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為了更好地回答這個問題，唐念被帶到了潘煜的研究所。

  L已經完全消化並掌握了潘煜的所有信息，他無比嫻熟地打開那個唐念曾經看過一眼的三維模型。

  一個設計極為複雜的巨大發射器。

  上一次匆匆看了一眼，潘煜便移開了話題。這一次，L將整個模型清晰地展現在唐念面前，留給她的除了震驚還是震驚。

  一眼掠過，似乎並沒有什麼特別支持，但看到縮略圖上的比例之後，唐念才真正的意識到這個東西有多麼匪夷所思。

  「這是要發射什麼？」唐念毛骨悚然，「全城降雨嗎？」

  L移動著觸摸板，平靜地說，「發射器的覆蓋範圍為九百公里，沿著海岸線，覆蓋範圍向內陸擴散。」

  縮放三維地圖，唐念看到了密密麻麻的點。

  像一張巨大鬆散的網，罩在地圖模型上方。

  「這樣的發射器目前一共有七百個完成品，還有一部分正在建造中，最初建造時間是十五年前，也就是你們奇點計劃中期。」

  唐念腦子亂鬨鬨的，她忽然自言自語，「那如果覆蓋完整個變異區域……」

  只是隨口一問，L平靜地回答，「需要一萬零七百個。」

  這種陌生的語氣，讓她有些不習慣。

  好像真的變成了那個精緻利己的潘教授。

  這不是個好苗頭，就像磁鐵中的同性相斥，唐念不喜歡太過利己主義的同伴，這會讓她的偽裝變得困難。

  還沒反應過來，就又聽到L說，「最初研發這個發射器，他們是想在某種理想範圍內以溫和的方式播撒霧化液體，緩慢地改變環境，改變人類。但是實驗失敗了。」

  發射器在這幾年不斷完善，金屬組建3D列印後通過那些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特殊能力者」運輸到地面組裝。

  唐念那天無意間看到的壯碩變異生物，就是負責運輸組裝的工具人。

  他們頭腦簡單，聽從指令，也能在惡劣的環境下生存，因此這種人被批量製造，每天提取出來的體液加以改造就變成了聽話工作的利器，下層則是不斷輸送人口進行肉體改造，提供源源不斷的勞動力。

  由於建造並推進這項龐大工程底層邏輯十分簡單，這也是上層人並不適用嚴苛手段控制人口的原因之一。

  一部分身體健壯的普通人基因匹配度不高，沒辦法進化出特殊能力，不如改造他們的肉體，讓他們變成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工具，然後像被奴役的羊群一樣，在上層人的指令下不斷運送到地面建造這種發射塔。

  不幸死了，就再換一批上去。

  反正地下世界最不缺的就是人。

  一百層以下的世界，有許多這樣擁擠在一起，被揮鞭子打罵的生物。

  太過瘦弱的人是沒有用的，所以那些末日前養尊處優的白領們，在連最後一絲價值都榨取不出，豢養到賺不出貢獻點的程度，就給他們編織一個甜美的謊言，讓他們排隊申請冷凍，然後銷毀。

  兩項措施結合在一起，不但可以從根本上解決人口過剩資源稀缺，還能預防因過分壓迫產生的暴動。

  一舉兩得。

  唐念的頭皮都麻了。

  只是潘煜還做了一點自己的私心改動。

  他負責這個項目，平時表現得足夠溫順謙卑，辦公室里所到之處也都有監控，沒有人認為他有異心。

  也就是這樣的潘煜，產生了古怪的心思，悄無聲息地設計出了另一項計劃。

  他說他最喜歡多莉乾淨如白紙的狀態，這一點倒是沒有騙人，潘煜從十幾年前開始便對那個奇點項目實驗室里呆滯，遲鈍，做事一板一眼的D級人員產生了極大的興趣。

  他喜歡這種乾淨到甚至有些愚蠢的人，他認為這樣的人是最乾淨的。

  因此，在潘煜的計劃中，他將會發射的霧化液體，替換成那種能讓人變得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試劑。

  阻止了他實施的唯一一個原因是，他沒有足夠多的試劑。

  唐念又問，「那你知道正在建造中的還有多少台嗎？還有那些試劑，他的計劃是打算什麼時候發射？他主要研究的基因實驗就是這個嗎？」

  為了回答唐念這一串問題，L需要重新檢索，因為建造進度在潘煜的大腦里並不清晰。

  他打開電腦，開始計算實驗進度。

  潘煜的特殊能力是催眠。

  人類接受基因溶液注射後進化出的特殊能力，往往來自心底最深的執念。渴望強大的人會進化出火，肉體發達的人會進化出更加強健的肉體，許多工匠進化出電和風，滿含怨恨的人進化出更加的殺人戾氣。

