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林中屍箱(2)

  趙總的嘴角顫抖著,他努力克制著自己,但眼角的淚水還是止不住地流了下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哽咽了幾聲,才斷斷續續地說道:「唉,我那可憐的孩子……三天前,我接到墨墨手機打來的電話,那時候大概是凌晨兩三點鐘,我聽到手機里不是墨墨的聲音,而是一個男人的,他說墨墨在他手上,要我給他五十萬。我開始不信他,要他給我發一張墨墨的照片,沒過多久,他就把那張照片發了過來,沒想到……本來我們說好,一手交錢,一手交人,約的時間是昨天晚上十二點,我們按照他的要求把錢放到了他說的地方,然後回家等著他放墨墨回來。一直等,一直等,過了約定的時間,還是沒有等到墨墨,我們再去那個地方看的時候,錢已經沒了。我那時候心裡就咯噔了一下,但還是存有一絲僥倖,就上網發了那個帖子,心想說不定有人認得出那個地方,說不定有人見到了墨墨……」

  趙總捂著臉,陷在他的扶手椅里,失去了所有的威儀與神采,泣不成聲。

  我們都沉默著。這個悲傷的父親,明明那麼愛自己的女兒,卻因為自己的一時糊塗錯過了抓住兇手的機會。儘管綁匪在打電話要錢之前就已經殺害了趙雨墨,但交易贖金的時候是擒獲他的最佳時機,現在綁匪拿到了錢,離交易時間又已經過去了十多個小時,再想抓到他,就很難了。

  師父沉思了一會兒,對仍在哽咽的趙總說:「趙總,你節哀吧。小秦,我們走,讓市局馬上立案,成立專案組,這案子必須破!」

  專案組依舊是煙霧繚繞。

  遇上這麼一樁案子,每個人的臉上難免是愁雲密布,因為實在不知道要從何下手。屍體,不知道在哪兒;現場,不知道在哪兒;因為報案晚了,連死者的手機都無法定位。

  這個專案組由省廳的刑警齊支隊長親自掛帥,法醫工作則由我來組織,這也是師父交給我的又一個考驗。我和專案組的大多數人一樣抽著煙,腦海里仍是一片迷霧。

  「對了,我有一個疑問。」我又抽出一根煙,一邊點上火,一邊問,「既然現場有馬桶,那說明是一個室內的空間,趙雨墨是怎麼進入這個空間的呢?」

  「可能性很多,」齊支隊長攤開手指,一個一個細數,「熟人誘騙、劫持、下藥、死後移動到室內、死者走錯門……太多可能了。目前我們正在從兩方面開展工作,一是尋找屍體和可能見過趙雨墨的人,二是從趙雨墨生前的熟人入手。」

  我點點頭,依據現有的線索,如果不查熟人,還能查什麼呢?作為一名法醫,在一個沒有找到屍體的專案組裡,除了沒話找話,我還能說什麼呢?

  我焦慮地等待著屍體的出現。

  或許是我的祈禱感動了上天,中午時分,專案組接到報告,屍體可能找到了!

  整個專案組最激動的是我,因為我已經閒了一上午了。當技術人員拎著勘查箱下樓的時候,我已經坐在勘查車裡等著了。

  屍體其實離我們不到兩公里。

  公安局的附近,就是省電業大學。現在正是快要開學的時候,校園裡到處都是拖著箱包來學校報到的學生。校園一角的小樹林裡,靜靜臥著一隻皮箱,但拎著皮箱的人那麼多,根本就沒人注意到它的存在。直到中午時分,一個女生經過小樹林時,意識到整個上午都沒有人來拖過這個皮箱,心生好奇的她叫來了自己的男朋友。男生一邊笑話著這個多疑的姑娘,一邊上前拉開皮箱的拉鏈,拉鏈很緊,他用力一扯,也只拉開了一點點,但這一拉扯,兩個人都忍不住尖叫了一聲。

