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一條一直生活在玻璃缸中的金魚，忽然游入了廣袤無際的大海，即便可以呼吸，還是因猛烈的水壓感到窒息。
對她而言沉重的治療費，對林隅之來說，大概就像沙漠裡的一粒沙。
「還有最新設計投入建造的超高層建築，林總您可以看一下這個模型。」
病房的幾面牆壁上安裝上特殊感應點，林隅之戴上眼鏡，被人扶著站起，進入簡單的VR投影，瀏覽建築信息模型BIM。
光怪陸離的螢光親吻著他精緻的輪廓，描摹過姣好的唇瓣，給他鍍上一層越發高高在上的冷芒。
年輕有為的設計師在一旁陳述方案和規劃，口中是可以改變全世界人居住習慣的磅礴野心。
「我們團隊計劃一期測試之後，投入全國測試，您覺得怎麼樣？」
林隅之抬手，修長的手指摘下VR眼鏡，遞給身旁的助理。
「模型中有許多明顯的缺憾，社群設計相對分散，如果是為了容納更多人口，保持高層綠化面積的同時可以縮小不必要的公攤。」
張嘴是和他身份一樣的不近人情。
「你要知道，目標客戶為什麼要進入超高層社群。」
他穿著柔軟的灰色棉質居家服，頭髮沒有打理過，垂在額前，言語卻不符合年齡的穩重幹練。
「如果是為了更高端更開闊的居住體驗……那麼那些有寬裕資金的客戶，會選擇居住人口相對少很多的中高層建築生活。」
唐念收回視線。
像井底的蛙窺見了磅礴的宇宙。
轉過身想要回房，聽到身後有人問路。
「你好，請問一樓怎麼走？」
她面前站著一位陌生男子，身上穿著唐念從來沒有見過的略長一些的黑色西服，頭頂上戴著一頂黑色的帽子，帽檐很寬，遮住他大半張臉，只露出半截蒼白消瘦的下巴。
唇型漂亮，顏色卻很暗，像塗了一層漿果色的口脂。
眼前的人不像醫院裡會出現的人，反而像上世紀都市小說中會出現的紳士。
唐念看不到對方的眼睛，後退了一步，保持禮貌，「順著這條路直走向右拐，會有電梯，你乘坐電梯可以一直抵達一樓。」
「哦……是這樣嗎？」
對方似乎恍然大悟。
唐念注意到，他的手指收在袖口裡，似乎在顫抖。
「您好善良……那我送您一個小禮物吧。」他咧開嘴，露出誇張的笑容，「很期待再次和您相遇。」
漆黑古怪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後。
應該進了電梯。
真是個怪人。
手機震動兩下。
唐念低頭去看，發現屏幕上跳出幾串感嘆號。
「警告！由於長期未上線，荊棘古堡地圖出現大量偏差！」
「地圖全線偏離，主線任務即將重溯。很遺憾玩家並未完成階段性任務，即將進行懲罰。」
「請抽取卡片，領取相應懲罰。」
一連串感嘆後跳出來後，屏幕上浮現出三張印有複雜花紋的古老卡牌。
唐念心中莫名湧出一陣寒意。
還沒有碰到屏幕，卡牌忽然自動翻轉。
是樹根一樣盤根接錯的藤條圖案，緊接著，提示再次跳出。
「糟糕，懲罰一張地精牌！」
「提示，地精可是危險的生物哦，它們喜歡惡作劇，如果看見它們，請立即躲避至遠離地面的地方！」
「提示，只要和大地連接，就會受到地精的攻擊哦！」
什麼鬼？
唐念莫名其妙。
-
肖助理收起桌子上的會議資料，回過頭，看到年輕的老闆站在玻璃窗前。
窗外有個瘦弱的身影。
是之前那個被撞倒，淋雨後引發了術後反應的心外科病人。
想到後來查到的那些資料，肖助理情感複雜，很難說那個看起來乾淨脆弱的女孩是不是刻意接近自家老闆的。
畢竟，淋一次雨，發一次高燒，就能得到更為妥善的醫療支持，甚至改變整個人生，對於明眼人來說，都是值得博弈的。
作為林隅之的特助，他更是全權接管了她接下來的治療，承擔了所有費用。
所有人力物力，用的都是最好的。
即便是假的，她也是個聰明人。
肖特助看著林隅之的背影，將手中的電腦頁面切換，換到受資助者的私人資料上。
「全額獎學金」、「助學貸款」、「欠了多筆治療費」諸如此類的信息蹦出來。
林隅之並不在意他為一時的善心花了多少錢，那些金錢對他來說太微不足道了。
一粒沙掉進眼睛裡，會折磨的人痛不欲生。
一粒沙掉進沙漠裡呢？
對他來說，那些錢只是沙漠裡的一粒沙。
他在意的只是被自己被欺騙的事實。
她說的生日，是假的。
她說沒有家人，是假的。
她那天出現，是個徹頭徹尾的謊言。
林隅之的善意被利用了。
肖助理悄悄收了電腦。
注意到窗外獨自一人站在走廊上，伸出手指向電梯方向的女孩。
忽然疑惑的想，唐小姐在自言自語什麼？
那神情，好像在跟另一個人對話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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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總，治療費金額已經可以立案，如果您覺得受到欺騙的話，公司法務部門可以起訴她。」
以林氏資本的法務和律師團隊能力，可以將一個人告到骨頭都留不下來。
林隅之快步走向電梯，皺眉，「不至於，就當是慈善項目。」
當做隨手救了路邊的貓貓狗狗好了，不重要。
他揉揉眉心，其實沒有聽清助理在說什麼，煩悶感湧上來，被下屬親眼目睹被欺騙和蓄意接近的全過程，讓他的善意變成一個笑話。
「算了，先擬定一份起訴書，聯繫一下她的學校送過去……」
林隅之心煩意亂，說著，回過頭。
聲音戛然而止。
電梯外，套著薄薄的針織外套，女生錯愕的看著他。
應該是聽見了他們所有的對話。
林隅之與她對視，看到她神情中的空白，心跳沒有由來的快了一拍。
他的助理還在問，「您希望她得到學校的什麼處分？退學還是剝奪學士學位？」
這句話落在她耳朵里，臉色更白了。
林隅之的身後還跟著一群西裝革履的人，剛開完短會，現在一同進入電梯去赴簽約儀式，幾乎將狹小的空間填滿。
唐念垂下眼睛，沒進去。
最前面的肖特助絲毫沒有背後說人被正主發現了的尷尬，神情平靜的按了閉合鍵。
冰冷的金屬門即將關閉前，林隅之伸出完好的那隻手擋住門，「進來。」
唐念後退一步。
聽到他說，「電梯還能容納幾個人，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