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井底之災(2)

  我們跟隨著解立文,向北走了十幾分鐘鄉村小路,來到了一幢破舊不堪的磚房面前。

  「喏,就這裡了。」解立文說。

  民警立即在這座磚房前面拉起了警戒帶,我們戴上鞋套、頭套、口罩和手套,推門走進了磚房。磚房的大門是虛掩的。

  家裡一貧如洗,沒有一件值錢的家當。房內一角的一張板床上,堆放著一些被褥和衣服。看來死者生前也是邋遢慣了。

  床上的毛巾被呈掀開狀,床前放著一雙拖鞋。土質的地面上,橫七豎八扔著不少菸頭。床的對面是一張方桌,方桌兩側有兩把椅子,方桌上放著一個象棋棋盤。

  「根據床上的毛巾被形態和拖鞋位置來看,死者應該已經入睡了,是在睡眠的狀態被害的。」我說,「現場這麼多菸頭,我們得趕緊全部提取,馬上進行dna檢驗。」

  大寶是個雜學家,所有的娛樂活動,他都會個一二。他站在方桌前凝視了一會兒,說:「下棋這倆人,水平都不高啊,紅方把黑方給將死了。」

  因為是土質地面,所以留下足跡的可能性不大,但是現場從床前到門前卻有一條寬寬的拖擦痕跡,完整的成趟痕跡的中間有幾段斷開。

  「這是拖屍體留下的。」我用鋼捲尺量了量痕跡的寬度,然後指著寬痕跡兩邊若有若無的痕跡說,「這是死者雙手留下的。」

  「嗯,認可。」技術員在一邊照相固定。

  我說:「拖屍體,說明作案人只有一個人。如果兩個人,就可以抬了。」

  黃支隊長朝我豎了豎手指,說:「作案人數定下來了,厲害!」

  沿著痕跡走出了磚房,在房外的土質地面上,痕跡消失了。

  在磚房裡看了一圈,沒有什麼特別有價值的線索,我對身邊的主辦偵查員說:「走,我們去檢驗屍體。調查得跟上,三個小時後,我們在專案組碰頭。」

  屍體有一百八十斤重。我、大寶和高法醫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屍體抬到了解剖台上。

  「喲,是機械性窒息死亡啊。」大寶說。

  死者的眼瞼有密集排列的出血點,指甲和趾甲都呈烏青色,口唇黏膜有多處局限性出血和破損。根據這些徵象,可以初步判斷死者是被他人捂壓口鼻腔導致機械性窒息死亡。

  雖然對死因有了初步的判斷,但是屍體解剖工作還是必須進行的。一來,是要進一步尋找其他機械性窒息死亡的依據;二來,死因必須是排他性的,也就是說在確定一種死因的時候,必須要對其他有可能存在的各種死因進行排除。如果排除不了其他可以導致死亡的某種死因,則要下聯合死因的結論。比如一個人被鈍器打擊頭部導致顱腦損傷是可以導致死亡的,同時大血管也被刺破,大量失血也可以導致死亡。在無法明確哪種死因占據主導的時候,就必須下聯合死因的結論。這樣,如果兩種致傷行為不是同一人施加,則兩個兇手都應有殺死死者的責任。

