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天日的地下實驗室，冷凍的人類標本，陷入危險警報的避難所。

  還有一個素不相識的男朋友。

  好糟糕的展開。

  看到唐念難看的神色，女人問她，「你怎麼了？」

  這還不明顯嗎？她在震驚。

  唐念面色潮紅，說話間夾著令她渾身不舒服的氣喘，問女人，「有沒有鏡子？」

  「……嗯？」

  女人被問愣了。

  似乎無法理解唐念在這種情況下還要照鏡子的奇怪腦迴路。

  用於儲存標本的冷凍室沒有鏡子，卻有光可鑑人的玻璃櫃，站在柜子前，看著玻璃倒影上與自己現實世界裡一模一樣的、完完全全屬於自己的臉。

  帶著一絲不正常的紅暈，眼底含了水光。

  唐念一臉生無可戀。

  「你又怎麼了？」女人跟過來，「臉好紅，你真沒事吧？」

  唐念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有事。

  遊戲生成的建模還會在唐念不在的時候偷偷談戀愛嗎？她祈禱那個素未謀面的男朋友最好是個什麼絕世大帥哥。

  她的審美經過千錘百鍊，雖然那三個在現實世界裡與她糾纏的異性，一個缺心一個少眼一個重症消失下落不明，但毫無疑問全部都很好看。

  房間又冷又恐怖，唐念害怕自己心臟犯病，一直不敢抬頭看周圍的標本，和女人躲在毛毯下。

  大概半個小時後，女人的通訊器響起。

  是一個類似於手機的裝置，她接起來，神色莫名地看了唐念一眼，和聽筒里的人對話。

  「嗯，她在我身邊呢。」

  「她沒事，哦不對，有點發燒的樣子，體溫偏高，臉很紅。」

  「……她沒你說的那麼笨啊……對啊會說話啊，會溝通。」

  「什麼不正常，你女朋友一定要是個智障才正常嗎？傻子才不會說話吧！」

  唐念忍不住看過去。

  女人撇撇嘴，調整了一下攝像頭，將通訊器遞過來，「潘教授打來的視頻。」

  屏幕轉過來，對準唐念的臉。

  一道關切的聲音傳來，「多莉，你沒事吧？」

  多莉？

  唐念低頭看了眼外套上的胸牌上，上面刻著「dolly」的英文字樣。

  不出意外的話，對方是在喊她沒錯了。

  看著屏幕上戴著眼鏡平平無奇的男人，唐念一臉痛苦。

  渾身的燥熱如同被潑了一盆冷水，一點也不蠢蠢欲動了。

  怎麼回事啊她現在已經厭丑了嗎？

  「多莉？」

  男人又喊了一聲，聲音隱約有些熟悉。

  潘教授……

  唐念眼皮一跳，緊接著回憶起自己在上一次退出末日地圖前，用對講機跟她聯繫，並派來身懷特殊能力的僱傭兵攻擊她和貓貓的，不就是這個叫做潘教授的男人？

  他現在怎麼成為了自己的男朋友？這個展開不太對勁吧？

  唐念神色古怪，通訊裝置另一頭的男人絲毫沒有察覺到她的怪異。

  大概此前她表現得一直很呆滯，現在臉頰紅紅的，眼神沒有看向屏幕，反而沒讓他起太大疑心，只以為她就是發燒了。

  「金雨，麻煩你照顧好多莉。」男人態度溫和，很有教養的樣子，「這次緊急避難警報產生的原因是負27層人體實驗的殘次品逃出。」

  唐念看向身旁的女人。

  原來她叫金雨嗎？

  「這一批人類與基因溶液的融合狀態不太好，原本想投入地表使用，半個小時前卻因為某種原因失控暴走了，現在跑到了你們那一層，不過不用擔心，僱傭兵已經帶著雷射武器過去了，很快就會安全。」

