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無臉少女(2)

  「生殖道乾燥無損傷,處女膜陳舊性破裂。」我在檢驗衣物的時候聽見大寶報述,搖了搖頭,感嘆現在孩子們的性早熟。

  檢驗了約一個半小時,我和大寶早已全身汗透,仿佛能聞見自己被烤焦的味道。

  「差不多了,」大寶說,「從損傷看,的確是交通事故的損傷特點,沒有什麼好爭議的,看來我們師姐的結論是對的。」

  洪師姐露出釋然的笑容。

  「說不準駕駛員和你一樣喝多了,偷了人家的麥克風開車就跑,所以連剎車都不會了。」我一邊調侃著大寶,一邊拿起小女孩的左手,前前後後觀察。

  大寶白了我一眼,笑著向參與屍檢的同行們解釋這個段子。

  「等等,這是什麼傷?」我忽然驚呼了一聲。

  剛剛才鬆弛下來的氣氛,頓時變得嚴肅起來。大家紛紛湊過頭來,看著我止血鉗指向的地方。在小女孩右手的虎口背側,我發現了十幾處密集的小損傷。因為與上臂、手掌的擦傷交錯覆蓋,之前我們並沒有注意到這些形態獨特的損傷。但如果仔細觀察,就能發現其實它們和其餘地方的擦傷並不相同。

  這十幾個方向一致、半月形的小挫傷,即便不是專業人員,也能夠一眼認出,這是指甲印。

  「指甲印啊……」大寶說,「這能說明什麼問題啊?不至於一驚一乍吧?」

  「不,」我搖了搖頭,一臉神秘,「這恐怕能說明大問題。」

  我看著大家迷惑的眼神,笑著說:「你們看,這些指甲印都破壞了皮膚結構,方向是朝內側的,這樣的傷口自己是不可能形成的。而且,你們仔細看,這些傷口都沒有任何結痂的痕跡。」

  「明白了!」大寶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這就意味著,從形成這些損傷到小女孩死亡,時間非常短暫。不然在這麼幹燥的天氣里,傷口很快會結痂了。」

  「可惜沒有這方面的研究,」我說,「不能通過這個來判斷準確的時間。根據經驗,我覺得肯定是在半個小時之內。」

  「半個小時?」洪師姐思忖著,說,「那就很可疑了,受傷半小時就死亡,雖然這樣的損傷和她的死亡沒有什麼直接的關係,但是至少可以推斷致傷她的人很有可能知道她是怎麼死的。」

  「是的,」我說,「雖然我們還沒有證據證明這是一起案件,但是至少可以證明死者死亡之前和別人發生過爭執,剪下死者的指甲,說不準能發現那個人的dna。」

  「那現在,還是不能解剖嗎?」大寶可能是感覺自己手中的解剖刀嗡嗡作響。

  我雖然能體會到一名法醫在發現疑點後又不能徹查清楚時的情緒,但還是瞪了大寶一眼,說:「先找屍源,再說別的話,屍體又不會跑掉。」

  我和大寶收拾好解剖器械,脫掉解剖服,坐上勘查車,準備簡單地吃點兒午飯,然後就到派出所去看看有沒有什麼新的發現。

  「十三四歲的女孩,穿的還是那麼有特徵的衣服,我覺得屍源應該不會難找吧。」大寶說。

  我點了點頭:「嗯,都過一晚上了,我估計我們到了派出所就能聽到好消息了。」

  好消息比我想像中來得快,剛扒拉了一口麵條,電話就響起,是黃支隊的。

  「找到了,」黃支隊說,「這個小女孩是當地村辦中學初二的學生,十四周歲,叫唐玉。她的父親早亡,母親在附近找了臨時的手工活兒干,平時很少管教她。昨天中午唐玉是和母親一起吃的飯,下午就沒見到人了。因為唐玉經常以住校為由夜不歸宿,所以她母親也沒在意。今天偵查員挨家挨戶去核對衣服特徵,才確定死者就是唐玉。」

  「找到了就是好事,」我咀嚼著嘴裡的麵條,說,「現在,一是要趕緊搞清楚唐玉生前有什麼矛盾關係、情愛關係;二是要爭取她母親的同意,讓我們解剖屍體。」

  「好吧,我們現在就做工作。」黃支隊說。

  屍源查清了,就可以進一步檢驗屍體了,離真相也就越來越近了。我們這一頓飯吃得非常香,一吃完,便迫不及待地趕到了派出所。我剛推開會議室的大門,就聽見裡面傳來一個中年婦女的刺耳的聲音。

