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念回頭看了他一眼。

  少年站在人群里。

  有人在看他，有人為他駐足。

  他的背後是川流不息的車水和人潮，是燈光和攝影機。

  他果真沒有再跟她，像被無形的牢籠困住一樣，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像安靜等待主人回家的小動物。

  唐念跟著李秘書上台階，卻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他一眼。

  對上她的目光，少年露出很淺的笑容，眼睛亮起來，像為她的回眸感到喜悅。

  唐念的心臟毫無預兆悸動了一下，她轉過頭不敢再看，莫名覺得他像困在玻璃缸里的熱帶魚。

  明明可以游向更遠的地方，可他再也不會離開了。

  他會在這裡一直等她。

  酒會就在同一間酒店，另一幢建築，要走過一道空中走廊，徐小公子不停打電話，似乎很緊張，時不時打開鏡子整理一下自己的形象，唐念始終沒有說話，腦海中全是少年說等她的樣子。

  應該不會真的等吧？

  「他好像有什麼病……現在這個他，被替換過的他。」

  唐念對李秘書說，「精神類疾病。」

  他不理周圍的所有人。

  像看不見他們的存在一樣，捧著那團史萊姆。

  處處透著奇怪的人，卻讓她放心不下來。

  秘書聞言又去查資料，這次查到的資料發生變化，隨著唐念的懷疑變成了，「是的，您這位有過金錢交易的藝人患有自閉症。」

  唐念停下腳步，轉頭看向她。

  秘書不解，也停下來。

  「你不覺得很不合理嗎？」唐念好笑，又有些無奈，「他有自閉症，怎麼會去做明星。」

  「是因為……」

  李秘書愣了一下，又開始搜索，「稍等唐總，我去調查。」

  「不用查了。」唐念說，「肯定能查出邏輯自洽的理由，我不想聽。」

  「什麼意思？」李秘書更加茫然，「唐總，是我哪裡做得不對嗎？」

  「不是你。」

  唐念跟著徐姓少爺，進入了寬闊華麗的會堂。

  是整個世界都顯得異常古怪，古怪到讓車禍失憶的唐念都感受到了它的不正常。

  身著燕尾服的侍者推開厚重的大門，為唐念引路，轉過拐角時，唐念看到一個熟悉的，穿著藍白色制服提著手提箱的身影。

  維修……員？

  又看到他了。

  「唐總，這邊請。」徐少爺在喊她了。

  唐念又回過頭看向剛剛的地方，穿制服的人已經不見了。

  最近看見他的概率似乎在變高。

  他到底是修什麼的？

  優雅悅耳的音樂聲傳來，滿是衣冠楚楚，西裝革履成功人士的宴廳里觥籌交錯。李秘書輕咳一聲，示意唐念回神，她收回目光，換上笑容，跟著徐姓少爺走進去。

  又一次擔心，剛剛那個少年，會不會被人欺負？

  厚重的大門在身後合上，不遠處的走廊里，身著藍白制服的維修師一路向下，穩步走向通往另一幢建築的空中走廊。

  在即將抵達入口時，他停下了腳步。

  寬闊的帽檐下，眼球呈現出某種一種無機矽態感，不帶一絲人類的情緒。

  視線所及之處，所有物體上都覆蓋上了一層淡淡的藍色，宛如被封固在藍色琥珀中的標本。

  維修師提著箱子，被擋在建築之外。

  維修師提著工具箱，卻被這棟建築無情地擋在了門外。

  整個場地的人全部定格了，粗略檢索了一下，大概有351名原住民。

  樓梯口處的少年安然地站著，他的周圍，幾個企圖用手搭上他肩膀的人早已失去生命體徵，一動不動地定格在原地，仿佛兩座化石。

  維修師打開工具箱，動作卻在下一秒定住。

  不知何時，那些質地不明的藍色物質已經涌到了他的腳上，歡快地吞噬著這具身軀。

  與此同時，原本被黃昏霞光染紅的天空，仿佛鍍了一層電流般，密密麻麻的藍色數據代碼湧現閃爍，覆蓋了整個世界，時間持續了三秒左右。

  維修師隨即上報了錯誤信息。

  「警報，檢測到未知生命體入侵。」

  下一刻，整個身軀被吞沒。

  -

  酒會上，唐念盯著杯子，忘記了自己剛剛想要說的話。

  酒杯里的酒液晃了晃。

  高懸在頭頂的水晶燈也跟著搖晃閃爍，玻璃窗發出微微震盪的聲音。

  可周圍人像是感受不到一樣，依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兩位西裝筆挺的精英跟她碰了一下杯，笑容帶著深意，「唐總原來是這麼年輕秀氣，應該早點認識一下。」