  金雨嗯了一聲，問他，「我的申請什麼時候能下來？」

  「我一會兒把新一批入選名單發給你。」

  唐念問，「投入地表是什麼意思？」

  她身上穿著實驗員的衣服，又跟金雨在同一個實驗室，問這種問題應該不奇怪吧。

  誰知視頻另一頭的潘煜忽然一愣，像被按下了靜音鍵一樣，狹長的眼睛隔著薄薄的鏡片盯著她。

  格外詭異。

  「多莉，你還好嗎？」

  唐念感到古怪，「我很好。」

  沒想到這句話後，潘煜的表現更奇怪了。

  只是屏幕另一頭，有人進入男人的辦公室，兩個人的交談了什麼，他再一次面向屏幕時對唐念說，「警報解除後來負三層找我，我給你開權限。」

  隨後結束了對話，通訊結束。

  唐念更加茫然了，她不確定自己的表現是不是與平常不同，但遊戲系統對ooc並沒有要求，所以哪怕偏離人設也不會影響她的遊戲結果。

  只是身旁的女人打抱不平，「研究室里的人都說你是關係戶，沒有特殊能力除了臉到處都很普通的人竟然搞特權塞到了這裡。潘教授前幾天領你過來的時候我還很生氣，沒想到他就這樣對你。」

  金雨一針見血地說，「要我說，他就是戀蠢癖，你前兩天那麼呆滯，他反而喜歡的很，這種男人很可怕，就希望女朋友對他言聽計從。」

  唐念沉默了片刻，問，「我之前很蠢嗎？」

  金雨用一種憐惜的眼神看著她。

  移動終端「叮」了一聲，屏幕上跳出一封郵件，金雨點開，對照著名單向下滑，忽然發出一聲尖叫。

  唐念被嚇了一跳，聽到她激動地說。

  「啊！我申請到名額了！」

  「什麼名額？」

  「注射L001溶液。」金雨轉頭看向唐念，「你今天的確比平時話多很多。」

  這還算多嗎？她平時是不說話嗎？

  「剛剛那個……潘教授說的，人體實驗和投入地表是怎麼回事？」

  「哦，你竟然還在問這個。」金雨只覺得問這些實驗室里人人都知道的問題很奇怪，但鑑於多莉平時的呆滯和今天發燒後反而話多了起來的特殊狀態，還是多跟她說了幾句，

  「那些是經過基因篩選後，推測出極有可能進化出特殊能力的人類，實驗室給他們注射了L001基因溶液，如果融合順利的話，他們將進化出特殊能力。

  可惜可惜你剛剛聽到了，這批人體實驗參與者被最終被評定為殘次品，都變成怪物。所以與其耗費大量資源將他們毀掉，不如投入地面跟那些變異的外來物種廝殺。

  顯然，現在他們出了意外，那些怪物跑出來了，還來了咱們這一層。」

  金雨煞有介事地嘆了一口氣。

  「最近提純的溶液強度太高，導致變異概率上升，所以新的溶液已經把濃度重新下調了，希望我能順利融合進化出特殊能力。」

  「有這麼大的變異概率，你們還用活人做實驗？」唐念錯愕至極，更錯愕的是金雨對於注射溶液的期待和熱情，「你也知道有可能會變成怪物，這樣也要注射嗎？」

  「當然。」金雨平靜的神色下含著某種唐念無法理解的瘋狂，「人從只會咆哮爬樹的猿進化成直立行走的人，用了五百萬年，而我現在三十歲就擁有能夠再次進化的機會，你懂這是什麼概念嗎？」

  L001基因溶液稀少且珍貴，即便可能會帶來進化失敗淪為怪物的風險，還是讓整個地下世界的廢土倖存者趨之若鶩。

  這是他們能進入地上世界的唯一機會，也是他們能翻身做人上人的唯一機會。

  被篩選出有概率成為特殊能力者的人才會有深申請注射的機會，大多數沒有能力的普通人都成為了這個地下世界圈養的牲畜，毫無概率的老弱病殘則是像像這間房間裡的標本一樣，凍入液態氮種，在謊言的粉飾下無知無覺被投入焚化爐。

