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內。
於野坐在草亭下。
他看著面前的池水,漂浮的青萍,轉而仰望著頭頂的陣法禁制,猶自神色恍惚而心緒起伏不定。
天羅城。
一座魔城罷了。
而天羅二字,竟然讓他想起了一段陳年往事。
曾經有人借天羅之名,抒發慷慨之言:天羅入凡塵,淘盡三千恨。亦曾有人附和:太清何所在,一念化九霄;龍吟動天地,安坐看雲生;紅塵夢未醒,陌路不識君。青鸞兆新羽,枯木夢逢春,斬妖除魔時,證道是此年……
羅塵、何清念、安雲生、陌君,桃瘋、羽新、夢青青,那是一群道門弟子,均為滿腔豪情的有志之士。而當年的他,初出江湖,年少莽撞,懵懂無知。如今他已遠離大澤,遠離幽冥,他的幾位好友,也漸漸遺忘在遠去的歲月之中。
或許有一日,他將遺忘更多的人,不知他會不會遺忘星原谷,以及那個於家村的於野……
「哎呀——
正當於野悵惘之際,忽然一聲慘叫響起,他遠去的思緒倏然迴轉,只得悻悻拂袖起身。
當間的石屋子,門扇大開。
一位銀髮女子居中端坐,正是青衣。一位中年男子跪在地上,神情恐懼,不住地哀求。
「饒命……」
求饒的是柴姓魔修,名叫柴彪,天羅城的元嬰弟子,因為他身份低微,常年混跡於低階修士與凡人之間,倒也賺取了不少好處,此處的院落便是他敲詐勒索而來。誰想今日遇到了麻煩,非但血本無歸,而且被施展了鎖魂之術,已是命不由己。
「饒你性命,不難!」
青衣面若寒霜,冷冷道:「你只需順從聽話,便可安然無恙!」
「嗯嗯,晚輩遵命!」
柴彪急忙答應,尚未起身,又忙爬在地上,衝著於野連連拱手。
「在下有眼無珠,前輩恕罪……」
於野拂袖一甩,柴彪離地而起,被他一把抓住,轉而來到院子裡。他拍了拍對方的肩頭,和顏悅色道:「我二人云游至此,無心生事,且求照應一二,來日少不了你的好處!」
「嗯、嗯……」
柴彪連連點頭,慌慌張張走出了院子。而尚未離開小巷,忽然眉心刺痛,神魂戰慄,隨之一位女子的話語聲在他耳邊響起——
「再敢心生二意,死!」
面無人色的柴彪伸手扶著院牆,身子瑟瑟發抖。
只是稍稍動了念頭,想著尋找城中的長輩求救,卻即刻觸發了魂禁,差點要了他的性命……
此時此刻,三位老者來到天羅城外。
一個是風塵僕僕的閔毋,一個銀須飄飄,雙眉低垂,神色莊嚴,一個鬚髮灰白,也是氣度不凡。三人落在城外的石坡上,未及寒暄,便說起正事——
「元前輩、辛前輩!」
「閔毋,究竟是何人入侵?」
「你傳令各地封城,又趕到此地,急於求見元前輩與辛某,何故這般匆忙?」
元前輩,元彌仙君,辛前輩,辛昕金仙,魔星的兩位高人。
看著天羅城已籠罩在陣法之下,閔毋緩了口氣,道:「且容晚輩道來,今歲之初,魔神谷開山之日,門邪親率各方弟子入谷歷練,而當本人趕到魔神谷,已找不見門邪與見淵、比甲的下落,知曉他在枯水澗有處洞府,便尋了過去,不料大批弟子被殺,門邪的洞府僅留下一座毀壞的傳送陣……」
聽著他的敘說,兩位高人神情各異。
元彌背著雙手,面向山野而立,猶自氣定神閒;辛昕卻伸手拈鬚,滿臉的愕然之色。
「……門邪三人生死不明,一時難尋敵蹤,本人下令封禁魔神谷,吩咐各城弟子拜謁魔神,欲藉助神殿甄別敵我。賊人果然企圖藉機逃脫,當場露出破綻,本想將他拿下,誰料他不畏魔神之威,反而雙目放光,破解了神殿禁制……」
「縱目?」
元彌猛然轉身,臉色微變。
辛昕更是瞪大雙眼,道:「地魔山頂的巨石,嵌有魔石,其中的魔神禁制,正是源自於魔神縱目。而星域並無神修,怎會有人天生縱目……?」
閔毋點了點頭,帶著肯定的口吻繼續說道——
「那人破解神殿禁制的手段,必是傳說中的縱目無疑。不知他來自何方,與上古魔神有何淵源,倘若他蓄意作亂,我等大禍臨頭也!試想,魔星以仙君為尊,卻來了一位天生縱目的通神之人,各城必然受他蠱惑,後果不堪設想!」
「他人在何處?」
「他逃出魔神殿之後,便去向不明。閔某唯恐不測,遂下令封城,並趕來當面稟報,請兩位前輩定奪!」