  「你們憑什麼解剖我女兒?我女兒是我生的,我沒有發言權嗎?我要求火化,必須火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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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寶在我身後戳了我一下,小聲說:「那個……屍體要跑掉了。」

  我皺起眉頭,走進了會議室。

  「你當然有發言權,」黃支隊紅著臉說,「我們這不是在徵求你的意見,希望你能配合嗎?」

  「我不配合!」唐玉的母親抹著眼淚說,「我知道我女兒是被車撞死的,她死了還要遭罪,我不忍心啊!」

  「如果你女兒是冤死的,」我插話,「那她才是在遭罪。」

  唐玉的母親完全沒有注意我是什麼時候走進來的,她驚訝地轉過頭,淚眼婆娑地看著我,說:「怎麼會是冤死呢?去那條路上看過的人都說我女兒是被車撞死的……」

  「我也沒有否認你女兒是被車撞死的,」我說,「但是我們看到了一些奇怪的現象,覺得這件事情里可能有一些隱情,所以我們想為唐玉查清真相。」

  聽到「隱情」兩個字,唐玉母親的嘴角突然抽搐了一下,她抹開眼淚說:

  「沒隱情,怎麼會有隱情,唐玉很乖的,沒做過壞事,沒隱情,真的沒隱情。」

  「你看,這大熱天的,我們也不想在外面多幹活兒,對吧?」我勸說道,「但是既然發現了疑點,我們就必須解開,不然別說我們不甘心,你女兒死了也不能瞑目啊。」

  「你就不怕你女兒託夢來找你算帳嗎?」主辦偵查員這時走進了會議室,重重地將一本卷宗摔在桌子上,怒目瞪著唐玉的母親。

  唐玉的母親顯然是被這陣勢嚇著了,低下頭擺弄著衣角,嘟嘟囔囔地說:

  「你們這是幹嗎呀?」

  「你不想我們徹查事情的原委,究竟有什麼隱情,你自己心裡清楚,我不多說。」偵查員冷冷地說,「但是我相信你女兒的死,你也是搞不清原因的。你只是一味地想息事寧人,你有沒有站在你女兒的角度考慮?」

  唐玉的母親突然淚如雨下,哭得抽搐起來。我好奇地望著偵查員,不知他意指何事。

  偵查員仿佛不情願當面拆穿些什麼,就這樣一直冷冷地瞪著唐玉的母親。

  直到哭得身子都軟了,她才默默地癱坐在桌前,拿起筆在屍體解剖通知書上簽了字,一邊抹著眼睛,一邊轉身離開了會議室。

  「你們這是幹什麼?」我見唐玉母親無聲無息地下樓,離開了派出所,有些於心不忍,忍不住問道,「她已經夠可憐的了,後面的日子都要一個人過了,你們還這麼凶她幹什麼?」

  「是她自己造的孽。」偵查員翻開卷宗,說,「我們已經掌握了充分的證據,證明這個女人強迫自己的女兒和大隊書記發生性交易。」

  「性交易?」我大吃一驚。

  「是啊,我們有幾個證人的證詞,說去年唐玉和大隊書記發生了性交易,小姑娘自己據說是不願意的,但是她媽媽強迫她非去不可。每次交易完,大隊書記就會給她們家錢,還能給她們家一些政策上的優惠。」偵查員攤開卷宗說道。

  我望向窗外唐玉母親已經走遠的背影,頓時一陣心涼。她剛才哭得那麼慘,卻狠得下心讓自己的親生女兒去賣身。世界上竟然真有這種只認錢不認親的狠毒角色。

  「你們是怎麼調查出來的?」我說,「可靠嗎?」

  「可靠,」偵查員點點頭,「有人是偷窺偷聽到的,有人是聽大隊書記酒後自己說的。這個村子裡就唐玉長得不錯,很多人對這件事情都很不齒,當然這種不齒有可能是建立在嫉妒的基礎上。」

  「不管怎麼說,小姑娘太可憐了,現在要搞清楚她的死亡真相。」我說,「我這就去進行屍體解剖檢驗,你們去提取大隊書記的血液,看看唐玉的指甲里有沒有他的dna,說不準唐玉生前的打鬥,就是和大隊書記進行的。」

