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麗橋市公安局的要求,我們的警車開進了麗橋市的老城區,那裡的建築都被保護成原始古民居的樣子,裡面有七彎八拐的小巷子。警車在一條巷子口處停住,因為麗橋市公安局的吳響法醫正在巷子口等我們。
「我最討厭這些小巷子了。」林濤跳下車來,說,「蠻恐怖的。」
陳詩羽捂嘴笑了一下,說:「你是我見過的最膽小的警察。」
林濤硬了硬脖子,說:「我膽小?什麼樣的屍體我都見過好不好?除了法醫,還有人敢說比我膽大嗎?我不過就是有些怕鬼罷了。」
我們在吳響的引導下,穿過迷宮似的巷子,來到了其中一個較小的門臉。
門口的巷子被兩條平行的警戒帶切斷,十幾個警察擠在警戒帶兩側,要求住在附近、需要穿過此巷子的居民繞道走。
「我討厭這樣的巷子,還有別的原因。」林濤試圖挽回一些面子,補充道,「這麼窄的巷子,門口的痕跡幾乎是不復存在了。」
「現場就是這裡了。」吳響說,「像林科長說的那樣,我們到達的時候,就對這門口的巷子地面進行了勘查,可惜,新鮮痕跡太多,無法分辨哪些才和犯罪有關。」
我扭頭看看四周,說:「既然門口沒有痕跡,不如就把警戒帶拉在門口吧,現在這樣會嚴重影響四周居民的出行和生活。」
「不行。」吳響搖搖頭,說,「這四周都是些古建築,一般都是一家一個小院子。但現場不是,現場這扇門進去就是一個套間,在門口就能直接看到現場裡的情況。歷史上,這是一個大戶人家的懲戒房,是個大戶人家在自己的院落後側建起來的一個獨立的小房間。犯了錯誤的用人,會在這裡面壁思過。後來解放了,這一片房子都被分割成數個獨立小院,分給老百姓了,這一間和隔壁那個小院子是屬於一個房東的。房東在龍番市住,每年回來一次收取房租。」
「這兩間,都是租給什麼人住?」我轉頭看了看隔壁門口正在接受民警詢問的一對中年夫婦。
「隔壁那間,是一家賣夜宵的主兒。」吳響說,「一家四口,夫妻倆和兩個孩子。據說,昨天晚上十一點鐘,他們全家就去市里步行街那一邊擺夜宵攤子了,一直到早晨六點多才回來睡覺。我們找到他們家的時候,確實都在睡覺。」
「這個我聽說過,麗橋的夜宵也算是全省有名了。」林濤舔舔嘴唇說。
「死者呢?」我說,「租住這麼一個小屋子,條件也應該很差吧?」
我看了看現場緊閉的大門,問道。
吳響搖搖頭,說:「根據對死者的身份核實,死者是麗橋周邊農村的女孩,兩年前就到麗橋了,一直租住在這裡。女孩叫楊燕,二十四歲,未婚。據隔壁呂氏夫婦說,女孩性格非常內向,做了兩年鄰居都沒說過幾句話。女孩上午出門,下午回來,不知道從事什麼工作。有的時候,晚上會有男人過來。」
「男人?賣淫女?」林濤問。
吳響搖搖頭,說:「這個,不敢確定。隔壁呂氏夫婦也說不好,他們看過幾次,究竟是不是一個男人,也沒在意。但從女孩平時的為人和打扮看,很清純,不像是賣淫女。」
「目前,我們正在組織力量,對楊燕的謀生手段進行調查。」一名偵查員說。
我穿戴好勘查裝備,推開大門走進了屋內。和從外面看迥然不同,房間裡一派溫馨的裝飾,還很涼快。
我抬頭看看牆壁上開著的空調,說:「現場的空調不能隨便亂開的!」
吳響點點頭,聲音從口罩後面傳出來有些減弱,說:「我們進來的時候,燈、空調、電視都是開著的,電腦是屏保狀態。」
房屋是一個套房結構。從大門進來後,是一個狹小的走廊,走廊的一側是衛生間,衛生間的門口是一個簡易的灶台,放著一些鍋碗瓢盆。狹小的走廊盡頭,是一個房間,擺著一張大床、一個床頭櫃、一個寫字檯和一個電視櫃。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房間到處掛著卡通公仔,床單也是粉紅色的,讓人感覺很溫馨。
正對走廊和大門的一面牆是整幅粉紅色的窗簾,窗簾上掛著一個相框。相框裡的女孩子穿著一身校服,對著鏡頭痴痴地笑。雖然照片中女孩子的打扮很是過時,但是也掩飾不了她秀美的臉龐和迷人的微笑。
照片中的這個女孩子現在全身赤裸著,趴在電視櫃的旁邊。
「地面有大量拖擦痕跡。」吳響說,「潛血實驗都是陽性的。我們跟著拖擦痕跡的方向,找到了衛生間的拖把,拖把上也是有血的。」
「死者有出血?」我看了看趴在電視櫃下方的赤裸的女屍。
「是。」吳響說,「我剛才初步看了看,應該是頸靜脈破裂。」