  在本案中,必須要通過屍體解剖排除死者溺死的可能,因為溺死也是窒息死亡,死亡徵象和捂嘴死亡的一致。

  大寶在進行屍表常規檢查的時候,我對死者頸部繫著的草繩有了興趣。

  這根草繩在死者的頸部繞了兩圈,在頸前部位打了個死結,繩頭還有二十多厘米長。繩子和皮膚之間,有一件襯衫,還在滴著水。

  「大寶,你說這個繩子是做什麼用的?」我問。

  「繩子?繩子當然是用來綁東西的了。這種繩子很多見,老百姓都會自己搓。」大寶說。

  「我當然知道繩子是用來綁東西的。」我說,「我是說,這根繩子在屍體上是做什麼用的?」

  大寶想了想,說:「是不是勒頸啊?」

  我從未打結的地方剪開繩子,取下繩子和襯衫,對大寶說:「你看,繩子下面的皮膚,有條明顯的索溝,但這條索溝沒有生活反應。」

  大寶點點頭,說:「是死後綁上去的。那麼,我猜可能是想給死者穿件衣裳?」

  我搖搖頭說:「不會。死亡後的初始徵象是肌肉鬆弛,這個時候給死者穿衣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很多老人去世,家人都要趕在幾個小時之內給老人換上壽衣,就是因為在屍僵形成前的肌肉鬆弛階段,容易換衣服。所以,兇手是沒必要把衣服胡亂蓋在死者胸部,用繩子一捆,這算什麼穿衣服?這不會是風俗吧?」

  最近我被風俗不風俗的事情弄得有些魔怔。

  「沒聽說過這種風俗。」大寶說。

  我又把襯衫和繩子復原到原始狀態,說:「這個襯衫的前角被繩子扎住一小部分,而后角拖拉了這麼長,這不正常,不是簡單用繩子把衣服捆在死者脖子上的動作。」

  大寶也來比畫了一下說:「知道了。這件襯衫原來是蒙住死者頭部的。因為在水裡被解立文動了屍體,加之打撈的動作又那麼大,所以綑紮住的一角脫離了繩子的捆綁,所以我們看見的是覆蓋在胸部。」

  我伸出手和大寶擊了一下掌,說:「和我想一塊兒去了。」

  「那我們開始解剖?」大寶說。

  我搖搖頭,說:「這個繩子的作用,不只是蒙頭。」

  我用鋼捲尺量了一下繩子的周長,又量了量死者的頸周長,說:「繩子的周長比死者的頸周長長了兩厘米多。這個長度即便是塞了襯衫,依舊還是有些大了。」

  「大一點兒很正常。」大寶說,「死者已經死了,兇手沒必要勒那麼緊了。再說,襯衫一角脫開了繩子的綑紮,就是說明了繩子捆得不緊啊。」

  我看了眼大寶說:「既然捆得不緊,那為什麼他的頸部有這麼深的索溝?」

  「對呀。」大寶翻了翻眼睛,「人死了,是減不了肥的哦。」

  我白了大寶一眼,說:「綜合這些情況,我分析,兇手在死者頸部綑紮繩索的主要原因有兩個。一是兇手用現場的襯衫蒙住了死者的頭部。二是兇手在這個繩結的一端,墜了一個墜屍物,防止屍體浮出水面。可是他用的這條草繩,根本架不住墜屍物的重量,所以,斷了。」

  說完,我指了指草繩繩結一端的斷裂痕跡。

  「斷裂痕跡是毛糙的,說明是拽斷的,而不是常見的用刀子割斷。」我補充道。

  「也就是說,井裡應該還有東西。」大寶說。

  我點點頭。

  大寶笑了:「你真是烏鴉嘴,看來老百姓的井還得挖了。」

  屍體解剖後,發現死者的內臟瘀血,心尖有出血點,顳骨岩部出血。但是胃內沒有溺液,肺臟也沒有水性肺氣腫的改變。所以死者死於窒息,但不是死於溺死。結合他口唇部的損傷,可以斷定死者是被他人捂壓口鼻腔導致機械性窒息死亡。

  死者胃內基本空虛,結合屍斑、屍僵的情況,我們判斷死者是死於7月16日晚飯後六小時左右。死者的背部和雙肩,都有很多縱橫交錯的死後拖擦損傷。有的方向是從腰部到項部,應該是兇手拽著死者的腳拖動屍體形成的;有的是從項部到腰部,應該是屍體入井的時候形成的。

