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場裡燈光亮著。

  在這種秩序崩塌的末日中，商場為什麼會正常開門？

  末日沒有秩序可言，有物資的地方必然伴隨著燒殺搶掠，可這裡竟然沒有絲毫被入侵過的痕跡。

  唐念不知道這一次的任務是什麼，身邊只有這個好像認識她的少年。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跟自己的任務有關，少年似乎只是盲目地跟著她。

  乖倒是很乖，粘人也真是粘人，唐念被他擠著走，腳下的路線一直是斜的，兩個人在地上畫z字。

  實在受不了，唐念推開他，「能不能不要一直貼著我？」

  少年微微張著唇，眼裡濕漉漉的，帶著一股失落。

  令人心生負罪感。

  唐念頭疼，「你不要動不動就露出一副被我欺負了的樣子好嗎？……等等，你是不是故意的？」

  少年當然搖頭。

  他一路被唐念帶著來到負一樓。

  商場很大，導視牌清晰。

  唐念拉著他進了某家粉紅色招牌的店門。

  貨架上的商品造型奇怪，唐念一臉嚴肅地挑挑揀揀，少年甜甜蜜蜜地跟在她身後，雖然不知道她在做什麼，但並不妨礙他開心。

  人類拆開某個包裝盒，將一節電池塞進去，打開開關。

  手裡的怪異物件發出嗡嗡聲，還會動。

  「哇。」

  她感嘆。

  唐念翻過盒子看了一眼保質期，萬一時間太久漏電了，給他留下心理陰影，可就罪過大了。

  只是包裝盒上的鋼印，讓她有些愣神。

  八位數電子編碼和她世界的日期十分接近，排列形式一模一樣，生產日期是現實世界時間的半年前。

  末世地圖的時間記法和現實如此接近嗎？

  她又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包裝袋上的文字是漢字。

  文字語言和時間記法都和唐念的世界是一樣的？

  唐念感覺到一絲古怪，進入隔壁一間進口超市，翻看貨架上的商品。

  冷櫃裡的藍莓和葡萄還保持著新鮮飽滿的色澤，貨架上放著抽真空的薩拉米和起司。

  包裝袋上印著唐念生活的亞洲地區文字，進口的深海魚類商品來自大西洋和北冰洋，超級食物代餐粉則是來自環太平洋國家。

  甚至在地理上都與唐念的世界有著一定吻合。

  這種高度貼近現實的感覺令她不安。

  這幢商場分為AB兩座。

  唐念看著導視圖，自己一直在B座，於是順著外置走廊往A座的方向走。

  剛踏進A座大門，她就意識到了有什麼不對。

  只見這座奢華的商場像是經歷過一場強烈地震一樣，大理石地面裂出無數條深長的裂縫，周遭地落地櫥窗玻璃全部破碎。

  商場中央是一座披著聖潔帷幔的女神像，而在它旁邊，是被刻意設計成鋼琴琴鍵形狀，極具觀賞價值的旋轉步梯，現在已經完全斷裂，中間橫了一截側塌的獨立建築，將整個A座生生砸成兩段。