「那這個現場打掃得還真挺乾淨的。」我蹲在地上,看了看地面。如果不仔細觀察,根本看不出地板上曾有過大量出血的痕跡。既然連血跡都被完全打掃乾淨了,更不可能在現場地面上找到什麼足跡了。
「那現場有什麼翻動的跡象嗎?」林濤問。
吳響搖搖頭,說:「這完全就是一個性侵害的現場,沒有任何侵財跡象。」
「性侵害?」我皺起眉頭問道,「死亡時間你們可有判斷?」
「室內開著空調,設定溫度是二十六攝氏度。」吳響說,「考慮到空調溫度不恆定,而且屍體直接位於空調出風口下方,我們認為屍溫下降得要比一般情況快。結合屍僵和角膜混濁的情況,我們初步分析死者是在昨天晚上十二點之後死亡的。」
「也就是說,是午夜之後?」我問。
吳響點了點頭,說:「這個時間,隔壁的呂氏夫婦都不在家。最近的鄰居也在數十米開外了,所以附近居民都沒有聽到搏鬥和呼救聲。」
「那兇手是怎麼進入現場的呢?」我走到位於大門對側的窗戶旁,掀開厚重的粉色的窗簾,看到窗戶是緊閉的,窗戶外的金屬護欄也是完好無損的。
「調查看,死者性格內向,不與人交往。」吳響說,「窗戶那邊也沒有任何撬壓、破壞的痕跡。所以,兇手的出入口應該是大門。」
「我看過了,大門外側是一個普通的木門,但內側有個加厚的防盜門。」
林濤扒在防盜門鎖眼處看了看,說,「大門沒有撬壓、破壞的痕跡。外面的木門也是正常狀況。」
「是誰報案的?你們最初到達現場的時候,現場是什麼情況?」我問。
吳響說:「是住在距現場大約一百米處的一個叫作包林傲的中年男子報案的。他說今天早晨七點鐘,他經過這個巷口,發現房門大開,從門口就能看到房間電視櫃下的女屍。所以就報案了。派出所到達現場的時候,就只有報案人一個人對裡面探頭探腦的。」
「七點多了,這裡還沒人經過?」我看了看大門外。
「南方的居民,生活比較安逸。」吳響笑了笑,說,「九點才上班,八點鐘我們的大街上還不堵呢。七點鐘,那算是非常早了。而且,這個地方比較偏僻,一般也只有住在附近的人才會經過。巷子錯綜複雜,即便住在附近,也未必就從這個小巷子經過。」
「那兇手是怎麼進入現場的呢?」我又問起這個問題。
「毫無疑問,和平進入。」吳響說。
「一個性格內向的女孩子,午夜時分,會隨便讓人進入她的閨房?」
我問。
「而且是個男人。」吳響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反而補充道,「死者的陰道內,精斑預實驗陽性。」
「你說,會不會是呂氏夫婦看到的那個男人?」我問。
「你的意思是說,熟人?」吳響說,「你這麼一說我就放心了,我們開始也認為這是一起典型的熟人作案的殺人案。畢竟,獨居女子,半夜開門,一般人想騙也是騙不開的。」
我沿著房間走了一圈,現場很狹小,也沒有什麼特別需要勘查的。我走到那床粉色床單前,看見床單還算是整齊,床單上堆放著一床薄薄的被子,被套也是配套的粉紅色。
「現在的年輕人都流行開空調、蓋被子了嗎?」吳響老氣橫秋地說了一句。
我把被子拖到床的一角,見床單很乾淨,當然,也很整齊。
「強姦沒有發生在床上?」我問。
吳響搖搖頭,說:「墊被和床單我們都仔細看了,好像確實像仔細鋪過一樣。我們分析死者應該就是在電視櫃附近被性侵的,因為她的睡衣散落在那兒附近,睡衣上還沾了血跡。血跡不多,是噴濺狀的,分析應該是睡衣先被脫下來丟在那兒附近,死者再被刀刺入頸部的。可惜,屍體附近已經被打掃過了,沒有痕跡。」
「也就是說,不管是性侵,還是殺人,這些動作都是遠離床鋪的?」
我問。
吳響點點頭。
「那,這上面為什麼會有血?」我把薄被提了起來,看見被子的一條邊被血染紅了。
「喲,這個我還真沒注意到。」吳響說「這被子的原始位置在床上,而床上是乾淨的,所以我們也沒有仔細去看。來,趕緊把被子提取了。」
「不礙事。熟人作案,現場又遺留dna,我覺得這案子不難破吧?」我笑了笑,說,「偵查已經開始調查了,dna也在加班加點,估計三五個小時就出結果了。我們得抓緊做屍體解剖了,爭取在他們工作完成前完成。」
3
我和吳響合力把屍體抬到了解剖台上,屍體這麼一翻轉,就看見屍體身上到處都是損傷。
「喲,在現場的時候,只看到死者的背部倒是完好的。」吳響說,「這麼一看,全身都是傷啊。」
