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剛認識沒多久,少年卻對她生出了莫名的依賴,好像唐念是他可以信任的人一樣。
「……」她心平氣和的說,「轉過去。」
接過藥膏,坐到他身後,「趴下。」
少年抿著唇,因她這一聲命令微微發顫。
安安靜靜地俯下身,雙臂撐在枕頭上,弓起看似清瘦卻附著一層緊緻肌肉的後背。
毫無疑問,他是一個非常省心的奴隸。
如果唐念不關注他,不理會他,他也會十分安靜的待在他為他劃分出來的小天地里,絕對不會去打擾或抱怨。
唐念知道。
他那麼漂亮,又被人追捧,卻還非常聽話,甚至比一般的僕從還要聽話順從。
可讓唐念感到頭疼的是,她在少年的眼中看到了某些她現在無法回應的東西,比如說看見她時亮起的眼眸,單純的喜悅與信賴。
這可不行。
「您以前,還領回來過別的奴隸嗎?」
看來他聽到了管家的話。
手指卡在半路,被少年脖頸上的黑色金屬攔住。
「領過。」唐念漫不經心的答。
背對著人,看不見那雙迅速冰冷下去的眼睛。
奴隸的脖頸上還掛著一個項圈,沒有去掉。
研究了一下,發現項圈內側刻了幾個字母,摸上去凹凸不平。
Samuel。
塞繆爾。
唐念提了提手裡的項圈,問他,「你是誰?」
「我……」他攏著衣服,認真的搖頭,「我不知道。」
聯想到拍賣會上的人說,給他灌了藥,什麼都不記得,乾淨得像張白紙。
這就有趣了,遊戲並沒有這個少年的背景介紹。換而言之,沒有人知道他是誰。
可這款遊戲從來不會攻略一個路人,哪怕這個路人再過貌美。
唐念擰開門,在古典莊園中穿梭,去花匠的木房裡找來工具。
黑暗處的陰影躁動,在唐念離去後發出聽不見的嗡嗡聲。
『騙人』
『你騙人』
『撒謊』
少年緩慢坐直了身體,解開領口。
低聲自言自語,「安靜點。」
匍匐在天花板上,窗欞邊緣,地板縫隙間的黑暗陰影緩慢擴大蠕動,如同一隻看不見的黑暗巨獸,發出嗡嗡的抗議聲,快要把整個房間淹沒。
『你想起來了』
『你知道的』
可房門被擰開,那些躁動的陰影一瞬間消失,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
「給你試試這個。」
唐念身後跟著花匠,高大壯碩,進門後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床上的奴隸。
他拿來了修護庭院的沉重鐵鉗,在唐念的命令下回過神,過去夾住少年脖頸上的纖細黑色項圈。
唐念站在床邊,看花匠費力地用兩隻手使勁擠壓鐵鉗,又怕會傷了他看起來一折就斷的脖子。
可沒想到,折騰到了,甚至沒能在項圈上留下一點痕跡。
「這是什麼材質……」
花匠丟下工具忍不住抱怨,視線落在少年低垂的脖頸上,隱約看見一點殷紅。
用力過程中,粗糙的鐵鉗還是不小心刮破了一點他的皮膚。
可奴隸一點聲音都沒有,也沒有呼痛,安靜得讓人內疚。
唐念找來紙巾壓住他的破皮處,對花匠說,「你出去吧。」
卻詭異的發現花匠一瞬間紅了眼睛,是真的紅,顏色像污濁的紅玻璃。
他好像聽不見唐念說話一樣,直勾勾朝床邊走了一步,鼻孔張大,像在嗅什麼。
唐念冷下聲音,又說了一遍,「出去!」
花匠驟然回神,粗獷寬闊的胸膛起伏的不自然,他極快的捻了捻鐵鉗尖上那麼不易察覺的血跡,握住手,整個人的五官劇烈抽搐。
鐵鉗被他拿不穩掉在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響,花匠一驚,逃避什麼似的飛快離開。
一連串反應太過怪異,那雙暗紅色的眼睛讓唐念心裡產生極不舒服的感覺。
隱約有什麼念頭要破土而出,手腕卻在這個時候被人輕輕抓住。
少年無聲的看著她,不知什麼時候靠過來的,距離極近。
過近了,唐念鼻尖嗅到了若有似無的血腥氣息。
好甜的氣息……
她舔了舔唇,眼前忽然一陣一陣發黑。
好餓。
她很久沒吃飯了。
他的血聞起來,為什麼這麼……甜?
少年像思維慢半拍的精緻傀儡。
有記憶後轉手過那麼多主人,從來沒有人想要為他打開項圈,他們只想用更堅硬精巧的鎖鏈將他牢牢捆綁,鎖在金絲籠里。
而不是,放他自由。
「謝謝。」他語調模糊地說。
摸著項圈上的小字,唐念勾動手指,將沾血的紙巾悄悄藏進手裡,「不然,就叫你塞繆爾吧。」
說完嗅了嗅自己手裡的紙巾,想辨別那道甜美的氣息是否是幻覺,卻倏地僵住。
神色都恍惚了一下。
怎麼會那麼香。
餓……
好……好餓……
排山倒海的飢餓感猶如一陣恐怖的海嘯,頃刻間席捲了唐念的意志,一連兩天滯留在遊戲不曾進食的她幾乎被巨大的飢餓打垮。
牙根是癢的,舌尖無法抑制地泛起津液,泛濫成災。
剛剛獲得名字的少年灰紫色的眼眸中煥發出異樣奪目的光彩,他喃喃自語,不斷重複著,「塞繆爾,塞繆爾……」
好像一邊在抵抗這個名字,一邊又為獲得了新的名字而感到喜悅。
他眼睛亮亮的,輕聲說,「我喜歡這個名字。」
唐念站起身,下意識躲避。
少年的每一個音調對現在的自己來說都是災難,都是一種古怪的引誘。
她自認為自己並不會對一個人的皮囊產生過多的興趣。卻在此時,覺得身後的少年格外美味,像只柔軟又無害的羔羊,露出最為軟嫩香甜的肚皮,等待著野獸撲上去撕咬。
她不想當野獸。
偏偏少年不知死活地靠近。
他獲得了名字,忍不住想要和她親近,想讓她喊這個名字,來驗證名字的真實性。
「這個名字很好。」
「別過來。」她艱難的抵抗香氣入侵,思維卻遲鈍得像澆了樹脂一樣,漸漸凝固。
天不知什麼時候亮起來了。
比起夏季的白晝,黑夜的確過於短暫。
晨光明明不算強烈,卻刺得皮膚生疼,好像要燒起來了一樣。
她茫然地想,陽光落在身上,一直都這麼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