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玉關城。
這座位于靖國西南邊陲的小城,是涼州十二城之中地域最小,人口最少,唯一沒有設立守城軍的城。
從這裡開始,再無山巒,只有荒漠和平川,約莫五日左右便可到達陰山城,而那裡有傳說中天下最美最廣袤無垠的星空。
迢途客棧內。
沐清風已經吩咐其他人繼續向城外行進,他們無意在玉關停留。
但他要在這兒和慕容諾分開,所以找了一家客棧陪她小坐一會兒,然後再去追趕隊伍,之所以沒有人其他人留下,也是怕慕容諾心中不舍,更是傷懷,倒不如只有他與她話別。 ★
這兩日慕容諾都沒怎麼說過話,小喜給她找來新鮮香甜的荔枝她也不愛吃了,多數時候只是安安靜靜得坐著。
沐清風就陪著她坐在馬車裡,她不想說話,他就一邊看書一邊替她揉腰,一本書還沒翻了幾頁,就到玉關了,竟是比往日行進速度都要快了許多似的。
「你將爹也留在桑城,這樣真的可以嗎?」慕容諾仍舊有些擔心。
「所有的糧草、藥材、兵器和軍餉都留在那兒,我須一個可信可靠之人,爹是不二之選,等陰山城局勢穩定,爹便可押送物資去與我匯合。」沐清風道。🍭♟ ➅9ˢ𝐇ยЖ.𝓬𝐎ⓜ 💙ൠ
慕容諾頷首,她從來不會懷疑沐清風的決定對否,只是擔心爹不能去幫他,沐清風去了陰山城會更加艱難棘手。
桌上的茶一絲熱氣也沒了,慕容諾端起杯子,將自己的一滴淚藏進茶杯里,然後一飲而盡。
放下杯子時,她露出笑靨,狀似輕鬆,「那我回去了,等你的第一封平安信。」
他們約定好,半月一封平安信,若開戰,則以捷報代替。
沐清風目光微微一頓,停在她眼角濕潤的睫毛上。
「好。」
從客棧里出來,正是殘陽如下,半懸天際,似一把火燃燒雲霞,火光籠罩整座玉關城。
門外一邊是伍叄七牽著兩匹馬等候,另一邊是雲娘和小喜,站在那輛寬敞的馬車前,他們看著沐清風和慕容諾,沒有人忍心上前打擾。
「諾兒,」
沐清風將小姑娘輕輕攬入懷中,怕壓住她的肚子,他死命壓制住想要把她揉入身體裡的渴望,沉沉吐出一口氣,才道「若我不歸……」
沐清風狠狠在他腰上擰了一把,下手極重,像是要生生掐下來一塊肉似的,疼得沐清風喉嚨里溢出一聲悶哼。
「不許說!」她聲音里克制不住微微的哭腔。
沐清風無奈一笑,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在她的唇角印下一吻,壓低的嗓音里是往日夜裡哄她的那種語氣,「乖。」
慕容諾一口咬住自己唇內的肉,如此才能壓制自己心裡的翻江倒海和已經衝到喉嚨里的酸澀。
「若我不歸,你親自去將我帶回來,不許忘了。」他終究是要交代一句的。
慕容諾牙關失守,嗚咽的聲音伴著大顆的淚一起衝出,她咽下嘴裡的血腥味,卻仍舊說不出一個『好』字來。
沐清風目光溫柔得看著她,良久,才等來她慢慢點了一下頭算是回答。
他才放下心來,又俯首穩住了她泛白的唇,這一次,不是輕觸而止,而是長驅直入,將他的不舍、灼熱和心疼都送進她的身體裡,讓她知道,他不是她所見那般冷靜自持。
那是假的,他飽受煎熬,他快要瘋了,切膚割肉之痛,不及此刻萬分之一。
慕容諾被迫仰起頭,承受著沐清風不可宣之於語的濃烈,直到彼此呼吸困難,他才扶著她的雙肩退開。
他垂眸,用微微顫抖的長睫遮擋眸底的洶湧和狂烈。
直到所有的情緒如退潮後的淺灘,只剩一片寧靜,他才重新抬眸,嘴角勾起一絲上揚的弧度。
「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玉關連個像樣的客棧都沒有,雲娘怕慕容諾休息不好,打算連夜趕路帶她返回,這樣大概後日早上便可進桑城。
慕容諾吸了吸鼻子,噥噥地『嗯』了一聲,然後由沐清風牽著她的手,送她上了馬車,小喜向沐清風行禮後便跟著鑽進車裡。
雲娘關上車門,向沐清風福了一禮。
「祝王爺,早日奏凱而歸。」
「照顧好她,雲娘。」
沐清風聲音有些低啞,短短几個字,如有千鈞之重。
雲娘鄭重其事地頷首,然後坐上馬車,揮動馬鞭。
「架!」
馬頭調轉,車軸骨碌碌滾動,向背離沐清風的那個方向緩緩而去。
慕容諾頭探出車窗,向他揮手告別,沐清風沒有動,只是靜靜得站在原地,眸中是一片殘陽血色和那輛越來越小的馬車。
直到馬車徹底消失在長街的轉角,他身後才傳來靠近的馬蹄聲。
「王爺。」伍叄七提醒道。
沐清風『嗯』了一聲,回頭時,那些在慕容諾面前展露的溫柔和不舍都已經藏進了眸底最深處,他依舊是那個謀略深重,冷酷堅毅的南淵王。
「走吧。」他接住伍叄七遞過來的韁繩。
伍叄七默默打量了王爺一樣,他還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的沐清風,還未到陰山城,他的周身已經開始散發令人畏懼的殺性。
他從不是個心慈手軟之人,相反,他公正冷血,猶如陰曹地府的冷麵閻王,才會令公堂之下接受審判的犯人那般懼怕。
可王爺從前,也沒有顯露過這樣的殺性。
殘陽披在他身上,似戰場瀰漫而來的血腥,他選擇了走入腥風血雨之中,就沒有後悔和回頭的餘地了。
「駕!」
一聲呼喝。
一雙駿馬,一雙英姿,一前一後,向城門奔赴,向真正的殺戮世界上交自己的生命,搏身後萬家燈火長存,搏心上之人長安。
「架!!!」
……
「小喜。」
哽咽沙啞的聲音從手帕里悶悶得透出來,「怎麼辦,我好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