死者的損傷遍布全身多處,都是以皮下出血和擦傷為主。由此可以看出,死者生前經過了劇烈的搏鬥。我們逐個對損傷進行測量、拍照和記錄,僅僅屍表檢驗工作就進行了一個多小時。
「死者身上的擦傷主要是在搏鬥中與家具剮蹭形成的,而皮下出血,我們可以看到,除了一些磕碰以外,其他的都集中在四肢,這屬於典型的約束傷。」我說。
「曾經聽過你講的課,你認為約束傷多而且明顯,可能提示兇手的約束能力不強,和死者勢均力敵,對嗎?」吳響問道。
我默默地點點頭,用棉球把死者的頸部擦拭乾淨。隨著頸部的附著血跡被慢慢清理後,頸部皮膚也就逐漸暴露出來了。除了頸部右側一處哆開的創口之外,頸部前側還有不少皮膚擦傷。
我翻開死者的眼瞼,見眼瞼內有不少出血點,說:「死者是存在窒息徵象的,你們看,出血點很明顯。這說明兩個問題,第一,結合頸部損傷,兇手對死者有一個掐扼頸部的過程,導致死者出現了機械性窒息死亡。」
「啊?不是失血死亡嗎?」林濤說。
「死者屍斑淺淡,眼瞼和甲床蒼白,是一個失血貌。」我說,「說明死者血管被割斷之前,還是有生命體徵的。這個掐扼頸部的動作,也只是導致死者出現窒息徵象,最多就是昏迷。」
「第二個問題呢?」吳響問。
我說:「第二,兇手對死者的掐扼,並沒有導致死者的死亡,同樣也說明了兇手的身體素質並不是很強悍,他的控制力有限。」
「頸部的這些擦傷也可以說明這個問題。」吳響說。
死者頸部的擦傷,分布非常凌亂,擦傷明顯的部位主要位於頸部的左側。
頸部左側的擦傷呈現片狀,而右側有多個半月形的擦傷,顯然是指甲印。
「你們看,死者肚子上亮晶晶的是什麼?」林濤說。
我看了看死者的腹部皮膚,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於是,我走到林濤的角度去看,果然可以看到一小片亮晶晶的區域。林濤的位置站得比較靠後,所以朝屍體方向看去的時候,等於是打了一個側光,可以看到一些光反射和皮膚差異較小的位置。
我用棉簽沾了沾亮晶晶的區域,取出精斑預實驗的試紙條,經過檢測,這裡果真是一片精斑。
「可是,在死者陰道里已經取過精斑了,再提取還有意義嗎?」吳響說。
我說:「畢竟是兩處比較獨立的精斑,所以我覺得取下來會比較穩當。如果有那麼個萬一呢?」
死者的會陰部沒有明顯的外傷,處女膜陳舊性破裂。
我拿起刀,對死者的頸部進行了解剖。死者的頸部肌肉大片出血,右側胸鎖乳突肌已經斷裂,結合皮膚看,這裡並沒有試切創,也沒有拖擦痕,這應該是因為死者處於固定體位下,被兇手用單刃刺器刺破血管的。
「死者和兇手有這麼大範圍的搏鬥痕跡,但是這一刀卻孤立存在,而且是在固定體位下形成的。這一點,可以還原出殺人的動作。」我說,「兇手先是經過掐扼,讓死者暈厥,然後再用刀刺破了死者的頸靜脈。」
「加固行為?」吳響問。
我點點頭。
吳響說:「這個兇手還蠻老道的。」
「確實,加固死者死亡,打掃現場。」我說,「這一方面說明兇手和死者很有可能是熟人,一方面說明兇手的反偵查意識很強,很有可能有前科劣跡。」
經過屍體檢驗,死者的全身臟器都呈貧血貌,血管內也較為空虛,這些都是典型的失血貌。通過胃內容物檢驗,驗證了死者是23日午夜死亡的。
「我現在有一些疑問。」我說,「不如我們先去現場看看,再到專案組碰頭吧?」
林濤有些奇怪,說:「現場經過了反覆拖擦,地面上的大部分血跡都被擦拭乾淨了。」
「從屍體損失的血量看,現場確實應該有大量的血跡。」吳響說,「人體內大約有4000毫升血,我看至少有1000毫升流到了現場。但是現場卻沒有看到明顯的血跡,即使我們通過潛血實驗檢測到了血跡,也是微量的。這說明兇手是經過精心打掃,多次拖地,才會把這麼多血液都弄乾淨的。」
「真是個心思縝密的兇手。」陳詩羽說。
我搖搖頭,說:「可能是心思縝密,也可能就是照搬照抄。」
「什麼叫照搬照抄?」陳詩羽問。
我搖搖頭,說:「還不敢確定,我們再去現場看看吧。」
重新回到現場。因為屍體已經被運走,為了方便附近居民的進出,警戒範圍已經縮小到現場的大門口。一條松垮垮的警戒帶圍著大門,兩個民警搬了凳子坐在門口。
我走上前出示了現場勘查證後,掀起警戒帶走進了現場。
「現場一點兒血跡都沒有,對嗎?」我問吳響。
吳響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