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折線截斷現象存在,」大寶說,「說明死者額部多次受力,而不是一次,那麼這個案子是意外的可能性就小了。總不能反覆摔跌在同一個地方吧。」
「不是意外也可能是自殺啊。」林濤說,「比如他反覆撞擊一個地方。」
我搖搖頭說:「損傷要結合起來看。別忘記了,死者還有帽狀腱膜下血腫,這種損傷一般都是被人撕扯頭髮而形成的,撞擊不能形成。」
「老秦的意思是說,」大寶補充道,「兩個損傷結合起來看,死者應該是被人拽著頭髮,撞擊在地面上的。這樣的動作也是頭顱的減速運動,會有對沖傷。」
林濤點點頭,繼而又搖搖頭,說:「那為什麼兇手不把死者殺了算了,活著拋棄不合常理啊?還有,現場為什麼只有一種鞋印?」
對於林濤連珠炮似的詢問,我擺了擺手,說:「別急,我昨晚一直在想這個問題,現在基本想通了。既然我的想法已經得到了屍體解剖的證實,那麼,我會在稍晚些時候和大家說道說道的。」
「又賣關子!」林濤噘了噘嘴。
我微微一笑說:「少安毋躁,現在是GG時間。」
我站在專案組會議室當中的主席台後,用雷射筆指著大屏幕上的屍檢照片,大寶在一旁配合我播放著幻燈片。
「損傷情況我已經匯報完了。」我說,「現在死者是怎麼死的,大家心裡都應該有數了。對,他是被人先抓住雙手按倒,然後撕扯頭髮撞擊地面導致重傷的。」
我頓了頓,說:「因為重傷後被人拋棄到荒郊野外,所以未能及時救治而死亡。」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林濤說。
我對他笑了笑,說:「好,那麼我們就開始回答之前提出的問題。兇手導致死者重傷後,因為顱腦損傷而喪失活動能力的謝勤工從外表上看上去,很像是死亡了,這可能讓兇手以為死者死亡了。這也反映出兇手當時很慌亂。」
「這不是主要問題。」林濤的性子一直很急躁,「現在支持本案是自殺的只剩下唯一的依據了,就是現場痕跡狀況。為什麼現場只有死者的鞋印,沒有兇手的?」
我說:「你確定那是死者的嗎?」
「當然!」林濤說,「現場只有一雙鞋印,如果不是死者的,死者怎麼走到那裡去的?飄過去的,還是鬼拉過去?」
「不能是抬過去或背過去的?」我說。
林濤頓時傻了眼,自言自語道:「哦,對呀。」
我接著說:「我分析認為,兇手以為死者死亡後,像扛麻袋一樣用肩膀扛起了死者,準備運到偏僻的地方去。」
說完,我做了個扛大寶的動作,雖然我肯定扛不動他。
「死者的腹部在兇手肩上。」我說,「因為昏迷,所以他的頭部和腳部都是下垂狀態,這樣,死者的額部血跡就往髮際線里流了。因為作案現場在室內,不在池塘邊,所以死者的衣服前襟也沒有沾到泥巴。而且這個是最能解釋兩名報案人的所見的。因為死者被扛在肩上,死者臀部的高度和兇手頭部的高度一致,所以在月光下,確實看見的是一個沒有頭頸的黑影。」
「你怎麼知道在室內?」偵查員問。
「既然現場只有兇手一雙鞋子,說明死者沒有穿鞋,這個天氣,如果在室內不穿鞋很正常,但這樣一個小老闆,出門不穿鞋就不能解釋了。」我說。
「你說的扛死者的姿勢,死者的血跡不會滴到地上嗎?」林濤說。
「額頭創口出血量不大,滴下來的血,落在泥巴地里,你能發現得了嗎?」我說。
「那為什麼會像鬼打牆一樣繞圈?」偵查員接著問,「難不成是真的鬼打牆了?」
「我覺得不像。」我說,「如果真是鬼打牆,兇手就沒心思繼續扛著死者了,早扔了。我猜是兇手一直在尋找一個保險的拋屍地點,猶豫不決,但因為兩名高中生的聲音驚了他,他只有把屍體扔在之前看到的池塘里。準確說是放,不是扔。因為沒有發現死者背部損傷,死者在池塘邊落地的力很小。因為放下死者的動作很輕,就需要用力,兇手的鞋子陷進了泥里。」
「可是我們在現場沒有看到赤足印啊。」林濤說。
「如果兇手穿了襪子,就不會形成赤足印,而是形成不太清楚的襪印。我們知道,從公路邊到水塘邊的蘆葦盪中央,是有一條小路的。我認為兇手就是從這條小路穿著襪子逃離的。而逃離後不久,民警接踵而至,民警的鞋印覆蓋了襪印,所以你們沒有發現。」