  那個皮箱被拉開的縫隙里,散出了一頭長髮……一向安靜的小樹林裡,此時此刻擠滿了圍觀的學生。發生這種事,學校里肯定會謠言四起,難免被傳成一個恐怖的怪談。只有儘快破案,才能平息這種四處瀰漫的恐懼感。

  我看到痕跡檢驗部門已經在皮箱附近收集物證了,也不急著靠近現場,自己背著手,帶著一個偵查員徑直去了保安室。

  「你好,我是公安廳的,負責本案的調查工作。」我最喜歡掏出警官證亮明身份的這個瞬間了,只見保安頓時肅然起敬,「我現在需要查看你們學校的監控錄像。」

  能夠裝得下一個人的皮箱,絕對是一隻顯眼的大皮箱,所以拎著皮箱的人,也一定很容易被人注意到,既然如此,他肯定會選擇人少的時候來拋屍。

  我坐在保安室里,用八倍的速度同時播放著學校三個門口昨晚的視頻。

  我盯著屏幕看了一個小時,發現昨天晚上進出校門的人還真不少。因為是新生報到,所以甚至從深夜到凌晨都有很多人和車進入學校,也有拎著皮箱的,但是絕對沒有拎著大皮箱的。

  我撓撓頭,難道兇手真的有那麼大膽子敢白天進學校?不,不會的,說不準他是開車進來的。

  「你們學校能讓外面的車隨便進出?」我指著夜間的監控視頻問。

  在我身後站了很久的保安頓時一臉戒備:「不是。但是這兩天是新生報到,人多車多行李多,我們也是給新生行個方便,所以我們就不管了。」

  看來最可疑的就是這些進出學校的車輛了。可惜是晚間,學校的攝像頭又很劣質,被車燈一照,什麼都看不見,只知道那是輛車。從監控錄像找到本案突破口的可能性,沒了。

  我讓隨行的偵查員拷貝下監控錄像帶回去繼續觀察,抱著僥倖的心理希望能有一些發現。我抬腕看看表,覺得時間差不多了,便向現場走去。

  這個案子,還是要從屍體入手。

  箱子已經被打開,一個披著長發的女孩蜷縮在裡面。

  作為一個法醫,看慣了人間生死,看慣了社會陰暗,但是看到這一具屍體,我的心裡還是為之一震。

  普通人看屍體,只會注意到屍體的全貌,法醫看屍體,最先看到的是屍體的損傷。和師父的判斷一樣,女孩的頸部有一條深深的索溝。但是並不像電視裡看到的那樣,被勒死的人眼球突出,舌頭伸出,死狀恐怖,這個女孩真的像是在箱子裡睡著了一樣,安靜而柔弱。她的雙手被捆綁在身後,下巴貼著膝蓋,穿著和網絡照片上的一模一樣。雖然人死後的面容和生前會有一些差別,但是學過人像鑑別學的我一眼就看出了這就是趙雨墨。

  此時的屍體屍僵已經緩解,在市局王法醫的幫助下,我們把屍體從皮箱裡抬了出來,平放在已經鋪好的塑料布上。抬動屍體的時候,不知道有什麼東西從屍體上嘩啦啦地掉了下來。我探頭一看,是一粒粒白色的東西。

