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夢中眼

  因為反覆生病和手術耗幹了身體,唐念的體質很差,經常發燒,所以不想淋雨。

  可是出門忘記看天氣預報,不知道今天會下雨,所以也沒有帶傘。

  唐念正站在欄杆旁百無聊賴地伸手接雨水玩,聽到有人試探性地喊她。

  「唐念?」

  回過頭,發現是一個很眼熟的女生,臉頰凹陷,黑眼圈很重,精神也有些恍惚。

  唐念認出眼前的人,是以前一個班的同學,她們有過一段關係還不錯的時間。

  她現在怎麼這麼瘦了?

  「你竟然回學校了?」女生欲言又止,眼神複雜。

  「有事嗎?徐……」唐念卡住,一時想不起女生的名字。

  「徐熙。」

  女生也不生氣,主動說出自己的名字,只是眼神有些古怪,「你的病好了?聽說你病得很重,我們都以為你會……」

  話音漸漸止住,不好意思往下說。

  「以為我會死?」唐念笑了,「沒有,現在也沒有好到哪裡去,可能還是會死的。」

  徐熙愣了一下,忍不住想要透過她輕鬆的語氣看出什麼,可唐念看起來太過平靜,反倒顯得徐熙有些扭捏。

  以前的徐熙和唐念關係還算好,但後來進入學生會後,跟堯槿關係走得近,就慢慢疏遠了。

  她現在似乎有意和唐念重新親近起來。

  眼神中莫名帶了點愧疚和不安,「如果你有時間的話,我想請你吃個晚餐,你半年多沒回學校,有哪裡不適應我可以……」

  徐熙說著話,視線無意識向下,忽然瞥見樓下有一抹撐著傘的高挑的人影,遺世獨立的氣質和身旁的人都格格不入。

  周圍不斷有人停下腳步回頭看著他,眼神有些好像著了迷一樣,氣場古怪又詭異。

  「……我可以儘快幫你熟悉起來。」徐熙盯著那把漆黑的傘,視線不自覺粘在上面。

  傘檐在這時向上傾斜,傘面上的水珠歡快地向後滾動,像一顆顆滑落的水晶。

  露出傘檐下的臉。

  白得像在發光。

  那是一個高貴的,蒼白的,極其漂亮的年輕男人。

  四肢修長,肩寬腰細,氣質比傍晚潮濕的風還要清冷。身上的衣著有些單薄,在初秋的雨幕里讓人擔憂他會不會冷。

  他正抬眸朝這個方向看來,淺綠色的眼眸像鑲嵌在精美陶瓷上的寶石。

  一頭與亞洲人截然不同的淺金色長髮垂落在緊窄的腰部,柔軟而濕潤,尾尖弧度自然上翹,掛著晶瑩剔透的水珠,像勾在人心上。

  徐熙呆住了,手指不易察覺地蜷縮著。

  她克制不住的顫抖,比起周圍人的驚艷,更像是恐懼。

  樓下傳來細細碎碎的聲音,周圍有人駐足,唐念察覺到什麼,也伸長了脖子往外看,視線正好與舉著傘望向她的希瓦納斯對上。

  他彎起淡色的唇,隔著遙遠距離露出笑容。

  乍一看,唐念被細雨中的精靈美到,足足愣了三秒後才反應過來,這不是她的小蝴蝶嗎?

  周圍的人越聚越多,不斷駐足,他沒有改變自己的容貌,也沒有刻意干預身旁人的意識,導致本來放學的時段教學樓反而漸漸熱鬧了起來。

  希瓦納斯什麼時候這麼高調了?