「各城早已封禁,斷無可趁之機,那人或已逃離魔星,元前輩——」
辛昕看向元彌。
元彌沉吟片刻,道:「傳令下去,各地封城三年,倘若那位魔修同道來意不善,必然不肯罷休,且靜觀其變……」
……
混亂了半日之後,天羅城漸漸安靜下來,卻依然城門緊閉,護城大陣戒備森嚴。
城北。
於野與青衣坐在小院的草亭下,相互也不言語,各自看著水池中的青萍,留意著城中的動靜。
夜色降臨,青衣返回屋子,於野獨自守著草亭,等待著腥風血雨的到來。
只要柴彪走漏半點風聲,一場大戰在所難免。
一夜過去,平安無事。
天明時分,青衣回到草亭,依然不言不語,卻拿出了她的白玉酒罈,一邊飲著酒,一邊衝著池水青萍默默出神。
於野也是好酒之人,卻不喜歡與人對飲,索性閉目養神。
不知覺間,七日過去。
並未等來柴彪的告發,也未等來想像中的大戰,城內沒有任何狀況發生,街道上卻多了來往的行人與喧囂聲。
又一日清晨。
忽然傳來叩門——
「砰、砰!」
於野尚在草亭下靜坐,揮袖撤去禁制。
院門推開,一個中年男子闖入院子,心虛般地掩上門扇,點頭賠笑道:「呵呵,在下差事在身,無暇前來探望兩位前輩,恕罪!」
屋內走出一位銀髮女子,輕聲道:「柴彪,你每隔十日前來稟報一次,膽敢有誤,魂飛魄散!」
柴彪嚇得猛一哆嗦,急忙舉手致意,道:「晚輩中了兩道鎖魂之術,豈敢不從,不過……」他神色犯難,又道:「晚輩修為低微,又有守城的差事,怕是身不由己……」
青衣沒有理會,逕自走到草亭坐下。
於野笑了笑,道:「無妨,且將城中的狀況如實道來!」
此前擒獲柴彪,本想一殺了之,卻少了通風報信之人,便施展了鎖魂之術,算是留他一條性命。而與青衣商議此事之時,她又為此人施加了一道鎖魂之術。她的鎖魂術更加嫻熟,也更加高明。雙重禁制的威懾之下,以確保萬無一失。
果不其然,柴彪始終未敢走漏風聲。
只見他點了點頭,恭恭敬敬道:「晚輩從管事口中得知,天羅城封城三年,只怕兩位前輩難以離去,不妨在此安心等候。」
「封城三年?」
於野有些意外,道:「怎會封城如此之久,城內的凡人如何過活?」
青衣眼光斜睨,暗暗搖了搖頭。
一位心狠手辣之人,竟然牽掛凡人的死活?
「據說是元彌仙君下令封城,我等小輩豈敢多問。而幾位長老倒是能夠出入城門,足以擔負凡人的吃穿用度。」
「元彌是否住在城內?」
「元彌仙君與辛昕金仙另有洞府,據說在萬里外的天魔山,或要監管其他各城,故而未在城內居住,目前僅有閔毋天仙與貢山城主坐守天羅城。」
「嗯,有事及時稟報!」
於野抬手扔出一枚納物戒子。
柴彪接過戒子,愕然道:「五千塊元石,還有飛劍、丹藥……」
「總不能白住你的院子,略作補償!」
「不敢、不敢……」
野擺了擺手,道:「有功必賞,有過必罰,好自為之,去吧!」
「遵命!」
柴彪面露喜色,卻又遲疑道:「管事有令,城中每處宅院,無論仙凡,皆登記造冊,不知兩位前輩……」
於野與青衣換了個眼神,道:「你身為城中弟子,足以應付此事。」
「此事不難,數月之前,曾有幾位道友住在此處,假借其中兩人的身份便可。」
「三人。」
「啊……」
柴彪尚自不解,院子裡突然冒出一位銀須銀髮的老者,竟然瞪著黃眼珠子,很是兇狠的模樣。他嚇得不敢多說,連連點頭,轉身跑出院子。
「砰!」
院門關閉,小院再次籠罩在禁制之下。
「那人是誰,這又是何處?」
邛山依然瞪著雙眼,氣勢洶洶。
於野沉默無語。
青衣也好像旁若無人,道:「脅之以威,誘之以利,你倒是深諳用人之道!」
「哼!」
邛山怔了怔,忍不住哼了一聲,譏諷道:「他若懂得用人之道,豈能任由奎炎上當受騙!」他在院裡轉了一圈,又嚷嚷道:「既然兩位不理老狐,且外出耍一耍……」
於野的眉梢一挑,又閉上雙眼。
一旁的青衣卻臉色一寒,漠然道:「老狐,於野忍你、讓你,青衣卻不容你放肆,再敢胡作非為,便滾回妖星陪伴你的夯貨兄弟!」
邛山臉色一僵,支吾道:「仙子,緣何發怒……?」
「你闖下好大的禍事!」
「哦……」