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柔又站在實驗室門口。【Google搜索】
她這次所處的環境,是在a區。
按照工位布局來看,時間大概是兩年半前。
她默默收集著眼前的有效信息,抬手推開了昔日實驗室的門。
入眼一片昏暗。 🄼
剛搬進a區的那一年,她的工位和實驗艙是隔開的,因為這個時間點,是17號進入她飼養區的那段時間。
她忽然很懷念,現在的阿爾菲諾長什麼樣子,於是唐柔。先去了溫室培育皿艙。
入眼看到了一片被控制在低溫藍光環境的透明的玻璃罩。
淡藍色的卵像一顆顆嵌在營養液中的寶石,泛著柔潤的藍光。
隨著唐柔的靠近,那顆小小的卵輕輕顫了顫,好像在回應她一樣。
是感受到飼主的到來了嗎?
唐柔有些驚訝,彎下腰仔細地觀察著那顆卵。
記憶中,阿爾菲諾已經不再是這顆卵的樣子,現在應該是她進入實驗基地的剛好一年整,也就是三年尾,兩年多以前。
這個時候她已經搬到a區了。
不出意外的話,現在這顆卵的評級是b,潛力是a。
由於那時的人類對一種生物認知的淺薄,所有人都把它當做了一顆藍環章魚的變異卵。
發現這顆卵時,它周圍近百海里的活物都消失一空,仿佛在畏懼著什麼。
高精密的人類監察器在海底一寸寸搜索,終於搜到了這顆淡藍色的,漂亮的胚卵。
唐柔忽然很想拿手機拍下這一刻,可是她在這場夢境中沒有任何通訊裝置,戀戀不捨地盯著那看了一會兒,對它溫聲說,「快點出來哦。」
寶石般柔潤的胚卵上泛起了一個深藍色的點。
不仔細看,幾乎看不見,那個點,輕輕晃了晃像在回應她的話。
唐柔看了一會兒,站起身,往隔壁實驗艙走去。
推開門,她感到有些意外。
少年靠在玻璃的透明壁上,睜著眼,正開著門的方向。
一看到她進來,立即坐直身體,微微泛紅的雙眼滿是驚訝。
他沒有想到曹柔會在這個時候出現,有些意外地揉了揉眼睛,似乎像害怕眼前看到的一切是假的。
「柔……」
他浮出水面,濕潤的發尾還在向下滴水。
秀氣的鼻尖泛著輕微的紅,耳尖也是紅的,眼尾也是紅的。
白皙纖弱的肩膀也有些發紅。
「怎麼不休息呢?」
唐柔走進來,在玻璃窗前蹲下。
「你剛剛在看什麼?」
少年一直睜著眼,看著門。
看樣子已經看了很久。
他垂著頭,柔軟的髮絲甩掉幾滴水珠,精緻的眉眼散著水汽,顯得漂亮又無害,像個工藝品。
他一隻手撐著頂蓋,想出來,可艙蓋從外面鎖著,無法推開。
聲音隔著水艙,是朦朧的,傳到耳朵里,有些不真切。
「在等柔。」
「為什麼?」唐柔有些意外,「等我幹嘛?」
少年抿住薄唇,不說話,固執地用那雙泅了水汽的淺褐色眼睛盯著她。
因為這一年來,有幾次唐柔會在晚上來看他,所以他就一直等。
不停地等,每一天每一夜都在等,用漫長的時間去等一個不確定的人。
等到了,是幸運。
等不到,是命運。
今天的他很幸運,等到了。
唐柔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動,抬手擰開艙蓋。
此時的時間接近三年前,那時的她還沒有養成後來不鎖實驗艙蓋的壞毛病。
少年迅速抬手,撐住玻璃窗的邊緣。
濕潤的腦袋小心翼翼地探出來,唐柔遞給他一條毯子,少年接過,用力擦了擦還在滴水的髮絲。
無聲地望向她,欲言又止。
唐柔正在看旁邊的液晶屏,檢查上面的使命體徵。
「嗯,不錯,你現在的資料顯示,自愈能力已經很強了,身體狀況也很好。」
「很棒,而且還會說話了,可以聽懂人類的語言,對嗎?」
她說著,笑著看向少年,卻發現少年眼中有些隱忍的委屈,藏在淺褐色髮絲下的眼瞳紅得有些可憐。
緩慢地朝他伸出手,聲音低啞。
想要撒嬌,卻又不敢的小聲囁嚅。
「柔,不生、氣了?」
「我為什麼生氣?」
唐柔有些驚訝,她絲毫想不起來三年前的自己曾對海兔子生氣過。
印象中海兔子一直很省心,因為乖巧懂事,又漂亮的外形,唐柔對他很滿意,幾乎沒有說重話的時候,他現在為什麼說自己生氣了?
少年眼睛再次泛起了霧氣。
攏著手裡的毯子,修長蒼白的手指一寸寸收緊。
「因為、今天的、實驗……
柔,你覺得、我做得不好嗎?」
什麼不好?