  重新回到那座破爛不堪的殯儀館,重新回到那種腐敗氣息的包圍中,我長舒一口氣,暗自鼓了鼓勁兒,穿上了解剖服。

  刮去唐玉的長髮,頭部損傷清晰地暴露在眼前。

  唐玉蒼白的頭皮枕部,有一塊直徑在十厘米左右的青紫區。

  「這裡有頭皮下出血。」大寶抬肘推了推眼鏡,說。

  我沒有吭聲,手起刀落,劃開頭皮,把頭皮前後翻了過來。

  「頭皮下的出血局限於顱骨圓弧突起部位,應該是和一個比較大的平面接觸所致。」我說。

  「頭撞了地面啊?」大寶說。

  我搖了搖頭,說:「不,不可能是地面。你還記得吧,現場是非常粗糙的石子路,地面的摩擦力很大,即便是垂直撞擊地面,也會在頭皮上留下挫裂傷。可是唐玉的頭皮皮膚很完整,沒有任何擦挫傷痕跡。」

  「會不會是頭髮的原因呢?」洪師姐在一旁插話。

  「不會,」我說,「頭髮再多,路面上突起的石子也會在頭皮形成痕跡,所以我覺得她的頭部損傷應該是與光滑的地面撞擊形成的。」

  黃支隊在一旁問道:「到底是摔跌,還是撞擊?如果是光滑的平面撞擊上去呢?」

  「嗯,」我點了點頭,心想黃支隊說到了點子上,「摔跌是頭顱減速運動,撞擊是頭顱加速運動,這個好區分,看一看有沒有頭部對沖傷就可以了。」

  要看對沖傷就要開顱,丹北縣的條件的確很不好,連電動開顱鋸都沒有,居然還是用手工鋸鋸顱骨。人的顱骨非常堅硬,手工鋸開要花很大的力氣,不知道身材瘦弱的洪師姐這麼多年來是怎麼堅持下來的。

  這次當然是我和大寶上陣,手工鋸或許是使用得太久了,並不是很鋒利,我們倆笨手笨腳地鋸了半個小時,汗如雨下,總算把顱蓋骨給取下來了。我忍不住轉頭看了一眼洪師姐,眼裡儘是欽佩。

  硬腦膜剪開後,腦組織的損傷一目了然。唐玉的枕部大腦硬腦膜下附著著一塊巨大的血腫,腦組織已經有挫碎的跡象。對應的前額部也附著了一塊相對較小的血腫,腦組織也挫傷了。我仔細看了看唐玉的前額部頭皮,確認頭皮上沒有損傷,說:「是頭顱減速運動導致的對沖傷,可以確定死者的損傷是枕部摔跌在光滑平面形成的。」

  此時大寶已經切開屍體的胸腹部皮膚,在檢查死者肋骨損傷情況,他聽我這麼一說,問道:「說來說去,不會又說回去了吧?真的是在光滑的地方摔死,然後移屍現場?」

  「不會,」我說,「這麼大的硬膜下血腫,還伴有腦挫傷、顱底骨折,是很嚴重的顱腦損傷了,唐玉很快就會死亡,如果再移屍現場,身上其他損傷就不會有生活反應。但是唐玉的兩側肋骨都有多根肋骨骨折,斷端軟組織都有出血,肝脾破裂也有出血,身上皮膚擦傷都伴有出血,都是有生活反應的。」

  「那你覺得肋骨骨折是怎麼形成的?」洪師姐問。

  「摔的,」我說,「屍表檢驗的時候就發現死者應該是上半身俯臥著地,所以肋骨骨折也很正常,胸部皮膚也是有擦傷的嘛。」

  「聽你的意思,還是傾向於交通事故損傷?」大寶說。

  我點點頭:「肝脾的破裂都位於韌帶附近,是典型的震盪傷,這種損傷,人為形成不了。」

  解剖現場沉默了一會兒。

  我接著說:「不過,如果撞人的車輛是大隊書記的,那就又是一種可能了。」

  「怎麼確定撞人的車是他的呢?」洪師姐問,「剛才偵查員說,大隊書記的車,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越野車。」

  我沒回答,用捲尺在屍體的幾個地方量了量,說:「你們看,屍體處於俯臥位的時候,離地面最高的部位是肩胛部,約二十二厘米。」

  「嗯……所以呢?那能說明什麼?」大寶一臉納悶地問。

  「不要忘了,屍體背後有個被刮開的口子,方向明顯,刮傷的力道很大。可能性最大的,就是車子從她身上開了過去,只是輪子沒有壓到她而已。」

  我比畫著,「一般轎車坐上去一個人,底盤最低點離地面的距離在十五厘米左右,如果是轎車開過去,那車底最低點的金屬得把她背後挖去一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