  「一般捂壓口鼻腔導致死亡,都會有比較明顯的約束傷和抵抗傷。」我逐一解剖開死者的四肢關節,說,「可是這個死者沒有約束傷和抵抗傷。」

  大寶搖搖頭,說:「不,有的。」

  他切開死者的髂前上棘處皮膚,骨盆兩側的凸起處皮下有片狀出血。

  大寶說:「兇手應該是騎跨在死者身上,捂壓口鼻腔的。這個時候,死者四肢都沒能力動彈了,說明兇手應該比死者還強壯。」

  我看了看又高又魁梧的屍體,搖了搖頭,沒說話。

  做完屍體檢驗,我們馬不停蹄趕往專案組。

  到達專案組的時候,專案組首次碰頭會正好剛剛開始。黃支隊長讓法醫先介紹情況。

  我說:「死者應該是在睡眠的時候,被兇手騎跨在身上,捂壓口鼻腔導致機械性窒息死亡。死亡時間應該是16日晚飯後六個小時左右。兇手殺人後,應該用死者的襯衫包裹了死者的頭部,並用一根草繩固定了襯衫。這個行為,我們認為是熟人作案的特徵。很多人殺死熟悉的人後,用物品包裹死者的頭部,是對死者有畏懼心理。」

  黃支隊長點點頭說:「我說是烏鴉嘴吧。開始老秦就說我們最近鄰居糾紛多,早晚要出人命案,你看,今天就發了。」

  「那個……烏鴉嘴的還在後面呢。」大寶笑著說,「我們認為死者頸部的草繩另一頭,捆綁了一個墜屍物,但是這個墜屍物因為繩索的斷裂而沉入井底。所以老百姓家裡的井,我們還得去挖。」

  「這個烏鴉嘴我不怕。」黃支隊長得意地笑了笑,示意偵查員介紹情況。

  主辦偵查員打開筆記本,說:「死者解立軍,61歲,獨居。他終身未婚,有個收養的女兒,在外打工時候認識一個男子,現在已經結婚了,住在湖北省。據鄰居反映,已經有一年沒有回家了。另外,死者還有個哥哥,叫解立國,住在解立軍家以北五百米。兩個人交往不是很多,但是解立國的兒媳婦對解立軍非常好,每天都會給解立軍送飯。」

  「啊?侄媳婦?不會有什麼關係吧?」大寶邪惡地打斷了偵查員的話。

  偵查員搖搖頭說:「沒有,據我們調查,他的這個侄子和侄媳婦都很孝順,但是村民反映可能是為了繼承他的遺產。」

  「閒話真多,」我嘆口氣,「現在連一個孝子都不好做。」

  「黃支隊長之所以說不怕秦科長的烏鴉嘴,是有原因的。」偵查員神秘地笑了笑。

  3

  「快說,快說。」我催促道。

  「是這樣的,」偵查員說,「解立軍的侄子解毛毛和侄媳婦劉翠花一直對解立軍體貼有加,解立軍的一日三餐都是劉翠花做好送去,解立軍地里的活兒,也是解毛毛干。口糧由解立軍保管,收入除了生活費以外,解毛毛都以解立軍的名義存在信用社裡。」

  「然後呢?」我對這些情節不是很感興趣。

  偵查員說:「7月16日晚上,劉翠花還是六點左右把飯送到解立軍家,六點半的時候,劉翠花去取碗碟,看見解立軍正在鋪棋盤,說晚上要大戰幾局。這和我們現場勘查的情況是一致的,調查也反映,解立軍前兩年學了中國象棋,棋癮一直很大。」

  「他有說和誰下棋嗎?」我急著問。

  「別急,聽我介紹全。」偵查員說,「劉翠花知道村裡有幾個喜歡下棋的老人,晚上經常會來解立軍這裡下棋,所以也沒問是和誰下棋,收完碗就回家了。17日一早,劉翠花又到解立軍家送早飯,發現解立軍的被褥是掀開的,家裡也沒有被翻亂,但是老人不見了。」