  而潘煜，他想要操縱所有人，想要讓世界達到某種平衡。

  他想讓地表到一切變成他想像中乾淨純潔的、沒有欲望的模樣，於是催眠變成了他的特殊能力。

  L消化了他這一部分能力。

  試驗了一下，並不喜歡。

  人類不愛親吻他，他卻格外喜歡親吻人類，有了催眠的能力他可以靠這種力量去指使人類來吻他，可他並不想這樣做。

  他更希望唐念可以主動吻他……

  思維再一次越跑越遠。

  期間唐念問了他一個問題，L沒有仔細想，只是隨口按潘煜的記憶回答，「有疫苗的，理論上來講，他們在製作溶液時就已經配出了疫苗，目前應該基因編輯技術組那裡有保密樣本……」

  人類又問基因編輯技術組在哪。

  L按照記憶回答，「就在這一層。」

  唐念問能不能給她調崗，這當然沒問題，L將自己的權限卡給她，說潘煜有內部調崗的權利。

  他回答的都是事實。

  人類拿到權限卡後在電腦上摸索，很安靜，敲敲點點一會兒後忽然站起來。

  等L意識到什麼的時候，唐念已經離開了房間。

  他立即走出去。

  再尋找唐念時，她正與一個男人交談，用那種平常會讓他感到羞赧的溫柔嗓音，笑著說，「對，我剛參與這個項目，不太清楚，還有許多地方要向您這樣德高望重的前輩請教。」

  對方顯然很吃這套，在她的輕言細語中露出了L十分熟悉的心潮澎湃。

  「你太客氣了，多莉研究員。」

  「那有機會的話，我們一起吃個晚餐？我還有許多問題需要請教您。」

  L心裡一緊。

  遠遠的，男人看見L走過來，有些意外，挑眉露出一個略帶挑釁的笑容，「潘教授，你也來了？今天怎麼有時間大駕光臨？」

  隨後看向唐念，意有所指，「是來找女朋友嗎？我們兩個剛好有一些問題要聊了。」

  L面無表情上前握住唐念的手腕，對她說，「我知道，你要問什麼我可以告訴你。不要問別人。」

  在唐念不解的眼神中，將人一把拉走。

  他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如果自己在某方面對她沒有幫助的話，她就會去找別人。

  這太可怕了。

  就像她不久前一直在找潘煜一樣，L無法接受。

  「你怎麼知道我在哪裡？」唐念好奇的問。

  L轉過電腦。

  她在屏幕上看到了一個一動不動的紅點。

  上面是地標，顯示的是自己的位置。

  L終於回過神，看向她，「你的設備里有他放的定位器，你去哪裡我都可以看到你。」

  他又細緻的補充，「這裡的每一層樓都有很多監控，你的是實時定位，我的也是，所以無論我們去到哪裡都會被監視，身影消失在攝像頭裡超過一個小時就會報警，會有人上來找我們。」