  唐念微微眯起眼睛，看著那個鋼琴鍵狀旋轉物體，總覺得有些眼熟。

  少年一直跟在唐念身後，很安靜，寸步不離。

  跟她在一起，做什麼都不覺得無聊。

  唐念沒有在被毀壞的那座商場逗留太久。

  轉身回到A座，上樓尋找到剛剛的進口超市，準備挑選一些食物。

  少年忽然聽到了一些聲音。

  在裡面。

  他回頭看了一眼認真挑選東西的唐念，轉過身，推開了儲藏室的門。

  整個房間裡密集擁擠在一起的東西讓他後退一步，皺起眉頭。

  好醜。

  幾隻沒來得及逃跑的巨大軟體昆蟲扭曲成菊石的模樣。

  是人類看到會害怕的樣子。

  他抬起手，指尖出現一團火焰。

  這是十年前他從一個人類身上『掠奪』來的特殊能力，偶爾會有一點用處。

  很多年之前，孵化他的人類研究基地掠奪了他一部分身體，將他鎖在實驗室里，用來提取血液，製造出可以開發他們特殊能力的物質。

  最後操作不慎，把他們的世界弄成了這個樣子。

  火焰快要落在那些瑟瑟發抖的蟲子身上，背後忽然傳來腳步聲。

  少年一愣，晃了晃手指，指腹上的火焰變成一縷白煙熄滅。

  唐念走過來，「我找到了一些東西，感覺好像能吃的樣子，你嘗嘗。」

  「砰」的一聲，少年將一扇門關上，後背抵在門板上，臉頰有些微微發紅。

  「怎麼了？」

  少年搖頭，有些緊張的樣子。

  唐念撕開外包裝，把一片火腿餵到少年嘴旁，「聞起來沒有變質，你吃一口。」

  忽然離得好近。

  湖水藍的眼眸里盛滿慌張。

  他下意識張開嘴巴，咽下她餵到嘴邊的東西。

  唇瓣不小心擦過她的指尖，少年耳朵更紅了。

  「怎麼樣？」唐念好奇地觀察他的反應，「能吃嗎？有奇怪的味道嗎？」

  他嘗不出來，有些茫然地看著她。

  「難吃嗎？」她又問。

  貓貓乖乖搖頭。

  她餵得怎麼會不好吃？

  唐念眼神懷疑，帶著明顯的不信任，再三檢查手裡的火腿片。

  貓吃了沒有什麼不良反應，不過他的身體反應不可信，有毒可能也試不出來，之前那種讓人全身麻痹的果子就是最好的前車之鑑。

  以現實世界日期計算，這包火腿片是沒有過期的，且味道聞起來也還算正常。

  她半信半疑地咬了一口。

  很薄，肥瘦相間，口感鮮美。

  好像真的能吃。

  少年安靜地看著她，耳尖漸漸紅了。

  他們在吃同一個東西。

  分享食物，是很親密的行為。

  她餵他，還讓他吃第一口。

  他覺得好幸福。

  身體快要融化一樣，暖洋洋的。他喜歡和她親密，少年悄悄蹭了蹭她的手背，緊張的暗示著，如果她願意摸摸他，就更好了

  唐念謹慎地只吃了一片，剩下的又餵到少年嘴邊。

  他的眼神黏糊糊的落在她身上，嘴巴一張一合乖乖把剩下的火腿片全吃了，動作順從到讓唐念懷疑自己哪怕餵塊木頭到他嘴裡，他都會老老實實吃下去。

  「自己拿著。」她不自在的說。

  對方低著頭，好像沒有聽見一樣，只留給她一片灰藍色的發頂。

  怎麼吃個東西還要人幫忙餵。

  唐念耐心的舉著，「那就吃快點哦。」

  回憶起來，她從來沒有看見過這隻貓貓主動進食。

  還要被動才行，真嬌氣。

  他平時是不吃東西嗎？

  最後一片，手指傳來濕軟溫涼的觸感，少年不小心舔到了她的手指，睫毛動了動，反應比她還大，耳垂紅得像是快要滴血。

  他飛快抬起頭，又輕輕別開臉，不跟她對視。

  卻伸過來一隻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大概是吃飽了，發燒貓又開始黏人，像時時刻刻離不開人的剛滿月的幼崽，總是不停地想要貼貼碰碰。

  唐念忽然想到了什麼，視線下移，表情空白了一瞬。

  對於剛開學的小狗來說，某些事情一旦開始就會一直惦記。

  「你……」她語塞。

  甩開手，頭也不回地走在前面，少年亦步亦趨，在後面乖乖跟著，幾次想要抓住她的手，都被她躲開。

  淡色的嘴唇囁嚅，用羞赧的眼神看她，輕輕捏她的指腹。

  不是，他這個軟軟熱熱的眼神是怎麼回事！

  只是吃個東西而已，怎麼還吃發燒了？

  眼看貓就要變成燒貓，事情走向又變回了不能詳細描述的趨勢，唐念覺得自己有必要教育這個不知羞的壞貓。

  「不行，在外面，這種事絕對不行。」

  「為什麼不行？」他眼尾泛著薄紅，小聲反問。

  好天真好懵懂的一雙眼。

  唐念感覺到很頭疼，並非是因為少年不加節制的欲望，有生理上的需求不是罪過，可是不分場合地有需求就是罪過了。

  「這種事情是很私密的事情，所以也只能在私密的地方做，你看起來很像人類，但人類在不同場合會展現出適當合宜的行為，這樣才符合社會規範和禮儀要求。」

  他慢吞吞地說，「我不是人類。」

  雖然早就猜到，但聽他這樣直白地說出來，還是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唐念默默打了個冷顫。

  貓貓不會傷害她，她知道。

  人類花了上萬年的時間才從裸.奔的猴子進化成穿衣服的猴子，變得得體和矜持，縱.欲在文明社會幾乎是和羞恥二字掛鉤的。

  可這樣的事情該怎麼教育一個不是人類的生物？

  更何況，他的眼神太乾淨了。

  他不知道自己索求快樂的行為有問題。

  唐念盯著少年乾淨澄澈的雙眼，神情嚴肅，在他逐漸變得茫然慌張的注視下，掰過他的臉，讓他往下看。

  「這種事情，在別人面前要藏起來的，這是對他人的尊重，也是對自己的尊重。」

  講完她自己都覺得抽象。

  怎麼還要教這種東西。

  他忽然伸出手，輕輕碰到唐念的額頭。

  水果硬糖般的眼眸倒映出唐念不解的面容。

  絲絲縷縷水一般的觸感入侵大腦，細膩無聲，少年微微閉上眼。

  再睜開時，虹膜像鍍了一層水。

  「原來尊重是這個意思。」他語速很慢地問，「我這樣，會讓你覺得不尊重嗎？」

  手指離開額頭，唐念清醒過來，完全意識不到發生了什麼。

  這個地圖好可怕。

  教育的過多了，他會產生性.羞恥，或許會一味覺得這是錯的，就像膽小的吉娃娃，如果主人因為它在家裡亂尿就嚴厲地訓斥它，那它可能就會認為尿尿是錯的，以後就再也不敢撒尿，最後反而會把狗狗憋壞。

  唐念說，「不是不尊重我，是這種事情不能在公共場所做的。」

  他「嗯」了一聲，又去拉她的手。

  臉頰紅紅地說，「那我們藏起來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