  「對了,我插一句,」我說,「解立軍平時睡覺不鎖門?」

  偵查員說:「他家的門鎖都是壞的。他一個孤寡老人,窮得叮噹響,不會有賊來光顧。」

  我點點頭,示意偵查員繼續說。

  偵查員說:「幾天前,解立軍曾經和劉翠花說過,他女兒結婚後,還沒接他去湖北看看新房子,所以這幾天打算去湖北一趟。這個老頭子就屬於一時興起,想幹什麼就會幹什麼的那種人。所以劉翠花以為他一覺睡醒了,想女兒了,就去湖北了。還在嘀咕這個老頭子真是的,走也不打聲招呼,這不浪費一頓早餐麼。劉翠花一直也沒往別的方面想。」

  「你還沒說下棋的人是誰呢。」我被偵查員的關子賣得有些暈。

  「接下來就說,」偵查員被我的猴急逗樂了,「剛才,dna檢驗部門的人對現場諸多菸頭進行了篩選,成功驗出一名男子的dna,和報案人解立文的dna對上了。」

  「哦!原來如此!」我拍了下桌子,「現在解立文是重點嫌疑人,所以挖他家的井,你沒心理負擔了是吧?」

  黃支隊微笑著點頭。

  「那菸頭在什麼位置?」大寶問。

  偵查員拿出物證清單,打開電腦上的現場勘查照片,核對了一下,說:

  「是外側板凳下方。」

  「也就是說,是棋盤上黑方這邊。」大寶眯著眼睛看幻燈片上的照片,說,「那就對了!紅方把黑方將死了,也就是說,解立軍這盤棋下贏了解立文,所以解立文一氣之下,殺了解立軍。」

  「我開始也有點兒懷疑。因為解立文說,撈出麥稈後,就看見有屍體。」

  高法醫說,「但是在打撈前,我看了半天,也沒發現有屍體啊。」

  「這個不好說。」我說,「我開始也想過這個問題,但可能因為光線不同,會有不同的折射吧,所以我們沒看見,他看見了。」

  「這不就是賊喊抓賊嗎?」大寶說,「遠拋近埋。兇手因為熟悉自己地里的情況,所以才會扔進自家水井。扔進水井後,又害怕有路人發現,所以往上面扔了一些水井附近的麥稈。過了兩天,他還是害怕,於是報警了,以為他自己報警的話,警察就不會懷疑他。」

  大寶完成了他的現場重建後,黃支隊長點頭讚許。

  「但有一點解釋不通。」大寶說,「我們分析兇手可能比死者還強壯,但解立文是個黑瘦個兒矮的小老頭兒啊。」

  「誰說兇手比死者壯?我不同意。」林濤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勘查完現場,坐在了會議室的一角。他說:「我對解立軍家進行了勘查,發現了一趟拖擦屍體的痕跡。屍體上有拖擦痕跡嗎?」

  我點點頭:「很多,很明顯。」

  林濤說:「屍體被拖動的時候,兇手在這幾米的距離里,有多次休息的跡象。」

  林濤指了指幻燈片上成趟痕跡中間的斷層,說:「這些空白區,應該是移動物體停下後形成的。也就是說,兇手拖動這具屍體,是很費勁兒的。那麼兇手應該是個並不強壯的人。」

  「可是我們檢驗屍體的時候,發現死者的反抗很少,」大寶說,「四肢關節皮下都沒有損傷。」

  我默默翻動著幻燈片,在死者家裡床上的一張照片處停下,說:「這個倒是可以解釋。如果死者處於睡眠狀態,身上可能會蓋著這一床毛巾被。這時候,一個人突然壓在身上,裹在身上的毛巾被就成了一個無形的手銬。兩個胳膊伸不出來,就沒辦法抵抗了。而且這種束縛,是整個上臂的束縛,受力面積大、壓強小,自然不會留下約束痕跡。」

  大家都點頭認可。

  黃支隊長說:「既然大家都沒有異議,那就去抓人。技術組,去挖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