「這個推測完全有可能。」林濤一臉崇拜的目光,「本來地方大、襪印淺,我們都是尋找一些有特徵性的痕跡,比如腳趾、鞋底花紋,如果是襪印,確實不可能被發現。」
「那麼,我這樣解釋,大家是不是所有的疑點都消失了?」我問。
大家都紛紛點頭。
趙局長說:「那,你能不能刻畫一下犯罪分子呢?」
我說:「當然。我猜,就是他的乾兒子謝豪。」
「哦?有依據嗎?」
「第一,兇手作案後慌亂,急於拋屍,尤其是死者是在室內被害的,都反映兇手可能和死者熟識。第二,兇手並沒有隨意拋棄死者,而是把死者放到岸邊,甚至沒有更簡便安全地扔進水裡,這說明兇手和死者是有感情的。」我說,「第三,謝豪案發後有些反常,訴說的經過和我們判斷的不符,而且他急於火化屍體,還拒絕屍體解剖。第四,死者沒有近親屬了,調查也沒有發現有明顯的矛盾點。社會關係這麼簡單的人,嫌疑人也不會遠。」
趙局長點頭讚許,接著說:「那作案地點是不是就是在謝豪家裡?」
我說:「非常有可能!我覺得下一步工作有兩點,一是我們要去秘密搜查謝豪家。二是讓謝豪的朋友辨認現場提取的鞋子,是不是謝豪常穿的鞋子。」
偵查員們在磚窯按住虎背熊腰的謝豪的同時,我們利用林濤超群的技術開鎖功夫,進入了謝豪家裡。
這是一個獨門獨戶的小別院,聽說謝豪喜歡清靜,所以謝勤工花了不少錢在這個郊區給他買了這個房子。
小別院的正中是房屋的客廳,實木家具,花崗岩的地板,裝修得很別致。
「從哪裡下手?」大寶問。
我說:「乾淨的房間,應該很容易發現痕跡吧。你看這裡。」
花崗岩磚的接縫處,都呈現出填縫粉的白色,但是在客廳中央,發現了幾處暗黑色的痕跡。
「來,大寶,我賭一頓牛肉麵,這是人血。」我說。
「賭就賭,我說不是。」大寶說。
四甲基聯苯胺,血跡預實驗,陽性。
「好了,晚飯錢又省了。」我一臉興奮。當然,興奮的原因自然不是牛肉麵。
大寶也是一臉興奮:「沒問題,給你加十塊錢牛肉。」
謝豪的家裡發現了死者的血跡以及有打掃地板的痕跡。經磚窯工人辨認,現場發現的鞋是謝豪的鞋子,而不是謝勤工的鞋子。
有了這兩個鐵的證據,謝豪無法抵賴。
「我是愛我的父親的,我知道他把我拉扯大很不容易,而且他給了我優越的生活。」
「那你為什麼要殺他?」
「因為他的性格。他太吝嗇了,而且瞻前顧後。這是磚廠不能擴大規模的主要原因。我和他提了很多次,貸一些款,以我們現在的銷售渠道,再多的貨也銷得出去。可是他一直都在拒絕,拒絕,拒絕。磚廠的法人是他,我也沒有辦法。我只是想做一些事情,想把生意做大,僅此而已。」
「這能成為你殺人的理由嗎?」
「前天晚上,他來我家吃飯,我告訴他,你有病,吃藥要花錢,想根治就需要更多的錢,靠我們現在的生產實力,勉強溫飽而已,我們必須擴大生產。但是不知道是怎麼了,可能是因為他晚上忘了吃藥,他上來就打我。我也是自衛。」
「據法醫推斷,和你說的一推他,他撞了桌角死亡不符。我覺得你現在的心裡充滿了負疚,你還是不要避重就輕了。」
謝豪低頭想了許久,七尺男兒落下了眼淚,他說:「好吧,不過他確實是上來打我,但他沒我壯,我一下就抓住了他的雙手,把他按倒了。然後他就罵我沒娘養什麼的,我一時生氣,拉著他的頭髮撞地。我真的沒有想到,沒撞幾下他就死了。真的沒想到。」
「你怎麼知道他死了?」
「我探了他的鼻息,沒呼吸了。」
「哦,原來如此,電視上那種探鼻息是騙人的,呼吸微弱的話,手指根本無法感覺到空氣流動。又是個被電視劇坑了的孩子啊。」大寶感嘆道。
審訊室里的謝豪接著說:「我當時就慌了,不知道怎麼辦,只有把他扔在蘆葦盪里才是最放心的。」
我在審訊室外拉起還在旁聽的大寶和林濤:「走吧,後面的過程,我們都推斷到了。」
「這麼自信?」林濤說。
「必須的必!」我高興地說。
「不早了,我看還是晚安的安吧。」林濤說。
我和林濤的說笑,大寶一句也沒聽進去,他愣愣地站在單面玻璃邊,說:
「我真的特想知道這孩子現在心裡想些什麼。骨肉親情有時候真的抵不上金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