唐柔面色發沉。
聽見實驗兩個字,她就會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她轉過身,快速走到外間,少年慌張地往外爬,甚至快要從水艙里跌到地上。
此時的唐柔已經打開了電腦,調出了今天的工作日誌。
看到了上面填的文字,瞳孔縮了縮,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今天海兔子有一場分裂實驗,白天做的,分裂等級三級,創傷等級四級。
這場實驗幾乎將海兔子分裂成了,無數的碎塊,考驗他的再生和自愈能力。
這一場測試實驗最終變成了升級實驗,11號海兔子實驗體的等級從b升到a級。
怪不得,他的肩膀和身體都泛著不自然的薄紅。
那些恐怕是新生長出的身體組織。
「柔……」
袖子被人拉了拉。
唐柔回頭,看到了不安的少年。
她抬起手,快速將毯子攏在少年身上。發現這段時間沒有做夢,海兔子已經比她高出了一個半頭。
儼然是大人的模樣了。
唐柔拉開身旁的椅子,摁著他的肩膀讓他坐下,少年十分不安,纖密如羽毛般的眼睫不停顫抖,上面的水汽在眼底擴散,像是快要哭出來。
「柔,怎麼了?你還在、生氣嗎?」
他不知道唐柔為什麼走,也不知道唐柔的表情為什麼又變得這麼難看。
他害怕又不安,擔心是自己在實驗中的表現不夠出色,讓她失望了。
「柔……再給我、一次、機會!」
他開始著急,眼底滿是焦慮和不安,「我可以、我再一次、柔、我……」
海兔子身體看起來虛弱。
他剛經歷過一場十分殘忍的實驗。
此刻卻在擔心著自己的飼主,對自己在實驗過程中表現出來的癒合能力失望。
他甚至祈求再來一次的權利,願意忍受痛苦,也不願讓自己的飼主對自己失望。
流浪的貓狗從來不敢撒嬌,因為知道自己沒有撒嬌的權利,它們也從不敢奢望寵愛,因為知道自己沒有收穫寵愛的資格。
可它們不懂為什麼自己不可以。
也會有期待。
小小的海兔子就這樣期待著人類飼主的寵愛和疼惜。
同時也畏懼這份愛意從自己身上溜走。
唐柔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鼻尖酸得發痛。
這是她放在心上的寶貝,為什麼會變得這麼惶恐卑微。
她屈膝半蹲在少年面前,將手輕輕放在他的膝蓋上,撫摸那些泛著薄紅的冰冷肌膚,動作輕柔。
「疼嗎?」
少年輕輕顫抖,極力壓抑著想要躲藏的衝動。
乖巧順從地舒展著身體,任由唐柔的手在他的下肢上輕輕撫摸,帶起酥麻難耐的感受。
他搖頭,聲音很輕,「不疼的。」
唐柔卻說,「撒謊。」
少年僵住,臉色瞬間蒼白。
他還想說些什麼,被飼主打斷。
「後來的你,每一次都說疼,每一次都會撒嬌,現在怎麼就不會了呢?」
後來?
什麼是後來?
少年面露茫然。
唐柔的記憶中,後來的海兔子孱弱又粘人,學會了在每一次實驗後流露出痛苦難受的神色,粘著她,不停地撒嬌,企圖從她這裡獲得安撫和陪伴。
唐柔每一次也都心軟了,會單獨陪他許久。
可現在的海兔子是那麼拘謹。
未來有一天,他甚至會因為這副漂亮的皮囊,遭到貪婪之人的覬覦。
那個人是用什麼手段欺騙的他?
記憶中海兔子升級實驗的那一天,工程師們並沒有提前告知身為飼養員的唐柔,他們的實驗過程中會加大難度,替換成更加可怖的殺傷性武器。
也沒有告訴唐柔,這是一場會將他身體生生撕裂成碎段的升級分裂實驗。
得知這一事實的唐柔因為在實驗室外拼命阻止,而被她的直系管理者斥責,甚至單獨把她叫到一旁,耳提面命,說飼養員不能對自己的實驗體產生多餘的感情。
一旦發現她對手中的實驗體產生過多的惻隱之心,就會把她換掉,還要求她交出項目上所有實驗體。
那年,水母已經陪了她一年多,海兔子也陪了她將近一年的時間。
阿爾菲諾的胚卵剛來,卻也在她的精心照料下,安穩地度過了一個月,唐柔肯定無法放棄自己的實驗體。
因此,這一天的她被現實打垮。
沉默與憤怒最後都化成了無能為力的自怨。
海兔子從實驗室被送回唐柔的辦公區,睜開眼第一個畫面,便是看見飼主沉默地坐在電腦前,一雙眼睛通紅,瘦弱的肩膀塌陷著,像被什麼無形的東西擊垮。
他甚至不敢跟飼主說話,只輕輕喊了她的名字。
對方回頭,露出了極其痛苦的眼神。
海兔子對人類情緒感知敏銳,陷入了失去飼主的恐懼當中。
他以為是自己做得不夠好,他甚至不停地後悔為什麼沒有在那場實驗裡表現得更加優秀。
錯誤的傳達,產生了錯誤的隔閡。
唐柔抬起手,輕輕摸他的頭髮。
「兔子,我不是在生你的氣。」
伴隨著她的撫摸,少年像一隻被馴化了的乖巧兔子,孱弱粘人地蹭了蹭她的手心。
乖乖地曲著膝蓋,任由唐柔碰觸著他的身體。
蒼白無瑕的軀體上浮現著一條又一條薄紅,那是身體在癒合在生後,新鮮血肉組織留下的脆弱嫩紅色。
他在唐柔溫柔又疼惜的撫摸下,微微閉起眼睛,柔軟又卷翹的睫毛輕輕顫抖著。
模樣太過可憐。
他忍耐著疼痛和疲憊,不敢休息,盯著門,看了好幾個小時,終於等到唐柔回來。
那一切痛苦都是值得的。
唐柔輕聲說,「兔子,我永遠不會生你的氣,只要你不犯原則性錯誤。」
「什麼、是原則性、錯誤?」
「比如說,做了很嚴重的錯事,傷害我,或者傷害你自己。」
「傷害、自己?」
少年的睫毛再次顫了顫,睜開眼,露出茫然又濕潤的眼瞳。
傷害他自己,柔也會生氣嗎?
