想要回去。
剛走出去一步就被握住了手腕。
兩個人的距離近到他只需輕輕一伸手,就能把她摟進自己懷中。
他的鼻尖不由自主地捕捉到了唐念身上散發出的淡淡沐浴露的香氣,和若有似無的,令他厭惡至極的,惡魔與精靈的味道。
「什麼意思?」沙利葉皺眉,神情冷下,「你要去哪,唐念?」
唐念語氣低弱,「之前為了活下來我做了很不道德的事情,為此讓你……請放心,以後我儘量不再給你帶來麻煩。」
無論是食屍鬼,還是後面不小心把病毒帶到自己世界的那次,沙利葉都幫了她無法償還的忙。
所以他生氣的話,唐念可以做到在他面前避一避。
畢竟他問唐念,『為什麼要出現。』
也畢竟她現在還沒搞明白自己的來歷。
她甚至連自己怎麼誕生的都不知道。
「那你要去找誰?」沙利葉冷笑,「那個精靈?還是剛剛那個東西?差點忘了,昨天和你一起回來的還有一個。」
像是有一團火在炙烤著他,沙利葉想,他想要的是讓她不再脫逃,讓她說出實話。
原罪對他的影響力日漸減弱,沙利葉此刻所感受到的嫉妒,完全是出於他內心的真實情緒。
他嫉妒她將注意力分給別人,痛苦於她曾經假裝愛過他,現在卻連裝的耐心都沒有了,責怪她可以隨時抽身,不解她的感情為什麼這麼單薄,只留下他在嫉妒中煎熬,思念,痛苦。
希瓦納斯?還是塞繆爾?
品味著那幾個人的名字,沙利葉眸色更冷幾分。
跟他爭,那些東西也配。
冷淡平靜的表象壓住了能吞噬一切、無法平息的妒火和怨怒。
他同時也是一個極具耐心的獵手。
「別走。」
在唐念焦慮不安的時候,又聽到他柔下嗓音。
「我受傷了。」
沙利葉垂著眼睛說。
海底神殿數百年的懲戒讓他最不缺乏耐心。
唐念莫名聽出了一絲委屈的意味。
可他是沙利葉,沙利葉什麼時候示弱過。
唐念直起上身,「哪裡受傷了?」
「很多地方。」
他拉起雪白的衣袖,瓷片般的皮膚上布滿了斑駁的黑色圖騰,看起來陰暗不詳。
唐念很難說自己是心疼還是別的情緒,因為她覺得很漂亮。
口袋裡的手機不知什麼時候安靜了下來。
又或者是,失去了作用。
沙利葉低垂著眼帘,顯得異常疲憊。
「我給你帶了花。」
他輕聲說道。
「我覺得你會喜歡,所以就帶了,帶花是想讓你不要害怕我,傍晚的時候,你看起來想很怕我。」
唐念感覺自己被輕輕蟄了一下。
那種被螞蟻啃噬的細微刺感又出現了。
「那花在哪裡?」她問。
沙利葉再次陷入了沉默。
一種難以言喻的心軟充斥著感官。
唐念問,「花沒了嗎?」
「你想要嗎?」
沙利葉抬起了頭。
「我帶你去看。」
「看什麼?」
「花。」
他不願意,也絕不可能放過她。
曾經的喜歡過?的確,他曾經是喜歡。但現在,他對她遠比單純的喜歡要複雜和深刻得多。
還有一絲微妙的恨意。
好想抱住她。
離得明明那麼近。
把散發著溫熱香氣和別人味道的人類抱起來禁錮在羽翼之下,用自己猙獰冰冷的翅骨卡住她纖細的手腳,讓她知道自己有多愛她。
唐念對這些危險的念頭一無所知,但還沉浸在自己的莫名心軟中。
希瓦納斯應該發現她不在房間裡了。
或許,是塞繆爾讓他發現的。
塞繆爾不久前還在她身下流淚,眼眶紅潤地擁抱著她,甚至在親密的時刻也忍不住哭泣。
習慣了總是淚眼朦朧的美少年,天使這種冷臉示弱的樣子倒也別有一番滋味。
唐念忽然就想看看那些花了。
「好啊,但是要快點,我的時間不多了,還有件事要弄清楚。」
「好。」沙利葉忽然點點她的手機,「但是,這個。」
「怎麼了?」唐念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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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NG』邀請『天國集團-葉沙』進入群聊。」
「『TANG』將群聊改名為:相親相愛一家人(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