  唐念朝他揮揮手,想要下去,卻看到他的口型。

  「別動,等我。」

  隨後走入了教學樓。

  心痒痒的。

  唐念走到樓梯口,朝下面張望,莫名有些等不及想要見到他。

  「你……」背後傳來顫抖的聲音,「你認識剛剛那個人嗎?」

  正巧希瓦納斯的身影從樓梯拐角處出現,唐念「嗯」了一聲,隨口回答,「我的朋友。」

  她沒有回頭,所以也沒有看見徐熙是什麼表情,注意力都在希瓦納斯身上,在他快到面前時下了幾步台階走過去,「你怎麼來接我了?」

  「想早點見到你。」

  希瓦納斯接過唐念的包,動作自然的牽著她的手。

  「沒有淋雨吧。」唐念摸摸他的發梢,「你應該有能力讓自己不淋到的呀。」

  「沒事。」

  話音落下的同時,發梢上的雨水消失了。

  精靈親近自然,偶爾也想碰觸雨滴。但這裡的雨水並不乾淨,所以他又撐了傘。

  傘不大,兩個人撐有些勉強。

  希瓦納斯個子又高,兩個人想同時護在傘下,一定要離得很近才行。

  唐念用某種瞭然的目光看向精靈。

  希瓦納斯說,「不會讓你淋到的。」

  「你怎麼知道我想說什麼?」

  但走到傘下,還是忍不住伸手挽住他的胳膊。

  唐念捏住一點袖子,問他,「冷不冷。」

  希瓦納斯搖頭。

  身上的衣服還是她夏天時買的,乾淨而清新,能看出他對這身衣服的喜愛,唐念默默在心裡想,一會兒要再給他買幾件厚點的衣服。

  精靈一直表現得很安靜,話不多,撐著傘專注地聽她碎碎念今天都發生了什麼。

  指腹若有似無地摩挲著她的手腕,停留在那一抹已經消失的黑色印記上。

  唐念走著走著,忽然說,「你今天真好看。」

  希瓦納斯淡淡地嗯了一聲。

  看起來很平靜,纖細的尖耳卻越來越紅。

  兩個人的身影隱沒在雨水中,徐熙站在廊檐下,像做夢一樣恍惚。

  走廊另一頭有人追著跟上來,其中一個人拿著相機,路過她時停頓了一下,「同學,你臉色好差,需要幫助嗎?」

  另一個人嘀咕,「哎一轉眼,那帥哥跑哪裡去了?」

  「還想做一期特別節目呢,是coser嗎?還是外國人,頭髮顏色好特別,肯定是明星吧?」

  「別去……」

  一直在發抖的女生忽然抬頭。

  嘴唇輕輕地顫抖,褪去所有血色。

  「我勸你們,別去。」

  這一個多月以來,徐熙的確過得很不好。

  她每天晚上都會做噩夢。

  夢裡,徐熙會一遍一遍經歷不曾親眼目睹過的霸凌現場,對她來說,每天最最恐怖的便是晚上臨近入睡前的那幾個小時,她總會被巨大的心理壓力折磨。

  夢境是在陰暗乾燥,結滿蜘蛛網與塵土的廢棄教室里。

  有時她是被霸凌者,有時是施暴者,有時會變成一個旁觀的人,有時會像浮在空中以第三視角看到這一切。

  同一個場景不斷反覆,無法醒來的夢變得越來越恐怖和沉重,導致她白天也沒什麼精神,整個人越來越陰鬱。

  最恐怖的是,偶爾她會變成被打的那個人,一遍一遍被那些面目可憎的人逼入角落,她會體驗到心跳停止,生命力一點一點流逝的痛苦。

  最開始,徐熙以為自己會做這些夢是因為內疚。

  她在很長一段時間以為唐念要死了,所以的確產生過內疚感。

  徐熙是學生會組織部的成員,管理學院公眾帳號的信息推送。

  半年前的某一天,內部發通知的帳號忽然被堯槿借走,堯槿告訴她不會做什麼過分的事,只是用帳號聯絡一個關係不太好的同學,把同學約出來見見面而已。

  徐熙一直有意討好堯槿,於是猶豫了一下,在明知道不對的情況下,仍舊把帳號借給了她。

  帳號拿回來後,堯槿在已發送信箱裡,發現了一條單獨向唐念發送的信息。

  內容是虛假通報彩排教室時間表變更,讓她去一間已經變成樂器存放倉庫的廢棄教室……

  發現這條信息的時候,唐念已經被拉進醫院搶救,意氣風發的年輕鋼琴老師也被迫停職,學校里流言蜚語四起,全都是肆意詆毀和揣測唐念與那個老師私下關係的消息。

  不知是誰先傳出,說他們兩個是在廢棄教室里行苟且之事被人發現,唐念才因為緊張和恐懼心臟病發被送去搶救的。

  徐熙無數次攥緊手機,意識到自己可能發現了什麼,她也許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可是私下借給別人公眾帳號引發了嚴重事故,一定會被學校處理。

  而且,揭發堯槿,她就要冒著被孤立甚至被報復針對的風險,堯槿家裡的勢力太大了,她的那些朋友一個個也都是頗有背景的二代子弟,在音樂學院這個銷金窟里,徐熙沒辦法抵抗她,她也害怕,擔心未來有一天自己會像唐念一樣被針對。

  徐熙選擇沉默。

  畢竟唐念已經不在這裡了,但是堯槿還在。

  這件事情被她強行壓在心底。

  可是一個多月前,她忽然開始陷入噩夢,每天都在被折磨,身心受到巨大打擊。

  比噩夢還要恐怖的是,開學後,徐熙聽說堯槿和她的那些朋友一夜之間瘋得瘋殘的殘。

  堯槿先後數次自殺,還跳過樓,最後被家人強行送進精神病院綁起來,徐熙被嚇壞了,一個又一個核對那些人的名字,發現都是與堯槿那次霸凌相關的人。

  就好像蓄意報復。

  現實中的慘烈比遠比單純的噩夢更加讓人恐懼,徐熙的頭上像時刻懸著一柄達摩克里斯之劍,隨時都會掉下來斬斷她的頭顱。

  她的精神每天都緊繃著,甚至開始靠服用安眠藥入眠。

  站在屋檐下,望著遠處走遠的那兩道身影。

  唐念和那道高挑的人影貼著肩膀,時不時對他說著什麼,傘面一直向她的身上傾斜,沒有讓她淋到一滴雨。

  那人會是人類嗎?

  周圍的周圍的人嘰嘰喳喳,礙於相機不能見水猶豫著要不要追上去,路上有許多人被吸引了注意力,驚艷地駐足在原地,露出驚訝的神情。

  徐熙抱住了自己的肩膀。

  只覺得冷。

  她好像見過那個人。

  在夢中。

  一雙翠綠色的眼,冷漠的猶如審判者。

  在夢的一角,冷漠地審視著那場鬧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