  說完尤怕不夠清楚，他又說，「『我』指的是潘煜。」

  「實時監控？」

  L點頭。

  頓了頓，他又補充了一句，「他們都可以看到。」

  唐念一愣，「他們是誰？」

  「樓上的人，掌控這裡的人。」

  他忽然一笑，淡粉色的唇裂開一個足夠令人怦然心動的弧度，說出來的話卻細思極恐。

  「沒事，他們現在都看不到了。」

  看不到？

  人處於什麼樣的狀態，才會看不到？

  唐念決定忽略這個問題。

  但無可避免地又想到另一個問題。

  最新一批溶液在她的示意下，全部被L替換成了葡萄糖。近期接受注射的人沒有一個產生變異的，理論上講應該已經被發現了。

  為什麼沒有動靜？

  L繼續著手裡的動作。

  回答唐念不久前的問題，「正在建造中的有九百個左右，覆蓋面積都是目前倖存者較多的，末日前的中大型沿海城市。」

  他忽然很緊張的握著唐念的手，「給我點時間好嗎？你想知道什麼想做什麼我都會告訴你。」

  唐念一愣。

  隨即溫柔的反握住他的手，「貓貓，你真好。」

  L蒼白的臉上露出笑容。

  「我會努力的。」

  離開實驗室的路上，唐念看到了大批僱傭兵。

  樓上一層的通行電梯被封鎖，據說昨天二層發生重大事故，所有人都一團糟，上層人人人自危。

  現在那些上層人已經沒有精力管別的了，這些人安逸了太久，猛一下全被突如其來的未知危險嚇得如同驚弓之鳥。

  沒有人知道防禦森嚴的上層宴會為什麼會爆發異變。那裡到處都是監控，也到處都是傭兵，他們不明白感染源是從哪裡冒出的，只能慌張地命人正在逐一排查。

  自身的安全都受到威脅，因此也就沒時間花功夫在下層那些工具人身上。

  他們來到了餐廳。

  潘煜卡里的貢獻點很多，足夠他們隨意揮霍。

  點了菜單上最昂貴的菜品，唐念又一次問到了一串L不太清楚的問題，

  「這些僱傭兵為什麼會這麼聽那些上層人的話呢？他們沒有想過反抗嗎？還有，他們的保密疫苗能做到什麼程度？可以把已經變異的人恢復正常，還是像常規病毒疫苗一樣只能起到預防的作用呢？」

  L坐下的動作定住了。

  「你怎麼了？」唐念不解的問。

  他溫柔一笑，緩慢地說，「等我一下，我去一趟洗手間。」

  唐念表示理解，擺擺手，「去吧，我在這裡等你。」

  之後又覺得有點奇怪，L這種非人生物，還需要去洗手間嗎？

  她並不知道，在L學到的那些信息中，去洗手間是一個短暫缺席的標準藉口。

  進入洗手間後，L的身影迅速融化，消失在鏡子前。

  下一秒，基因編輯工程技術組的組長被突然出現在背後的男人嚇了一跳，語氣不滿的問，「潘教授，你怎麼又來了，你走路都沒有腳步聲嗎？」

  說完，他又疑惑地往外看了一眼，「我的大門有權限的，別的組不能隨便進入，你是怎麼進來的？」

  只是這個問題的答案，他永遠都聽不到了。

  戴著銀絲框眼鏡的男人面無表情，鏡片下的眼眸微微泛著藍，誠心誠意的說，「抱歉。」

  還沒等男人想明白他在抱歉什麼，視線就被一片洶湧的藍色物質包圍住。

  L把剩下的話說完，「我需要你的大腦。」

  ……

  主食上來之後，L才從洗手間姍姍來遲。

  唐念看了他一會兒，疑惑地問，「你不舒服？」

  L露出笑容，看起來有些虛弱，「沒有，我很好。」

  「真的嗎？」她顯然不信，「你的臉有些紅，額頭上好多汗啊。」

  「是嗎？」

  L動作自然的拿起桌子上的餐巾，擦去額頭上滲出的水跡，慢條斯理，挑不出錯處。

  他腦海中無法計數的神經元正在加班加點消化更多信息，因此身體也因過載而微微發熱。

  「對了，你剛剛的問題。」男人將面前的牛排細緻地切成小塊，隨後推到唐念面前，交換了她還沒有切的那一份，語速平緩的回答，

  「疫苗已經選擇了集中抗原作為候選靶點，製備出了幾批不同的疫苗，免疫原性最好的那批已經在負一百層悄悄做過了大規模人臨床試驗了，被證明是有效的，有兩種，預防和治療，不過那批人已經被冷凍銷毀了。」

  回來的路上，他還順手帶走了一個僱傭兵。

  只不過這個傭兵的腦子裡都是些廢料。

  L皺眉，挑一些能給唐念聽的說，

  「僱傭兵不是不敢反抗，而是反抗後面對實驗人員的生物武器毫無還手之力，最先反抗的那批人都被處以十分殘忍的懲罰，起到了很好的震懾作用，還有，集權的那些人給了僱傭兵們足夠多的好處。」

  「最重要的是，僱傭兵處於監控之下，一旦有小動作，就會第一時間被銷毀，他們內部還有舉報制度，舉報出有叛逃意圖的傭兵可以得到豐厚的獎勵。」

  昨天L去順手解決掉的那一部分人，都是身份顯赫的人類高層。

  整個地下世界前三十層遍布監控，用來互相監督和制衡。

  唐念「啊」了一聲。

  L鬆了口氣。

  聲音放輕，「吃飯吧。」

  唐念露出讚嘆的眼神，「貓貓好厲害。」

  L不動聲色地擦去掌心滲出的水跡，羞赧一笑，「對你有幫助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