  「這是什麼?」不知什麼時候,大寶和林濤也已經到了現場,大寶戴上手套,從箱子裡撿起一粒,一邊端詳一邊說,「這是蛆卵?也太大了吧?而且這個天氣,不至於……」

  我白了大寶一眼,說:「傻呀,這明顯是米。」

  「米?」大寶驚詫地反問道。

  我沉思了一會兒,說:「唯一可能的解釋,就是這個箱子原來是用來裝米的,所以箱子裡還有一些剩餘的米……」

  「你見過誰用行李箱裝米的?」大寶拿著那粒米湊近了觀察。

  「沒。」我搖了搖頭,「但除了這種解釋,還能有什麼解釋呢?」

  「這事好像有點兒耳熟,」林濤也加入我們的討論,「但我一時想不起來了,印象中好像米和殯儀之間有什麼關係。」

  林濤一來,警戒線外的女生們就開始看著他竊竊私語,眼神里都是滿滿的花痴樣,真是讓人忍不住羨慕嫉妒恨。

  「不管是什麼傳說,你得給我們搞清楚。」我對林濤說,林濤點點頭。

  我簡單地查看了下屍體,說:「這裡有風,別損失了什麼物證,把屍體拉去殯儀館吧。你們剛才有什麼發現嗎?」

  林濤搖搖頭,有些無奈:「這裡的地麵條件差,皮箱質地粗糙,很難獲取物證。」

  「那只有從皮箱的來源查起了。」齊支隊長說。

  伴隨著支隊長的命令,我們坐上了趕往解剖室的車,離開了校園。

  解剖室內,趙雨墨背著雙手,躺在台子上。

  「衣著整齊,而且乾淨。」我和大寶將趙雨墨的衣服一件一件脫了下來,攤開在一張展開的塑料布上。我問大寶:「這說明什麼問題?」

  「一是遭受性侵害的可能性不大,二是作案現場應該是室內。」大寶說完頓了頓,接著說,「她失蹤的時間是八月二十一日和二十二日,這兩天全省都在下雨,如果她是在室外被摁壓在地面上,衣服就會被弄髒了。」

  我笑著說:「看來我在專案組浪費時間的這一上午,你是做了功課啊。其實我一直就認為她是在室內被殺的,不然從室外再運回室內太麻煩,兇手完全沒有必要這麼做。」

  趙雨墨的屍體靜靜地躺在解剖台上,現場看屍斑,比在照片裡清晰得多了。師父此前的分析沒錯,兇手在趙雨墨死亡四五個小時後,把屍體放置到馬桶邊,之後就再也沒有動過她,直到四十八個小時後,屍斑穩定,不會重塑,才將她裝進了箱子。

  「嗯,趙總收到照片的時候是二十二日凌晨三點左右,按照這個推斷,趙雨墨應該就是在二十一日的晚上十點到十一點死亡的。二十三日的晚上,兇手才將趙雨墨裝進了皮箱。二十四日的早上,皮箱就出現在了校園裡。」大寶一邊聽我分析,一邊算著時間,「這時間安排還真是緊湊啊!」

  趙雨墨的頸部有一條在頸後交叉的索溝,切開頸部皮膚,發現索溝下方的皮下組織和肌肉內都有片狀出血,這是生活反應。加上甲狀軟骨骨折,基本可以斷定她死于勒頸。

  下面的工作是殘忍的,我們要將這個美麗的女孩一層層地剖開。

  我們通過檢查內臟瘀血、顳骨岩部出血等徵象,確認了她死於機械性窒息,還在她的腰部發現了一處出血,這也在我們的預料之中,因為她背部受壓,可能是有人坐在身上,也可能是有人用膝蓋頂住了她的腰部。除此之外,我們沒有再發現什麼新的線索,兇手的動作太乾淨了。

  檢驗完趙雨墨的會陰部,我的腦海里不知為什麼突然浮現出「雲泰案」中幾名死者的樣子。不過趙雨墨沒有被性侵,這應該和「雲泰案」沒有什麼關係。

  接下去就是開始按照慣例縫合屍體。當我們縫到肚臍以上時,燈光一閃,我仿佛看見了點兒什麼,趕緊說道:「大寶,看,這兒有異常!」

  3

  趙雨墨的右側胸腹部隱約可見一道紅色的印記,一直延伸到了她的乳房上。

  這道印記非常不明顯,幾乎難以辨認。我找來酒精棉球,耐心地反覆擦拭。

  酒精可以使一些不明顯的生前印記顯現出來,這道紅色的印記逐漸清晰,大約有三十厘米長,準確地說,這不是一道印記,而是一個「十」字形的印痕,只是橫著的那一道短了一些。

  「這是條壓痕。」大寶說,「顏色不清晰,應該是瀕死期形成的。」

  「其實我們早就應該想到這裡有一條壓痕。」我說,「我們推斷了死者是在室內死亡的,又是俯臥位背部受壓,只要那家不是水泥地面,地板的痕跡就應該會印在她的胸腹部。只不過沒想到有這麼明顯。」