  她長長的睫毛垂著，眼睛並不看他們，弧度自然的黑色長髮垂在肩上，纖細白皙的手指捏著高腳杯細長的柄，唇紅齒白，妝很淡，有股說不上來的柔弱感。

  特別是離婚後，資金鍊突然斷裂，公司的融資也陷入了困境，一個楚楚可憐的女性形象更加鮮明，他們毫不懷疑，此時，能夠伸出援手的人無疑會成為她的sugar daddy。

  唐念蹙起秀氣的眉，仰頭看著水晶燈，聲音很輕，「剛剛是不是震了一下？」

  「什麼？」

  他們像沒聽清，「要不要去安靜的地方坐下聊聊，關於你的新項目，我們很有興趣。」

  男人蠢蠢欲動，偏偏唐念已經失去了興趣，將杯子遞給身後的秘書。

  又有什麼人要被替換了。

  這場酒會上的人幾乎都可以當自己的甲方，也都有給她投一筆的能力。

  跟著徐姓公子周旋到一半，對方忽然得到消息，酒會的主人要到樓下了，於是急匆匆地親自下去迎接。

  一個桀驁不馴的富二代像個迎賓小姐一樣站在酒店門口，仰首張望。

  股東會的高層甚至給李秘書打電話施壓，要唐念抓住機會，也不知道是怎麼得知她在這裡的。

  唐念感覺自己不像霸道總裁，反而像提線木偶。

  怎麼感覺那麼卑微？

  落地窗外，一輛黑車划過。

  很快第二輛停下。

  第三輛，第四輛……

  陣仗這麼大？

  前一輛的人下來，幾個西裝革履的上市公司股東立即迎上去，含笑的模樣中竟然透出一股卑躬屈膝的奴才味。

  於是唐念整個身體都轉了過去，更仔細的觀察者。

  就看到那幾個酒會上用鼻孔看人的大人物，親自上前給後面那輛車的里坐著的人開車門。

  不久前和唐念搭訕的那幾個男人恨不得跪地上了。

  搞得她更加好奇。

  李秘書在她背後，看不到窗外，擔憂的問，「他們是很好的人脈，您不和他們認識一下嗎？」

  「沒什麼好認識的。」唐念的眼中終於多了些真切的笑容，像是期待，又像是聽天由命一了百了的擺爛，「我覺得這個世界遲早完蛋，所以不如看點有意思的東西。」

  對方下了車。

  印入眼帘，是一雙好長的腿。

  看上去比她的命還長。

  包裹在黑色的西裝褲里，筆直挺拔。

  外面下著小雨，舉過頭頂的黑色淹沒了視線，唐念貼著窗戶，卻看不真切。

  只能看到很高。

  李秘書在她的態度下有一瞬間被說服，但更多的還是擔憂，「股東大會就要開始了。」

  唐念答非所問，「不知道這次是什麼樣的人。」

  「如果股東大會之前您還拉不到投資……」

  「只有我知道這些人的變化，會不會跟我有什麼關係。」

  偌大的會場忽然安靜一瞬，像是被強制調動了音量鍵。

  所有人都順著一個方向看去，看起來是有什麼了不得的人物出現了。

  來了。

  唐念抬起頭，跟著看去，莫名的興奮和探究感讓她的目光越過重重疊疊的人頭，落在從外面被穿著燕尾服侍者推開的大門後。

  一個格外高挑的身形印入眼帘。

  他的出場很安靜，卻輕而易舉奪走了所有人的視線，僅僅只是走入這間宴會廳，就蓋過了所有人的風頭。

  讓唐念僅用一眼就知道，這個人是今晚這場酒會的主人公。

  很多人圍了上去。

  殷切，堆笑，熱情寒暄。

  不久前在酒會上自視甚高的成功人士們一改之前的冷漠，堆上笑容。

  他們嘴裡大概在喊著那個人的名字，神情充滿恭維，圍著那個萬眾矚目的男人恭維。

  唐念擠不過去，側身問秘書，「他是誰。」

  秘書立即回神，「他是……」愣了一下，她晃晃腦袋，低頭嚴肅地查資料。

  許久後有了頭緒，眼神中帶了些驚訝。

  唐念疑惑，「怎麼了？」

  李秘書嘴唇動了兩下，「他是您認識的人。」

  「誰？」

  秘書朝遠處看了一眼，那道高挑的影子正在朝這個方向走來。

  「他是天國集團的二公子，這些年定居在國外，據說被愛慕虛榮的前女友傷害過後一直在接受心理醫生的調理，現在剛回國，今晚這場酒會是為他接風洗塵的。」

  「他的助理團隊正在聯絡國內的心理醫生，據說他至今睡覺前還需要服用少量安眠藥。」

  「他的名字叫葉沙，也是……」

  高大的身影已經走到唐念身後，將她掩蓋在自己的陰影中。

  唐念對此一無所知，還在催促，「也是什麼？怎麼不把話說完？」

  秘書頓了一下，聲音壓低，「也是您的初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