  金雨現在的形象，很符合唐念對於瘋狂科學家們的刻板印象。

  「你們注射基因溶液，就是為了刺激自己產生特殊能力？」生在和平年代的唐念提出疑問，「擁有特殊能力對你們來說就這麼重要嗎？」

  「對啊，我們總要造出一款屬於人類的殺戮機器。」

  女人面色淡定，「這樣才有重回地表世界的可能。」

  生活在地下之後，人類才知道陽光有多麼重要。

  只是他們忘記了最初帶來這一切的，將世界變成這副模樣的，也正是這些瘋狂的進化實驗。

  世界是場瘋狂者的遊戲。

  唐念不再說話。

  她無法贊同這個世界運行法則，女人也不懂唐念的心情，唐念生在一個穩定且繁榮的世界，哪怕身懷病痛，也因為世界的美好，想要好好活下去。

  如果她從一開始就生活在這種地方，恐怕也不會想要活著。

  金雨聽著門外的動靜，脫下急救毯站了起來，「警報解除，可以出去了。」

  她拿出冷凍室里掛著的防護面具遞給唐念，又讓她穿了件隔離外套，「雖然該受傷的總是躲不掉，但戴上這個不至於接觸空氣都會被感染，你也不想只是喘個氣就變成怪物吧。」

  唐念一陣惡寒，老老實實戴上面具。

  再次推門出去時，走廊的光線變得格外黯淡，噁心的紅白色粘稠物質充斥著視線，不久前還乾淨冰冷的銀白色建築物，現在遍布著變異人類破碎而成的恐怖血肉組織。

  走廊拐角處甚至癱倒著一個長滿巨大肉瘤的扭曲實驗怪物。

  一隊隊全副武裝的人展開塑料薄膜，將一塊又一塊巨大的破碎血肉放入密封袋裡，遍地都是屍山血海，可見不久前的狀況有多慘烈。

  唐念幾乎快要吐出來。

  人類到底在這裡做了什麼？

  那個基因溶液究竟是什麼令人瘋狂的東西？

  最後她還是忍著沒吐，畢竟吐到面罩里只會讓自己變得更加噁心。

  身旁的女人神色淡定，視若無物的從破碎的肢體間走過去，看起來已經經歷過太多次。

  死人而已，在這個地下空間再正常不過了。

  所有會動的，會說話的，還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都是從遍地屍骸中活下來的人。

  也是眼前這個場景，讓唐念深刻的意識到，自己一定要做點什麼。

  她不能讓自己的世界變成這樣。

  活下去是唐念無法釋懷的執念，不久前秦衣幾乎已經對她宣告了死刑，只要她活著，只要這個世界裡的病毒還在，眼前可怕的一切就有進入唐念世界的可能。

  只因她是橋樑。

  從第一隻食屍鬼進入唐念世界的時候，她就應該意識到的，這一切都是有跡可循，希瓦納斯、沙利葉、頭戴禮帽額頭上有疤痕的黑衣男人，以及進入遊戲前闖入酒店大堂的變異人類。

  這些不屬於她世界裡的生物統統都進入她的世界了，全都是她去過的地圖。

  對於她的現實世界而言，唐念的存在是否也像這些令人恐懼的病毒一樣？

  沙利葉請來時序女神倒退了時間，希瓦納斯在變異病毒進來的一剎那殺死了它們。

  可時間還是會繼續流動，這些病毒還是又可能進入她的世界。

  現在看來只有兩種可能，一是唐念永遠不回到自己的世界，又或者是放棄生命死去，另一種，則是這個世界的病毒消失。

  但目前看來簡直是天方夜譚，因為她的任務從來都是毀滅，將一個又一個遊戲地圖拉入黑暗。

  遊戲此前從來沒有告訴過唐念，她穿梭進這些地圖會打開通往不同世界的橋樑。

  所以，是否遊戲也同樣想毀掉唐念的世界？

  意識到這一點已經足夠恐怖，更恐怖的是，唐念接下來從金雨嘴裡問出來的事。

  「你說這些基因溶液最初誕生的原因嗎？你怎麼會連這個都不知道？」

  十五年前，一項名為「奇點」，經由陸地聯合政體批准的實驗第一次展開，這個實驗的研究，是來自於一塊上萬年前，灼燒了海洋中的隕石。

  從事深空研究的科學家們在外星隕石中檢測出一種前所未見的，無法溯源的特殊生命體，接著又在這種看似柔軟無害的生命體中，發現了令人瘋狂的特殊能源。

  是隕石帶來了它。

  隕石帶來了迷人的外來生物，帶來了人類突破脆弱肉體的局限，再一次進化的可能。

  只要人類能融合基因溶劑，就會開發出奇異的，美妙的力量。

  「只是最初的開發團隊失誤，實驗失敗，產生特殊病毒，擴散到地表，同時弄丟了生命體。」

  金雨感嘆，

  「我們曾失去過它十年，差一點失去了進化的機會，好在幾年前又重新找到了它。」

  「它？」唐念問，「它是什麼？」

  女人疑惑的看了她一樣。

  似乎覺得問出這種問題就好像忘了基礎常識一樣奇怪。

  「病原體啊。」

  唐念腳步一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