「那、柔為什麼、不開心?」這是他最關心的事情。
「因為我沒有保護住你。」唐柔眼中浮起疼痛與憤怒交織的紅痕,「因為你今天受傷了,我難過。」
少年呼吸都要停滯。
這是他從未想過的答案。
「以後可能會有人騙你,傷害你,甚至有可能打著我的旗號對你做不好的事。」
唐柔聲音溫和,神情卻是與前所未有的因素。
「你要學會判斷,如果不願意做的事情,就不要去做。如果有人傷害你,你就反擊回去。不要給他這個機會。」
想了想,她又補充,「我也不行。」
「你也、不行?」
「對,如果是我要傷害你,也不行。」
溫暖乾燥的指腹從他的眼皮上划過,碰了碰如羽毛一般的長睫。
「哪怕有人變成我的模樣過來傷害你,也不行。」
「那、柔會傷害、我嗎?」少年懵懂的問。
唐柔搖頭,「我也不行。如果我傷害你,你就離開。」
少年忽然慌張,他拼命搖頭,眼眶迅速泛紅。
「不要!」
「我只是距離。」唐柔按住他的肩膀,輕聲安撫。
他卻不停重複著,「不可、以!」
唐柔碰住他的臉,重複,「我不會離開你。」
實驗室里舖了地毯,腳步踩在柔軟的羊毛上,安靜而無聲。
黑夜格外靜謐,不算大的房間,只有電腦屏幕發著光。
唐柔做到了地上。
少年也起身,緊緊的貼著她坐下,粘人又安靜的。
小心翼翼地挨著她的肩膀,睜著那雙濕潤的琥珀色眼瞳,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唐柔又問他,「疼嗎?」
這次少年猶豫了,抿了抿唇,最後觀察著她的神色,點了點頭。
「疼的。」
說完,他立即補充,「現在不疼了。」
懂事得讓人心疼。
「疼,要說出來。」唐柔坦言,「說出來,我會心疼。」
濕潤的眼瞳不受控制地大。
少年動了動,垂下頭,試探性地貼近她,小心翼翼地祈求著她的撫摸。
纖弱的肩膀傾斜下來,面頰幾乎要碰觸到她的膝蓋。
唐柔抬起手,依照他的想法,摸了摸他的頭髮。
「還疼嗎?」
「疼的。」
修長的雙手撐在地上,白皙漂亮臉龐隔著一層薄薄的布料,貼上她膝蓋,傳遞著彼此的體溫。
濕潤的髮絲貼在手心,泛起酥麻柔軟的觸感。
他抬起眼,由下而上地看向唐柔,眼底泛著委屈,兩片濃密的眼睫如同過水的羽毛,輕輕垂著,顫抖不停。
「柔,好疼,我不喜歡、實驗。」
「我、很疼。」
「討厭、他們……」
唐柔鼻子更紅。
果然,疼說出來,飼主就會心疼。
她輕輕撫摸少年清瘦的背脊,柔軟溫暖的指腹順著凸起的脊骨滑動。
「現在好點了嗎?」
「還疼。」他小聲說。
「那現在呢?」
「還是、很疼……」
某一瞬間,他顫抖著,眼角眉梢爬上不可言說的緋色。
輕聲說,「想要、柔抱……」
本以為自己的要求很過分。
飼主卻張開雙臂,對他說,「來。」
海兔子一怔,鑽進了她懷裡。
勾著她的脖子,明明身型更高挑寬闊,卻像只依戀主人的兔子,貼著她的頸脖,不住磨蹭。
「柔……」
她的每一次都來,都在異種生物生命的重要節點。
她是來救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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