  縫合完屍體,我蹲在地上的塑料布旁,重新逐件檢查趙雨墨的衣服。

  直覺和運氣讓我發現了趙雨墨牛仔裙的異常。

  牛仔裙的右後側有一個暗口袋,不注意還真看不出來。這口袋有些鼓鼓囊囊,於是我用手指撐開了口袋的邊緣,用強光燈一照,竟然發現裡面有一些黑色的痕跡。我迫不及待地把口袋內襯翻了出來。

  「堂兄威武!」大寶驚訝地叫道,「這是三個指頭的指紋啊!不過,這不一定和本案有關吧?」

  「誰會來摸她這個明顯不會裝東西的口袋?」我說。

  「那也不一定,這個指紋是黑色的,應該是沾了油墨之類的東西,說明這個人的手很髒。」大寶說,「這種身份的女孩怎麼可能被這麼髒的人摸口袋?只可能是小偷嘛。」

  我點點頭,大寶的話確實有一定的道理:「不管怎麼樣,先送去林濤那裡讓他固定備存下證據吧,說不準以後能用得上呢?」

  回到專案組,看到大家的表情,不用猜也知道,偵查依舊處於僵局。我介紹了屍檢情況,除了斷定趙雨墨是二十一日死亡、在室內被殺、死於窒息以外,沒法再提供更多的線索。大家接著討論案件的性質,很快就起了分歧。

  「如果真的是綁架案件,那麼兇手完全可以拍一張趙雨墨活著的照片,或者拍段視頻,那比殺死她以後再拍照風險小了很多,」齊支隊長說,「所以我覺得兇手的主要目的還是殺人,綁架很有可能是一種偽裝,當然,順手拿到幾十萬也不是壞事。」

  「我倒是覺得綁匪的目的還是錢,可能他沒有什麼經驗,沒有能力控制住趙雨墨,臨時起意殺了她,他之所以要把趙雨墨扶起來坐著拍照,就是為了偽裝她還活著。」我頓了頓,「我發現有人翻動趙雨墨的裙子口袋,當然現在不敢肯定是不是和本案有關,但是如果有關,那麼就是侵財。」

  「至少可以確定是熟人作案吧?」齊支隊長說,「這麼果斷撕票的,通常都是熟人作案,況且,如果不是熟人的話,趙雨墨怎麼會去別人家裡?」

  「如果犯罪分子是為了錢綁架,那麼真不一定是熟人。」我說,「之前你不是也推測過可能會是誘騙嗎?」

  齊支隊長搖了搖頭,說:「這趙雨墨都二十二歲了,又是大晚上的,沒那麼容易被騙吧?」

  「現在的女孩,膽大,還真說不準。」我說。

  「如果不認識,犯罪分子怎麼會知道她家有錢呢?」

  這個問題確實問得我有些猶豫,我說:「我猜,可能是從穿著打扮看出來的。趙雨墨的上衣是香奈兒的,裙子是迪奧的。可能她身上還有些金銀首飾,只不過被綁匪拿走了。」

  「你還懂這些。」大寶嬉笑道。

  「鈴鐺比較喜歡對著這些品牌流口水。」我無奈地說。

  「那也得是識貨的綁匪吧。而且,穿得好的,可能是有錢人,也有可能是二奶和小三啊。」齊支隊長說,「如果是二奶小三什麼的,還真不一定能綁出什麼錢來。」

  眼看話題就要跑偏,主辦偵查員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